酒楼中,小二哥说着说着,居然动了感情:“小人是从小在这一片儿长大的,亲眼看着这里一天天的繁华起来,大客店也有了百十间,赌坊兑坊也有了三二十处,酒楼勾栏,各色店铺,三百六十行里外的三教九流,都来这里赶趁,倒成了咱孟州城头一个繁华的所在——小人心里,高兴呐!”
西门庆看着窗外的千家喧嚷,十里繁华,一时间百感交集,小二哥的这些话,却在他的心里引起了共鸣。想起前生的少年时代,看着一幢幢高楼拔地而起,自己心中何尝不曾充满过自豪?谁知道经济上天,人心入地,二十年繁华有如黄粱一梦,如今回想不是恍如隔世,而是真的隔世了!
恍惚中却听武松问道:“若照你如此说来,这座快活林今天如此繁荣,却均是那小施公子的功劳了?”
那小二哥用力点头:“正是!这位小施公子,却是个仗义的好汉。他为人不好酒色财帛,只在名誉上作功夫,因此这快活林中他应得的份子钱,取得极廉,却又镇压着官府中的那些税吏,不许他们盘剥鱼肉。便是下五门的那些小偷小摸,进了咱这座快活林,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谁敢手贱,抓住了非剁手指不可。此间百姓都说,可惜小施公子不是知府皇堂,否则咱孟州的百姓可就碰上好年景了!”
武松恍然点头道:“怪不得此地如此繁华,原来是轻捐薄税的地方!若不富起来,那真是没有天理了!”
听武松如此说,小二哥叹了口气:“这位客官,就因为咱这快活林是块大肥肉,这才引来了一群流着涎水的狼啊!”
“此话怎么讲?”武松凝眉问道。
小二哥抬起了头,义愤填膺:“前些时,从东路州新来了一个张团练,这狗男女,一来就赶着和这里的兵马都监张蒙方认了连宗的亲戚,彼此间兄弟相称。然后就三天两头的往咱们这里跑,也不知在踅摸什么。”
武松大口喝酒,冷笑道:“必然是在谋划如何霸占这座快活林了!”
小二哥恨恨地道:“张团练这狗贼,却是好深的心机!他的坏形,刚开始半点儿也没露出来,在这里拜见了小施公子,称兄道弟,亲密得同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可是突然间一天,他就翻了脸了!”
西门庆问道:“他怎的翻脸?”
小二哥道:“那一天,快活林里来了一个跑马卖解的班子,里面有一个苗条的大姑娘,叫铃涵的,身轻如燕,在绳子上翻腾跳跃,如履平地一般。最勾人的是,她的脸上总是蒙着幅青纱,任你千人求,万人请,也不揭开让大家瞧瞧是个怎样的模样儿。”
王五、赵六相视一笑,西门庆便摇头道:“从前近西域那边有座关,专门输入于阗美玉,就叫成了玉门关。自古美人如美玉,可若智慧不够驾驭的,美貌就是取祸之道,甚至还会祸及他人呢!”
小二哥道:“虽然这位公子话里的意思我听不全乎,但总能明白个大概!这事的源起,就出在这铃涵姑娘身上。也不知怎么搞的,那张团练就把那卖解班子的班主叫了去,要把那铃涵姑娘娶来做妾。那班主一听,喜得屁滚尿流,恨不得马上就撺掇成了,他也能沾一沾团练老爷的尸气。因此,他满口包票,在张团练那边,都应许满了!”
“哪知事到临头,却出了变卦?”西门庆喝着酒悠然问道。
小二哥连连点头:“是啊是啊!那铃涵姑娘却是个烈性的,听到班主把她卖了人,就大闹起来,那班主恼羞成怒,想擒下她,绑到张团练面前上好儿。谁知铃涵姑娘真是好俊俏本事,一条绳子甩开,拉着远处的旗杆硬从重围里窜了出去,看到身后有人穷追不舍,这姑娘索性一头撞进了小施公子坐镇的酒楼里——几位客官,您看这姑娘聪明吧?”
王五赵六连连称是,西门庆却心里雪亮:“若这妞儿不是张团练安排好的,那就是傻妞儿一个,不知不觉就被人当枪使了!”
王五赵六这时连声追问:“后来怎样?后来怎样?”
小二哥道:“小施公子听了铃涵姑娘的哭诉,禁不住大怒,要知道咱这快活林中虽有勾栏,但这里的姑娘来去自由,没一个是逼良为娼的,更不要说是这般当面凌逼良家女子了,张团练这一下,却不是生生的打小施公子的脸吗?”
西门庆叹道:“于是,那小施公子就去和张团练理论了?”
小二哥道:“是啊!小施公子就带了铃涵姑娘,去和张团练好说。谁知那狗贼先变了脸,说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妾,不可灭。他自己把小施公子当朋友,小施公子却先勾搭起他新娶的爱妾来,这算是甚么英雄好汉?”
西门庆叹道:“真是狗咬一口,入骨三分啊!”这年头,江湖上好汉最讲究义气,谁要是贪女色亵渎了兄弟义气,却是要为万人所不齿。张团练这厮,针对施恩好名这一点,施展出了这般釜底抽薪的奸计,真是好毒。若河南道的好汉子听到施恩有了这般名誉,谁还会来帮他?
再一想,这其中说不定更有那兵马都监张蒙方的手笔。
武松想到自家也曾中过小人的奸计,只把烧鹅的骨头在嘴里嚼得“咯喳咯喳”直响,沉声问道:“再后来呢?”
小二哥道:“再后来,小施公子被张团练那奸贼气得发晕,想都不想,就应承了那狗贼开出的条件。原来,那狗贼肚子里早有了腹稿儿,他说此事不能善罢干休,非要和小施公子算个清楚帐不可。他也不仗着官身欺人,只是在这快活林中摆下一座擂台,双方各请朋友,比武决胜。若小施公子赢了,那铃涵姑娘他就不要了;若小施公子输了,那这快活林中所有的房产铺面,就都要姓张了!”
“砰”的一声,却是武松一拳擂在桌子上,只震得杯盘乱跳,吓得小二哥噤若寒蝉。西门庆急忙安慰道:“小二哥,我家哥哥却不是恼你,而是恼那********的张团练!”
武松这时站起身,对西门庆道:“三弟,咱们这便去那擂台处,开开眼界如何?”这一去不打紧,却正是:
拳打山河湖海汉,脚踢东南西北人。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