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滚石过后,山谷中的女真人已是死伤狼藉,只要趁热打铁再来一轮,离全军覆没也就不远了。
可是偏偏在这关键时刻,滚石却停了。
天寿公主答里孛怒了,加步爬上崖顶,问负责指挥的北府宰相萧德恭、大常衮耶律谛里姑道:“滚石为何不作?”
萧德恭和耶律谛里姑当官僚当久了,成了只会下令,不管执行的主儿,面对天寿公主答里孛的质问,面面相觑之下,揪过身边一个小统领来,气势汹汹地问道:“滚石为何不作?”
那小统领战战兢兢地道:“回禀公主与两位大人——这草原的土山不比中原的石山,巨石殊为难得,方才那些,已经是刮地三尺倾其所有,除此外再寻不出来了。”
公主和两大人“哦”了一声,耶律谛里姑便摊手道:“既如此——如之奈何?”
萧德恭理所当然地道:“金狗已是网中之鱼,让孩儿们四面八方地围上去,弓箭刀斧齐施,不信他们是三头六臂,能抵挡得住。”
耶律谛里姑听了连连点头:“善!”当兵的拼死,当官的领功,千百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天寿公主答里孛却摇头道:“不妥。那使斧的小金狗有万夫不当之勇,硬打硬拼,我军折损必多,如今多事之秋,保得一分实力,就是为我大辽保得一分元气——依我之见,还是多备弓弩,围而不击,饿上他们十天半月,那时再杀剿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萧德恭听着踌躇道:“公主计算虽好,只怕金狗后援来救……”
耶律谛里姑笑道:“这个倒不足为虑,余睹将军已经领兵遮于浑河河口,女真人除非肋生双翅,否则是肯定过不来了!”
三人商议妥当,完颜兀术算是暂时捡回一条性命,在山谷重围中苦挨时日不提。
再说紫宁州中的完颜阿骨,得报完颜兀术在浑紫河边跟辽国溃兵交上了手,心下暗惊:“兀术孩儿虽勇,但见阵不多,若有疏忽,如何是好?我得赶紧接应孩儿去!”当下紧急传了号令,女真人卷骑而走,直扑浑紫河。
到达河边一看,浮桥尤在,河对岸却空寂无人。完颜阿骨打心下更是担忧,但还是勉强定住颜色,笑道:“宗弼孩儿做得不错,辽国一群败兵,乌合之众,已经被他扫荡一空了!”
众女真听着,人人皆以为理所当然,于是完颜阿骨打一声令下,女真人开始渡河。谁知渡到一半,猛听对岸一声炮响,一队伏兵猛地杀出,向浮桥上乱箭齐射。女真人虽勇,但一来猝不及防,二来浮桥上地势狭窄,人挤人人靠人,要想闪转腾挪难比登天,瞬时间都成了箭雨之下的活靶子,惨叫痛骂声里,女真前锋连人带马,纷纷落水,滚滚投河,已是溃不成军。
完颜阿骨打见了,急忙派劲军持大盾往前冲突,要抢出一块滩头阵地来——女真人一个打辽人十个,只消上了岸,辽军虽多,又有何惧?谁知又一声炮响,浑紫河上游摇摇晃晃冲下几只粗扎滥造的筏子来,筏子上烈焰熊熊,不由分说一头扎在浮桥上,顿时黑烟遮眼,烈焰横空,浮桥立刻燃烧起来。风借火势,火助风威,转眼间一座浮桥已经烧得犹如火龙一般。
岸上的女真兵冲不过去,桥上的女真兵退不回来,腿慢的被火焰舔上,立刻就烧得如火如荼云光灿烂,就算赶紧跳进河里,塞北春水寒峭,水流又急,女真人身上的皮裘吸水后更是硕果累累,只打个水花儿的工夫,就姓陈改名叫陈到底了。
就算是腿快的悍勇之士,硬生生顶着箭雨支架着盾牌冲到对岸,可后援不继之下,也是好汉架不住人多,千刀万剑、套索挠钩齐来,任你天大的本事也撑持不住,不移时河滩上的战斗便已经结束,抢滩登陆的女真人尽被砍翻在地,剁为肉酱。
一时间,浮桥焚毁,折兵二百,完颜阿骨打终于脸上变色,扬声道:“对面是谁?竟敢挡我大金去路?!”
旌旗招展,旗下已闪出一员大将,拱手向完颜阿骨打悠然行礼:“辽国东路都统耶律余睹,奉了我家敖鲁斡陛下和西门庆元首的将令,在此等候女直完颜部部族族长完颜阿骨打多时了。”
原先辽国天祚帝耶律延禧因萧奉先之故,起十万精兵讨伐燕云租界,结果全军覆没——其实军队保全,并无覆没,依西门庆之计,这些辽兵隐于燕山之阴,以待时而动。
金兵入寇,辽境沦丧,辽国子民无不痛心疾首。听得新辽帝耶律敖鲁斡和西门庆合流,十万辽兵皆踊跃前来,欲图报效,又有耶律余睹引关南租界两万精兵前来助阵,辽国军势重振。
耶律敖鲁斡自知疏于军略,今日既已加入联邦,西门庆又是联邦元帅,便请他指挥辽兵。辽国众将也在西门庆手下吃过苦头,都是心服口服,耶律敖鲁斡令下,无有不从。西门庆推辞不过,也只好勉为其难,接过了辽军的指挥权,于是排兵布阵——以中华联邦军为正军,给予女真侵略者迎头痛击;耶律余睹引辽国人马为奇兵,抄截女真人后路——女真人皆以为辽国兵马已经在与西门庆的恶战中耗尽,谁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有这么大一根钉子钉死了他们的退路。
因为要避讳辽国先帝耶律宗真,所以辽国人向来称呼女真为“女直”,而此刻耶律余睹更直呼完颜阿骨打为女直完颜部部族族长,显然已经不把他那个大金皇帝的身份放在眼里了。
众女真闻弦歌而知雅意,都气得眼中出火,恨不得肋生双翅扑过对岸,揪了耶律余睹千刀万剐,方消此恨。可惜精神力量代替不了万年的进化,憋劲儿半天,肋下还是纹丝不动,别说翅膀,连个鸟巢都没长出来。
完颜阿骨打深吸一口气,扬鞭指了耶律余睹道:“汝将兵在东路,前后与我大金战,未尝不败。今日汝收合散亡,以拒朕师,却不知辽国大厦将倾,欲以一木支之,谈何容易?若汝是个识时务的,当率众来降,不失公侯之位,如若不然,螳臂挡车,必贻后悔!”
耶律余睹听了仰天大笑:“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你女直一个芥癣般的小部族,就因祸乱辽东,得逞流寇之毒于一时,居然也痰迷心窍,敢称孤道寡起来,却也不怕笑掉天下有识之士的大牙?今日报应临头,前有雄兵截于浑河,后有追骑蹑于足后,不出旬日,你们这些强盗凶手就将死无葬身之地,还敢在这里说嘴?!”
完颜阿骨打心头电光一闪,指着耶律余睹道:“原来——你这厮不是与西门庆大战兵败后成了流寇,而是已经投降了西门庆,作了辽奸!”
耶律余睹傲然道:“大辽已经加入中华联邦,自治分明,主权独立,什么投降,什么辽奸,通通一派胡言!今日我军在尔等回师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尔等除非生了通天腿,否则决计迈不过这浑河去!晓事的,速速下马投降,将沿路杀害我辽国子民的凶手交出来受死,否则旬日后前后合围,叫尔等人人皆死,个个不留!”
说着一挥手,身后一片枪林竖起,女真人看了,无不目眦欲裂——原来每一杆长枪的枪尖上,都戳了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尽是金钱鼠尾,不失女真本色。为首一颗人头,脸皮已经稀烂,鼻子也被磨平,眼珠也不知迸到了哪里,众女真好不容易才从那面目全非呲牙咧嘴的怪相中,分辨出这是完颜银术哥的首级——完颜银术哥是先锋猛安队的统领,他的人头既然在此,不用说那支遇水搭桥的先锋队连着完颜兀术,都已经全军覆没了。
完颜阿骨打大叫一声:“气杀我也!”马鞭撒手坠地,眼看着仰面朝天就要倒撞下马。左右护卫扎也手疾腿快,蜂拥上来急扶,却见完颜阿骨打已是双目紧闭,人事不省,女真军顿时大乱。对岸辽军看得分明,在耶律余睹的带领,齐声哄笑。
群龙无首中,完颜宗用当机立断:“且退兵下寨,救治狼主要紧!”众女真人听了,也只好如此,于是纷纷卷旗曳甲而走。
辽国人和女真自交兵以来,打一仗,败一仗,今日却能一雪前耻,逼得女真狼主阵前昏厥,当真是人人扬眉吐气,见女真人夹起尾巴逃了,辽人尽皆轰雷般喝彩。
完颜宗用引了女真人,灰溜溜地寻处高阳之地,扎下营盘,安置好完颜阿骨打后,众女真头面人物都来看视。
待得帐中人齐,医者正要给完颜阿骨打把脉,不料完颜阿骨打早已翻身复起,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完颜宗用惊道:“狼主这是……却不知此时身子可大安否?”
看着满脸关切之色的完颜宗用,又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其余众人,完颜阿骨打自得地一笑:“若连你们也瞒不过时,如此能瞒得辽国人?”
众女真听了,又惊又喜,完颜宗用代表着众人的心声问道:“原来狼主是在使诈?”
完颜阿骨打点头道:“正是!我军如今受阻于浑紫河畔,要重搭浮桥,对岸有耶律余睹阻挠,便算搭得起来,孩儿们折损必多,迁延得时日,西门庆轻骑从后路包抄,焉有我军的好处?因此,非出奇计不可!”
众女真听了心花怒放,尽皆拜倒:“愿听狼主奇计!”这正是:
国师未能出奇计,狼主却可有良谋。却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