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是你,便不会做这等愚蠢的事。”她在他眼里的确是愚蠢,甚至不是一颗合格的棋子,她比一颗棋子更无能,更懦弱,更没用,所以他舍弃了她。
他教过她,唯有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牵绊住她,她才不会死得那么快,眼下却为了这可笑的感情变得优柔寡断,做出这等愚蠢的决定,她是否忘了他究竟是谁,就连秦靖都很清楚他的性情,提醒过她这世间最该忌惮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但她却将这些都忘了。
“可你正在做这等愚蠢的事啊。”无邪定定地看着他,仿佛真的可以看入他的眼睛里:“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你原本可以做你风风光光的宣王,朝中多少人都在暗地里唯你马首是瞻,你堂堂宣王,又何必来这鬼地方吃这苦呢?我原本以为,你是冲着我和帝王剑来的,但你不是,所以你来这里,别告诉我,是因为不想我死在这里就出不去了。”
别告诉她,是因为不想她死在这里就出不去了?
秦燕归清俊的眉毛皱了皱,深邃的眼仁里,是连他自己都看不懂的迟疑,沉吟许久,他才缓缓开口,眼神恢复了平静与冷漠,但却显得刻意:“无邪,你很聪明。但也天真。”
他的最后一句,满含嗤笑。
无邪愣了愣,咬唇:“可你说过,你不会再管我是死是活,是成是败,你若不是自打了嘴巴,为何又出现在我面前?眼下又为什么要救我?”
“无邪,我似乎从未出现在你面前。也没有想着要救你。”
无邪一顿,是,他是没出现在她面前,是她跑回去,才见到他的:“对你宣王而言,是不是承认自己变成了自己最不屑成为的人,很可耻,所以羞于承认?”
无邪的口气有些刻薄,充满嘲弄。
他似乎有些头疼了,声音也渐渐冷了下来:“不要胡闹了。”
他有时候,真希望她是个愚蠢的孩子,也希望,她仍如从前那般忌惮他,但至少却是听话的,畏惧他的,不会有那么多问题,也不会像现在这般令他头疼。
“好吧,我不胡闹。”无邪也绷起脸来:“秦燕归,我是认真的,你不是钢铁,你也是血肉之躯,撑不了太久,我待你而言,是一只不听话的宠物,不按你的意愿行走的棋子,也是你教导出来的最失败的作品,你看,我擅自闯帝王陵,其实也给你添麻烦了对吧?我不知道你与我父王之间究竟有怎样的约定,也不知你当初愿意庇佑我护我,是因为我父王与你做了怎样的部署,但你今日能为我涉险,便也够了,那些事情,原本是我们出去以后再追究的,但眼下看来,我可能是出不去了,就算能出去,你还得为我解决很多麻烦,你若已决心放弃利用我,也并非是舍不得我才来的,冷静睿智如宣王你,也实在不必白白在这里浪费你的体力了。你出去以后,便说我觊觎皇位,欲盗帝王剑,死于地动,死有余辜,这样便与你不会有任何拖累,你出去吧,别再为我撑着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或许是这极致的黑暗,令他忘了一贯的冷漠与掩饰,此刻他那幽深的眼窝里,目光复杂。
那是某种情绪的挣扎与疲倦,却是无邪几乎没见过的温柔,是了,分明是这样的黑暗,她却仿佛真真切切地看见了,那感觉,那样的真实,那样的刺骨。
那温柔,像把剔骨利刃,以锋利的刀刃,将某些掩盖在上面的东西剥去,露出森森的骨头。
原来有些东西要露出来,是那样惨烈与疼痛的过程。
无邪眯起眼睛,那张尚显稚嫩的面庞,已隐约褪去了孩童的圆润,显露少女的明媚,她那扬起的嘴角,因沾染了血液,仿佛烈焰红唇,妩媚得,像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子。
无邪此刻的慵懒和无畏,让人想到了囚笼里的困兽,形态优美,没有任何畏惧,反倒变得火热大胆了起来,她探过头去,纤细的手指轻轻地贴在秦燕归的面容上,这张俊美又淡漠的脸啊,她好像是第一次这么肆无忌惮地用手去触碰,无邪歪着头想着,然后凑过去,恶作剧一般,伸出舌头在他的冰冷的薄唇上一舔,秦燕归的身子一僵,却无力将无邪推开来,和那夜一样,她狡黠又大胆,负气一般,根本不畏惧激怒他。
“难怪父王说,可信你,但不可尽信。”无邪与他的脸挨得很尽,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彼此的脸上,她面上的笑容却很灿烂,忽然孩子气地眨了眨眼睛:“因为,你从未说过真话。”
秦燕归瞳仁里的乌黑蓦然收缩,唇畔还停留着她嘴上淡淡的血腥味,他没有说话,也早在无邪预料之中。
“其实我有挺多问题想问你的,活得不明不白,让我有些挫败。”无邪叹了口气,神色恍惚:“我于你们,到底是什么呢……”
生来就被利用,被毫不留情地丢入这尔虞我诈的权利纷争中,无时无刻没有人不想要她死,希望她活着的人,却隐瞒她,欺骗她,利用她,她于这世间的人,到底是什么……
“无邪,你于我,是个意外。”
那一声低低的回应,令无邪浑身一怔,那一整张清瘦的小脸,也不可思议地呆住了,他还是那样淡漠,冷静,从容,不为所动,可那一声低低地带着疲倦的尾音轻轻落地,却是落在了她的心底,打乱了这心脏跳跃的节奏……
是欣喜的滋味,心窝处,像是有什么东西悄然绽放,微怔过后,她的眼底溢上了笑意,变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就像拿到了免死金牌的人,又似料定了,他会纵容……
“那在临死前,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究竟是谁?你又究竟是谁?我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她太敏锐了,那样的准确。
不说,不代表她没有放在心上,她一直都很想知道,他当年为她赐名,后来又为她庇佑,是否是真的想将她培养成一颗合格的棋子?很多事情颠覆了她以往的认识,她不知道,自己于父王而言,又是什么,为什么在父王心里,宁可舍弃了她,将她作为一颗棋子送给了秦燕归,而如今,秦燕归可是为了她,改变了些什么原本就该决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