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而入的,正是容兮,容兮手中正端着一盆热水,大概是随时要给无邪擦身换药,无邪是昏睡了一夜,可容兮却忙碌了一夜,面容憔悴,眼窝也有些发青,是一夜未眠太过担心她所致。
无邪心中一暖,她对容兮的感情,早已并非寻常主仆,容兮虽是父王送给她的,且性子沉稳,沉默寡言,可从小侍奉着她长大,对她的关心,是无人能比得,无邪心中,对她既有感激,又有疼惜。
“容兮姐姐。”无邪轻轻扯了扯嘴角,浑身仍是有些无力,可脸色却极为轻松,这身伤,并不算太重,更别提伤筋动骨了:“你照料了我一夜。”
容兮一愣,见无邪醒了,面上无可抑制地流露出了一股欣喜,放下手中的东西,忙朝无邪过去,温柔地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水:“您可还好?可觉得哪里疼?”
无邪摇了摇头:“我无事的容兮姐姐,只是你既替我清洗了伤,怎的不寻件衣衫来给我换上?”
无邪这话,竟让容兮一顿,一时间竟然没有开口回答,她这略有些古怪的神情,令无邪不解:“容兮姐姐,你怎么了?”
容兮这才恍然回神,摇了摇头,有些牵强地摇了摇头,忙着重新为无邪寻件衣衫与一些吃食来。
无邪心中虽有困惑,可到底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容兮被无邪问得一阵无措,只好寻着由头忙了开来,避过了她这问题去,就是容兮这等不苟言笑的人,竟也有些面色微红了起来,她该如何告诉自家小王爷,她这伤势,并非她替她处理的?
彼时尚未天明,她守在这间屋子之外,却有些踟蹰,并不敢轻举妄动,只因那屋内之人,正是亲手罚了无邪一顿的宣王……
那时他的神情,是那样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她从未见过像宣王这等铁石心肠的人物,会有那样无奈的一声叹息,会有那样温柔又疼惜的神色流露在那样一张从来淡漠无情的面容之上……
直到他从里屋走出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容兮心中忍不住咯噔了一下,只觉得让宣王知道自己撞见了这样一幕,终究是有些不知所措的,谁知宣王看了他,却是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留下了一句“进去吧,她许是会疼”,便就此离去了……
她许是会疼……
那话语间,满满的都是叹息,与无奈,彼时宣王面上亦有倦色,可更多的,却是茫然,是的,连他自己都有些茫然了,似乎不明白,一个半大的孩子,为何会处处牵动自己的情绪,那一瞬间,睿智莫测得犹如神邸一般存在的宣王,竟有那样的神色流露,令容兮自己都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无邪自醒后,倒是没有再喊过疼,虽是如此,但容兮在为无邪穿衣时,见到她身上满满的伤,不禁还是手中一抖,心底的滋味复杂,这哪里是个孩子该有的身子啊,又哪里是个女子该有的身子。
“宣王未免也……太狠了些。”
容兮为人并不喜道人是非,况且无邪也感觉得出,容兮对于秦燕归,似乎还是有些敬重的,如今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纯粹是因为心疼无邪。
无邪的神情柔和散淡,乖乖地任由容兮摆弄着她,为她穿衣:“我不碍事的,容兮姐姐,其实……不疼的。”
也并不是真的不疼,这些伤虽然都是皮肉伤,未动筋骨,可如今伤口未愈,每每只要多多动一下,都会牵扯到绽开的皮肉,一箭穿心并不骇人,万箭齐发才是锥心刺骨,无邪虽不喊疼,可每每容兮为她穿衣时,她的身子都会禁不住颤了一颤,也怪不得秦燕归就这么把无邪给丢在床榻上,没有为她穿衣了,衣衫贴进了血肉里,再柔软,触碰到了,还是会生疼。
只是无邪执意要穿衣,容兮拿她没法,便也只好寻来衣衫为她穿上,若是在靖王府便也罢了,如今她在宣王府,无邪断无理由让自己不着寸缕地躺在人家的地盘上,这些年,无邪已经渐渐养成少有男女之防的脾性,但每每提到秦燕归,却会清醒地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小女儿心态,为此,她才会一醒来就要求穿衣,若是就这么光果地躺在这里,她总是觉得面颊滚烫,浑身不自在。
容兮为无邪小心翼翼地披上了衣衫,因顾及无邪身上的伤,也只是拿了一件极其轻软的棉衫给无邪蔽体罢了,那衣衫薄薄的一件,松松垮垮地穿在无邪的身上,无邪的骨骼本就比寻常女子要高挑分明,又比男子要清秀纤细一些,且这几日,又变得越发清瘦了起来,自那衣衫宽宽松松的领口看去,是无邪白皙又分明的锁骨,隐约可见身上漫布的红色长痕,与大大小小的伤,她形容憔悴,又披散着头发,此刻的无邪,有一股说不出的动人分清,容兮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也没说。
无邪这样,倒比先前不着寸缕,还要令人呼吸发窒了,容兮尚是女子,便也有一刻觉得呼吸不畅,甚为惊艳惑人,更何况男子?
无邪未觉,只觉得这样好多了些,面色也不再那么窘迫了,便就着容兮的手,进了些清淡的流食,腹中垫了些清淡宁神的食物,身上便也暖和了不少,像只懒洋洋的小野猫一般,靠在容兮的身上,任由容兮轻轻地用木梳梳理她凌乱披散的长发。
头顶听得容兮一声轻叹,颇为小心翼翼地问了无邪一句:“您可怨宣王?”
莫说是无邪了,彼时在场的所有人,无不道他铁石心肠,太过冷漠无情,被他的残酷漠然给寒了心,可容兮私心里,却又是并不希望自家小王爷会怨宣王,尤其是在昨夜撞见了那样一幕后……
当时无邪身上是极为可怖的,外衫虽完好无损,可里面的衣衫却是紧紧地贴在了身上,与绽开的皮肉粘到了一起,连容兮自己都未必敢确信自己能比宣王做得还要仔细和耐心,一层层地将那些累赘自无邪身上剥下来,其中只要但凡牵扯到了伤口,无邪便会皱眉,每每如此,秦燕归的动作便会停下来,像在安抚她一般,直到等了很久,她的神色渐渐缓和了一些,那剥衣清理伤口的动作才又继续,如此反复,没有极致的耐心,是做不到如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