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无极真是个比童孩还单纯的人,就是别人这样恶意地对待他,他竟也是率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无邪心中不禁冷笑,纵是他将建帝要的东西,都给了他们,他们也不会善待他!
无邪的心底有些堵,从来就澄澈透亮的黑色瞳仁里,竟然也隐隐染上一股戾气。
“你莫担忧,他们将我留在这,却也并未对我做些什么。”晏无极曾说过,他虽目盲,可心目却透亮,纵使看不到无邪,他也知道,无邪此刻,浑身戾气,有残酷的杀意蔓延着她的周身,她早已不是昔日的无邪,他这么说,好似是有意在安抚她。
晏无极似乎尚不知,两日后自己将要被祭天烧死之事,不,或许即便他是知道的,他亦不会畏惧生死,只是依旧如此温和淡然。
“我带你离开这里。”无邪抿了抿唇,眼底的幽芒,越发幽深了下去,此刻的她,竟就连晏无极,竟也一时感受不到她思绪的变化,像是有什么东西将她隔绝了起来,幽深得,已经让人窥视不透了。
出乎无邪意料之外的是,从一开始就出奇顺从的晏无极,忽然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无邪,你可否带我去皇宫中线南北方位有黑龙盘旋的宫殿里?”
无邪微微蹙眉,晏无极似乎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但却能说出它的方位,按晏无极的指示,那里是宣政殿,皇帝会见朝臣的地方,无邪有些疑惑,眼下她带晏无极离开皇宫,尚且吃力,夜探宣政殿,自然是不易,可晏无极从来不曾向她提出过什么要求,如今他会这么说,恐怕并非玩笑。
“我知是为难你了,但机会,恐怕就此一次。”晏无极仍是微微含笑,莫名的,他自己都是如此虚弱,甚至身子枯槁,仿佛随时会离去一般,唯独这一笑,充满了力量,出奇地安定人心。
无邪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带你去。”
此刻无邪担心的,已不是能否安然离去的问题,唯一担心的,大概只剩下晏无极的身子能否再支撑那么久了,似是知道无邪在想些什么,晏无极的面色竟然也随之缓和了些,不再那么苍白,精神也奕奕了些,看在人的眼里,倒有些像回光返照……然而他面上的笑容却温和纯粹,是真的欣喜:“你看,我感到自己好多了。”
“嗯。”无邪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点了点头,搀扶着他起身,一路无话,他的身子己轻,即便无邪自己的体力都是尚未完全恢复,带着他离开法正殿,竟也是顺利,一路前往宣政殿,距离有些远,可仍旧比无邪想象中要顺利许多,也许是太顺利了,总让无邪感到心中有些不安……
带着晏无极来到宣政殿,殿外守夜的宫人早已让无邪的掌风给悄无声息地劈晕,她扶着晏无极站在宣政殿的中央,白日里气势恢宏的宫殿,到了夜里,同任何一处冰冷的宫殿一样,空荡荡的,十分冷寂。
晏无极想要尝试自己站立,可自己才刚离开无邪的手,身形便因失力而踉跄了几步,面色又一次变得苍白了起来,晏无极只得无奈地笑了笑,任由无邪将他扶到了一处坐下,晏无极低低喘息,苍白的面容上,反倒有些豁然,无邪神情凝重地看着他,晏无极却淡淡笑了:“看来只得劳烦无邪你了,可否将龙椅,自中间断开。”
无邪愕然,龙椅……中间断开?
晏无极点了点头,他的模样,不像在开玩笑,无邪虽然满心疑惑,也知凭自己此刻的状况,劈开那全金锻造,几百年历史的龙椅,恐怕不易,可晏无极面上的笑容那样温润,还有些孩童一般的期待和信任,竟让无邪没法开口道出实情来。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无邪真的怀疑,让晏无极用这样童叟无害的神情看着,他就是让她将自己的脑袋摘下来,她会不会也会认为拒绝他是一种罪过?
怀着这种奇怪的心情,无邪还是按照晏无极的话去做了,劈裂龙椅,自然是动静不小,除非她的内力足够深厚,有些犹豫,但无邪眉头紧拧,静静凝息,虽然有些勉强,但她还是凝聚了全身真气,轰隆一声……那龙椅不曾如预想中的碎裂开来,只是自中间开始裂开了一条缝,然后微微向两侧歪斜了一些。
一道与金色的龙椅格格不入的青铜色令无邪目光一滞,不由得再补发了一掌,只裂了局部,然而却足够她取中竟然隐藏在龙椅体中的青铜之物,手臂粗细,不长,半壁之距,青龙缠绕,隐隐生锈,这是……帝王剑……
这……可是天大的笑话?让建帝一辈子没睡过安稳觉的东西,他绞尽脑汁,也得不到的东西,竟然就在自己日日上朝的座椅之下?呵!真是有趣!
无邪飞快将帝王剑带到晏无极面前,果然,晏无极面上微微含笑,依旧温柔,还有欣慰:“无邪,我想这我的大限恐怕将至,此物,是时候该给你了……”
明明说的是这样的话,可晏无极的神情却温和平静,哪里有半分畏惧生死与悲戚?
无邪一怔,刚要说些什么,就在此时,铺天盖地的喧闹声朝这而来,火光刺眼,兵刃碰撞,脚步凌乱,似乎已经将宣政殿团团围住了……
无邪的面色骤变,反倒是晏无极的神情意外地平静,他冰凉得仿佛体内的鲜血都已不足以令他恢复一些暖意的修长手指,轻轻地覆在了无邪握着帝王剑的那只手上,面上依旧是温柔的笑意,这张少年的面庞,永远如此温顺,柔和,他睁着银灰色的眼睛,就是这样一双安静,温和,却什么也看不见的眼睛,看得人心疼,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润,像潺潺流水,缓缓淌过人的心间:“莫怕,你不会有事的。”
无邪本就因局势的骤变而变得全身的神经一瞬间紧绷起来,就连握着帝王剑的那只手,也几乎有经脉自手背上微微凸起,然则晏无极的那一下轻抚,却如温水,莫名地令人心安。
他面上微微含笑,苍白虚弱的面容上,始终柔和温润,即便此刻他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了无邪身上才能勉强维持自己的身子坐着不倒下,可他的身子轻飘飘得,让无邪顿时感到心慌,好像这个始终微笑的少年,会随时乘风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