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鹰牺牲了。”姜英笑了笑,言简意赅。
老鹰让她保护她,可没让她替他保守这个秘密,他已经死了,秦先生知道后会做何反应呢?是无动于衷?还是多多少少有些难过?
黑暗中,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再开口,语调还是很平静,没有半分波澜:“哦……真是可惜了,我还以为他至少能比我活得长呢。老鹰已死,看来不是他让你来看我,那便是有事了,你说吧。”
姜英听罢,冷笑了几声,这笑声里,有丝凄凉,也不知是为了谁。
秦先生……她到底没把老鹰放在心上。
黑暗中的那人也听到了,却根本没反应,也没应声。
“大老板那边盯上你了,我把上头派来的人打发走了,不过恐怕也不是长久之计,有心找人,你这里也迟早会暴露。秦先生,你有什么想法。”姜英还是平复了心情,冷静道。
“哦,原来是戴笠也嫌自己活太久了,派人来找我,是想早点归西?他也的确活太久了,老不死像什么话。”秦先生低笑出声,口气平静,没有半分挑衅,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像在说一个事实一般,童叟无欺。
姜英听她还说得这样若无其事,实在气结,可秦先生性子古怪,说话又从来都是这样不客气,她早已领教过了,要不和这种人对话,早把自己给气疯了,哪还能把持住什么风度。
“我答应过老鹰的事,不会变卦,大老板那边的事我会处理,我先走了。”这秦先生是军统局最神秘的存在,以她的手段,若有心要躲,谁也不是她的对手,可如今她的态度一直如此无所谓,姜英知道再谈下去也谈不出什么。
姜英转身要走,身后忽然响起了她的声音,还是那样不可一世,清冷傲岸。
出人意料的,秦先生很少主动与姜英说话。
“老鹰是我上司,我们交情不浅,我在军统局这十年,因为是他的面子我不好不给,才什么也不做。现在老鹰死了,你把他留下的人都带走吧。”
姜英皱眉:“这一点我不能答应,秦先生还需要在这里继续住上一阵子。”
“老鹰已经死了,你的话我也不需要听。”
“没了老鹰留下的人的保护,你斗不过大老板。”姜英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上,自然是个沉稳的人,可在这秦先生面前,她总是要被气得跳脚,破了功。
“是戴笠斗不过我。”黑暗中,那一贯清冷的声音蓦然更加冷漠了一些,分明看不到她的样子,却让人不得不被那无形的压迫感所慑:“老鹰怕我对戴笠出手,要不也不会困了我这么多年。老鹰死了,戴笠也差不多要死了……”
轻飘飘的尾音落地,如一个不容置疑的断言。
姜英还想再说什么,却听到她不紧不慢地接连几个问句,让自己再也无话,只知风雨欲来,这天怕是要变了。
“我在军统局工作了十年,你怎么可能查不到半点关于我的档案?即使我有通天的本事,军统局怎么会让一个病怏怏的瞎子进来?我能和老鹰共事十年,又怎么会一开始便是个快死的瞎子呢?所谓的特务头子戴笠若是不怕我,现在又何必急着把我找出来?若不是戴笠斗不过我,老鹰又何必求着我留在这里呢?他是怕戴笠太早死了啊!戴笠能坐在今天的位置,他欠我太多了,老鹰都死了,我也不必再顾忌着答应过老鹰的事,戴笠又怎么可能再活着呢?”
姜英走后,没有带走老鹰留下的兵,说实话,她也带不走。
前脚姜英的车刚离开,一辆福特便从巷子的另一头开了进来,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住宅楼前,车窗摇了下来,厚厚的眼镜片下,是一张精明的中年面孔,正是那个白天和姜英打过交道的眼镜。
看了眼这栋藏在洋楼后面的老住宅楼,眼镜眯了眯眼睛,直接下了车往里走。
有不速之客登门,守卫的兵立即亮出了家伙,眼镜不慌不忙,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皮鞋擦得黑亮黑亮地,身上穿着时髦的西服,头发也梳得油光发亮,看上去斯斯文文,可是面对这么多家伙对着,居然一点慌张也无,他皮笑肉不笑地往口袋里摸出了个怀表,用打火机照了个明,然后啪地一声合上:“我是来接秦先生的,戴先生想请秦先生去一趟,今晚的火车票,时间挺紧的,劳驾各位告诉秦先生一声,我们的车就在楼下等着。”
这些兵都是老鹰的人,老鹰再大也大不过戴笠去,更何况老鹰已经死了,看来眼镜很有把握今天能够请出秦先生来。
果不其然,这些守住秦先生的兵听了眼镜的话都有些犹豫,眼镜也不急,转身就要往回走,就在此时,那间紧闭的暗室的门忽然开了……
众人呼吸一滞,大概是没想到那扇门会有动静,就连眼镜的脚也跟粘在了地面一样,没有迈下第二步。
房间里很暗,一时间大家什么也没看到,周遭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听叩叩叩,是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紧接着,黑暗中,一道模糊的高挑的影子便从内而外走了出来……
黑色红边的旗袍紧紧地贴在身上,款式并不时新,可却因穿的人不同,让人感到了无法忽视的艳丽与婀娜,红唇烈焰,盘起的乌发,下颚到脖颈的白皙弧度像一只优美极了的天鹅,她唇畔带着清冷的笑,那冷艳的气质如一朵绽放在暗夜的红玫瑰,冰与火疯狂纠缠着,耀眼夺目得让人一时忘了该作何反应。
她比出入歌舞厅的妖冶交际花多了几分她们没有的高贵和冷傲,可她的冷艳妖娆,却又远不是那些清高的名媛能比得上的。
“秦……秦先生?”眼镜嘴里最后那“先生”两个字完全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几分不敢相信,可又有几分确信无疑。
“秦无邪。”红唇启齿,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迫人气场:“戴先生应该知道我。”
眼前的女子锋芒寒锐,可又气质散漫,危险得……犹如有毒的罂粟……眼镜手里的情报告诉他,秦先生是个病秧子,还是个瞎子……病秧子他是半分看不出来了,至于瞎子……眼镜往女子的眼镜上看去,光线太暗了,看不清,可也能隐约看见,那艳丽姣好的面容上,唯独一双眼睛是闭着的,才让人感到压迫感清减了几分,多么庆幸,她是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