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犹如神邸一般的男子,他们尊为神一样的男人,自那黑夜中而来,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袍,但这似乎根本不曾淡去他那自骨子里散发出的令人臣服的威严与不可攀附的尊贵高雅,赵衍脸上的表情太震惊了,秦燕归的目光忽然朝他这扫来,平静无波,人们忽然见到那站立在这夜色中的高大身影晃了晃,秦燕归的脸色,再一次越发地苍白了下去,胸前的衣襟,已经被血色染透了。
赵衍面色一变:“殿下!”
心中忽然闪过一丝什么,赵衍忽然清醒了过来,他面色一沉,破天荒地,就算秦燕归就出现在这,他竟也不顾秦燕归的命令,再一次拔箭,朝无邪那对准而去。
宣王要服众,唯有杀了那逆贼,宣王舍不得杀,但他不能坐视自己自小崇敬的神,就此在自己心中崩塌,宣王不忍动手,那他便替殿下,除了那要害便是!
此刻无邪面上的表情也微微有了变化,没有震惊,也没有欣喜,只是淡淡含笑,如故友相见一般,全部的注意力,都凝到了秦燕归身上,赵衍的箭离弦,秦燕归的眉间蓦然皱起,漆黑深邃的眼眸中,顿时闪过一抹不悦,然而无邪却笑了,一动不动,扬唇而笑,好似这世间,最纯粹无暇的一块碧玉,没有被任何不堪污染过,那么天真无邪,就如她的名字。
箭至,她没躲,伴随而来的,是她熟悉的味道,与掺杂的血腥味,眼前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无邪只觉得浑身被某一种力量拖着带走,她忽然落入了那熟悉的怀中,鼻尖的血腥味,便更加浓烈了。
四周再有些什么,发生了什么,她已经不知道了,只听得头顶一声低斥:“你疯了?”
身子一重,他拉她入怀,避开了那致命一箭,脚下却是一空,二人竟同时往下坠去,无边无尽的黑暗啊,耳边还有风声和雨声,还有无数的惊叫声。
真是令人怀念的斥责声啊,无邪却不同往日那般温顺,竟眨眼笑了:“这下可有意思了,对么?”
“我以为你死了。”
“哪是那么容易的。”他嗤笑了一声,心情却是这二十八年来,从未有过的轻松。
“这一回,我们就这么死了怎么办?”
秦燕归揽着无邪的身子,雨水和夜风打散了长发,他们墨发纠缠,衣袂相绞,一同沉沉地坠了下去。
秦燕归缓然闭上了眼睛,低低地一声轻叹:“罢了。”
像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又更像是在某样彻底令他的一切乱了套的东西面前,认了输。
“罢了?”无邪恍若并非置身于往下坠去的深渊中,她抱着他的腰,手心拽着他的衣衫,抬起头来,似笑非笑:“两军主帅一同坠下山崖,朝廷可没这么容易罢了呢,你不怕吗。”
这一回秦燕归没有回答,只淡淡漾起了一抹微笑于唇边,他的脸色并不大好看,胸前的衣襟早已满是猩红,无邪当即皱眉:“秦燕归,秦燕归……秦燕归?”
她没有得到他的应声,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夹杂着雨声,整个世界,好似突然间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再也没有千军万马,再也没有人们的呼声和慌乱涌上的脚步声,秦燕归是撑到极限了,他一贯待自己是极狠的,极限这种东西,在他身上是极其罕见的,就连无邪都听闻……他军中的医官都束手无策,秦燕归能醒来,已是奇迹,她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着来到这里的。
人真的很奇怪,他们最怕的是死亡,可有时候,他们最不屑的,最不在乎的,竟然也是生死。无邪不怕,纵然身子在下坠,一切都是未知,可她不怕,是什么时候开始呢,她最不怕的,就是死了。
那无穷无尽的黑暗和晕眩侵袭了意识,无邪的神情反而更加地安详,乖巧地闭上了眼睛,听着他心口的跃动,就这样下去吧,哪怕接下来的命运是粉身碎骨,一切都结束于此,就这样吧,这样挺好。
再次醒来时,无邪只感到了自己整个半边的身子都刺疼得不行,然则周身没有黑暗,没有寒冷,没有雨水,也没有钻心刺骨,浓烈的药味正渐渐淡去,无邪眨了眨眼睛,那一贯从容狡诈的眼底,泛起一阵迷茫,一双美丽异常的红眸正紧张地看着她,无邪的表情怔了怔,好似这才渐渐稍微清醒了一些。
“你可还好?”
身侧传来了温和低柔的声音,无邪循声望去,正是有些笨拙地转动着轮椅朝她而来的晏无极,他闭着眼睛,那张柔和的少年面容泛起浅浅的微笑,如四月的阳光,又如午后徐徐的微风,轻轻地,又温柔地拂面而来,尽管无邪未曾发声,但目不能视的晏无极总是比常人都还有灵敏透彻一些,他总是能知道她想要什么,在想些什么,但又从来温柔得像个安静腼腆的少年,以最适宜的方式关心着别人。
此刻晏无极正静静地坐在无邪命人为他制作的轮椅之上,先前晏无极在卞京之时,到底是伤了筋骨,他身形消瘦,身上的衣衫总是显得宽宽大大的,他的肤色仍与在墓底时一样,比常人都还要更白皙一些,少年的面容安静又温柔,任谁看了,大概都会不禁心生怜惜,但无邪却很清楚,晏无极的气质总是祥和又圣洁如莲的,他的笑容总是噙着淡淡的温柔与那始终如一的慈悲,他看上去总是惹人怜惜,但大多时候,都是他在怜惜她,像个长辈,更像个友人,见到晏无极时,无邪总会莫名地安心。
他将手轻轻地搭在了无邪的额头,阳光自薄窗渗透进来,镀在了他的身上,无邪看到,他侧着脸,时而低眉沉思,此刻终于弯唇微笑,那明媚的阳光,仿佛都与他整个人,融合为了一体:“退烧了,真好。”
无邪眨了眨眼睛,想要起身,这才发觉,自己的整个右半边的胳膊都被吊了起来,这让无邪有些苦闷,晏无极分明闭着眼睛,却好似真的看到了无邪那苦闷的神情一般,他已然收回了手,身子也稍稍往后一靠,从无邪身边退了一些:“别担心,你并无大碍,只是这只手还需将养将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