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邪咬了咬牙,她的情绪极少如此剧烈的波动,但今日技不如人,便也只能低头,抬眸倔强地凝着眼前那她猜不透看不穿的男人,扑通一声,小小的身子板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宣王尽可放心,无邪虽年幼,可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也知道今日一旦踏出第一步,往后便永不回头。”
半晌,终于听得头顶那人一声轻叹,他没有唤她起身,但也没有再继续为难他:“你若决定了,就要走下去,你在和当今世上最位高权重的人为敌,退无可退。如此,我便许你一世无邪。”
如此,我便许你一世无邪……
消息传回了卞京,宣王与沧四爷出兵剿灭老巢极为隐蔽且横行数十年之久的天鹰寨,剿寨之时救出好几个不慎落入贼手的无辜人,其中多为富商家眷,但其中一人颇为特别,自称是靖王府世子,宣王与沧四爷不曾见过世子面目,难辨真伪,便先行修书一封入了京,一行人次日方才抵达卞京。
得知消息的建帝立即命太子带人于城门接应归来的宣王与沧四爷,一来,秦川半年前曾往金陵见过秦无邪数面,可确认带回来的人是真的靖王世子还是他人假冒,二来,建帝曾命太子率禁卫军寻世子下落,人虽不是太子亲自找到的,但由太子亲自送回来,如此也不算无功而返。
无邪在回京的一路上也不算无聊,秦沧拼命四郎的名号并不是平白得来的,他虽年轻,不过十七八岁,但战场都上过好几回了,颇有治军之才,与敌对阵时,更是神勇无比,犹如武神附身。大概是常年在外,为人也无拘无束惯了,颇有江湖豪杰的风采,自己不喜欢的人,那是银枪进红枪出,毫不手软,可自己认定了喜欢的人,那就热脸贴冷屁股,厚颜无耻也不在话下。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宣王和沧四爷这回从贼窝里救出的人很可能就是靖王世子,唯有秦沧浑然不知,一路上变着法子企图降服无邪,想要在无邪面前建立威信,令无邪崇拜自己,并且旁敲侧击地透露自己四皇子的尊贵身份,意图让这小子明白叫他一声叔叔绝对是有好事没坏事的!
可谁知这小破孩还挺蠢的,任他说破了嘴皮子也没半点进展,气得秦沧大呼:“臭小子啊臭小子,你是木鱼脑袋啊,怎的不开窍呢!跟我混,真的不吃亏啊!你唤三哥一声爹爹,怎就不能唤我一声叔叔了?你说,你说,你给我说说,你怎么就不开窍呢?”
无邪已经被吵了一路,不堪其扰,哼了一声,童稚的声音脆生生的:“因为你是人贩子。”
人……人贩子……
秦沧一愣,整张脸都铁青了,可见无邪那粉雕玉琢的小脸满满的都是天真无邪,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秦沧硬生生收回了差点暴走砸向无邪脑袋的拳头,咬着牙挤出了一个耐心无比和蔼可亲的微笑:“胡说,小鬼头,小爷哪里像人贩子了?不可胡说,乖。”
无邪眨巴眨巴着眼睛,然后咧嘴一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想骗我叫你叔叔,然后告诉别人我是你亲戚,然后你就把我给卖了,人贩子都这样。你看上去也像个有钱的人,为什么要做人贩子呢?”
秦沧被问住了,被无邪这么一说,自己一股脑的热情还真有些像她说的那般,胸口闷出了内伤,秦沧铁青着脸,对无邪这笑得极其无辜的模样是又爱又恨,哼了一声,打算暂且不与这小破孩纠缠。他虽不知三哥从哪弄来的义子,但可以肯定的是,以三哥的为人,绝不可能在外流落了这么大一个儿子,就算“他”真是三哥的私生子,也只能一辈子藏着掖着,三哥难不成还真给“他”一个宣王世子的名头不成?
待他们入了京,这臭小子知道了他所言不虚,这一声叔叔还能变成皇叔,她一个小平头百姓一跃成为皇亲国戚,还不得上赶着倒过来求他?
可令秦沧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人马入了京城,忽然见到太子秦川的人马于城门相迎,这让秦沧颇摸不着头脑,他不是忙着找那位令人啼笑皆非的世子去了,怎的在这里迎他们?就算此次剿灭了天鹰寨的确是立功一件,可也算不上什么大功,总还不至于需要太子亲自带人来迎他们回京。
“老四。”
秦燕归在经过秦沧身旁时,一声淡淡的提醒,这才让秦沧猛然回过神来,只见车里的那小鬼头不知何时已经随着秦燕归下了马车,二人正与秦川说着什么,秦沧挠了挠头,只好也抬步跟了上去。
“宣王一路辛苦了。”
“是老四的功劳,臣弟不敢居功。”秦燕归嘴角微扬,淡淡说道。
秦川凤眸微眯,目光已经落在了早已梳洗干净,此刻正怯怯躲在秦燕归身后拽着他的袖子,只探出一个脑袋来的秦无邪,他自然是一眼便认出了无邪身份,但对于她真的由宣王秦燕归带着出现在这里,秦川眼底竟无半分惊讶,而是十分温文尔雅地躬身行了个礼:“小皇叔受惊了,父皇很是担忧。”
无邪全然一副真的受了大惊尚未平复的孩童模样,缩了缩脑袋,亮晶晶的双眼似乎有些犹豫,但见秦川恭恭敬敬朝自己行礼,这才壮了胆子,从秦燕归身后钻了出来,清了清嗓子,有板有眼地端起皇叔架子来:“皇侄免礼。”
见太子率先向那个半大的孩子行礼,众人便知其身份确是靖王世子无疑,也立即纷纷向“他”行礼,就连秦燕归也蓦地一笑,抬手微俯身:“小皇叔。”
方才秦燕归站在那,便有一种不可攀附的高华之感,就连此刻看似恭恭敬敬地朝无邪行礼,竟也让人察觉不出半分狼狈之意,即便是低头行礼,亦做得如此优雅平静,不谦卑,也不傲慢。
正走上来的秦沧见到的便是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下一秒,那张俊气的面庞瞬间绿了,直到旁人低低的提醒了一声,秦沧依旧半梦半醒,呆呆地学着秦川他们那般,不大流畅地行礼:“小……小皇叔……”
他唤这小破孩小皇叔,怎么可能!做梦,定是在做梦,怎么没人告诉他,眼前这粉雕玉琢的小人儿,会是自己印象中那生得极丑的小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