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狄……”无邪的脚下忽然顿住了,她不是很明白,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些的卫狄,今夜为何要与她说这些,这些于他,分明都是赤裸裸的耻辱和伤口。
卫狄摇了摇头,他的神情已是漠然,说的好像就不是他自己的故事一般:“其实轩辕珏说得也没错,当时的我,的确是连当只狗都不配。那年我得知,他将我的母亲,那痴心又固执的蠢女人,当作玩物一般,送给了别人。母亲说她从未后悔过,我好像是明白了,那一晚母亲临走时,为何要对我这么说,或许她早知道,轩辕珏是没有心的,也早知道自己的结局是什么,可她不后悔,凤凰永远不会知道什么是后悔,哪怕被大火烧成灰烬。听说那人是八抬大轿娶回母亲的,可是我知道,他待母亲并不好,母亲于轩辕珏,是个玩物,于那个人,也不过是颗棋子,至死都是颗棋子,他亲手杀了母亲。我仍是不自量力,去了那个人的地盘,我知道,他也是个权倾朝野的,可我要杀了他,只要杀了他,母亲的魂魄就是自由的……可惜后来,我听说那个人死了,真是天意,我只恨自己不能杀了轩辕珏,甚至不能手刃那个人,若是不能亲手杀了他,哪怕令他家破人亡,也是好的,我去了那个地方,入了那人的府邸,也不过是为了……”
“那个人的府邸……”
“罢了,不说也罢。”卫狄一顿,忽然不再往下说了,他亦停了下来,面对着无邪,轻轻一笑,卫狄生得极美,北齐人的血统,他的模样,生得是像轩辕珏的,轩辕皇室,一向生得惊艳,卫狄亦不例外:“无邪,我要走了,有秦燕归在,他至少比我知道,该如何护你周全。”
无邪一怔,她心中竟不是意外地,她早知卫狄近来总是心不在焉,不同寻常,作别也是迟早的事,可绕是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怔在了原地,说不出话来。
卫狄笑了笑,自自己怀中,取出一物,握入了无邪的掌心中:“无邪,别再和轩辕家的人有任何瓜葛,我亦是轩辕家的人……”
无邪手中捏着的是一枚玉簪残骸,簪身早已不在了,只余簪首,刻的是清雅高洁的白兰,纹路清晰,被岁月打磨得圆润又柔和,无邪甚至可以想象,卫狄应该是极为珍视它的,这是卫狄母亲的遗物,大概也是卫狄所拥有的,唯一一样对哪个傻女人的凭吊之物,这是卫狄走前,塞入她手中,盼她为他保管的,无邪盯着手中之物发呆,不大明白卫狄为何要将此物留予她。
卫狄没有告诉她,他要去何处,为何要离开,但想来他必是回到了北齐,那个叫轩辕珏的男人那,他很清楚,他是轩辕珏的棋子,他的身边无时无刻不是轩辕珏的眼线耳目,待在无邪身边越久,只会让他在无邪身边,拥有更大的权力,无邪素来是不防备他的,他对卞国的一切掌控得越多,无邪的将来就会越危险。
他早晚会亲自将那柄剑刺入轩辕珏的胸膛,待他名正言顺地拥有轩辕珏的一切,成为北齐之主,这是他唯一能为无邪做的……北齐只有落入了他的手中,无邪才会是安全的。
他将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交予了无邪,或许,那便是一种许诺,少年时的诺言,从来不曾变迁,她是第一个让刺猬一样的他愿意拔掉自己的刺,温顺地停留在她身旁的人,他将自己珍视之物交予她,就如同愿意将自己的性命交入她手中一般,他曾说过,他比她强,但无论他日他是成是败,是生是死,哪怕他们终将会站在对立的位置,可他从来不会忘记,少年时那一日,强到足以保护她,是他的许诺。
他可与天下为敌,大概永远也不会与无邪为敌吧。
无邪这是第一次发觉,自己其实是不了解卫狄的,或许她真的,从未关心过卫狄的过往,也从来不知道,这一株残兰,却是卫狄心中最柔软的一面,他骄傲不驯,半生颠沛流离,曾经历过无数不堪忍受的过往,孤僻寡言,浑身带刺,可他心中有他最珍视的人,所以他可以仅凭借的那点回忆与念想,跌跌撞撞,颠沛流离,却一直坚忍地走下去……
卫凰竹是个傻女人,亦是个自私极了的女人,所以哪怕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满地荆棘,她也无所畏惧地一头撞了上去,她说她不后悔,她可是真的一次也未曾后悔过吗?没有后悔过,她为了自己的一厢情愿,颠覆了卫狄的一生?
无邪从来不知道,母亲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说起这一点,卫狄倒比她更加有情有义,因为她从来不曾关心过母妃的死,哪怕对靖王府里的一切都生了疑,她也从来不曾产生意图追究当年真相的念头,这是她第一次,心中竟生出了迫切的愿望来,想要知道那个将她带到这个世上,赐予她新生的可怜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她分明是父王的正妻,王府的嫡妃,可为何族谱之上,对于当年的靖王妃却只是一个模棱两可的晦涩记载,甚至连王妃的名讳都不曾出现在皇家玉牒之上,当年有关靖王妃逝世的所有记载,全都是一片空白,没有提到只言片语,只有父王轻描淡写的一句“难产而死”作为解释,然而她既是靖王府的正妃,到底还是“她”这个唯一的靖王府世子的生母,可后来的那么多年,为何一次也无人提起过她的忌辰?而诺大的一个靖王府里,竟连一个曾贴身侍奉过靖王妃的下人都没有……
这些无邪不是不曾生疑,只是从来不曾想过要追根究底罢了……
此时此刻,她总有一种预感,好似不那么做,就会错过些什么,那必是她终生的遗憾……
“你在想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了晏无极的声音,无邪方才有些失神,此刻猛然听到晏无极回来的声音,也有些吓了一跳,慌忙将手心中的白玉兰收了起来,仓皇起身,摇了摇头:“没什么……”
晏无极微微愣了愣,他虽看不见,可这个永远温柔如莲的男子,心思永远是那么细腻的,无邪的反应有些大了,任谁听了,都能听出一丝不自然来,但他却没有点破,只是温柔地笑了笑,甚至还有些微的不好意思:“是不是我吓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