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宫外,梅林仍枯巴巴的,显得荒凉而突兀,白袍磊落,修长的身形有些随意地站在其中,如绸墨发松松垮垮地束于脑后,他的一只横着手吊在胸前,神情从容,穿林的风时而卷起墨发与白袍的纠缠,这略显荒凉的梅林忽然间多了一种高洁旷远的诗意墨画,可若再走近一些,才恍然发觉,那画中的人形容俊美,却冷漠得遥不可及,伴随着丝丝莫测的淡薄气息。
一道黑影落下,立于阴影中,那身形虽高挑,但纤细得很,黑色短打劲装,显然是暗卫身份,开口时,是略显低沉的女子的声音:“主子。”
秦燕归侧目看了眼那从不言笑的冰冷女子,缓声道:“哦,寒衣,你来了。”
那唤作寒衣的黑衣女子沉声道:“是我,主子。”
“那孩子回去了?”秦燕归问得漫不经心,嘴角淡淡一掀。
“是。”
“你去吧,保护好她。”
“是。”寒衣的话很少,可顿了顿,犹豫了一瞬,仍是开了口:“主子为何不与她一同回府?”
回府后,必是还有那孩子忙的……那孩子还那样小,可应付得来?主子既已许诺了那孩子,此时分明只要主子愿意陪她回靖王府,就能解决那些麻烦。
秦燕归仍是那只浮在唇角而未达眼底的浅笑,衣摆轻轻撩动,夹杂了几许泥土的芬芳:“你太小看她了,寒衣。”
那孩子骨子里虽清高傲慢,却远比他想象中要聪明些,骄傲容易,会示弱却不易,那孩子深谙此道,这可算是他反倒被那小鬼给小看了?
“你看起来还有话要说,寒衣。”秦燕归微垂眉眼,左手一株枯梅枝,细细把玩着,心无旁骛。
寒衣站在阴影下,低下头,道:“主子,秦无邪所持那青铜鹰头……是否需属下派人彻查?”
“不必了,由她去吧。”秦燕归抬头看了寒衣一眼,幽黑的瞳孔彷如一个漩涡般深不见底,嘴角缓缓勾起:“没有底牌,这孩子恐怕不能安心。”
寒衣一顿,她虽冷言寡语,但那恭敬的态度,显然是对秦燕归十分敬服:“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主子的眼睛。”
是啊,这世间有什么事是能逃过他秦燕归的眼睛的呢,区区鹰头青铜,或许他对一切早已了如指掌。
似乎是看穿了寒衣的想法,秦燕归不以为然道:“我并不知道。”
寒衣一愣,清冷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是惊讶,这怎可能,这世上还有他看不透的事?
秦燕归轻叹:“你以为我是无所不能的?”
寒衣怔然,默了半晌,终是什么也没说,心中却是一声暗叹,非无所不能,胜似无所不能……即便是那上位者最不能容忍的未知危险,他也丝毫不急,或许真的并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而是丝毫没有任何事情能令他畏惧与忧心罢了……
“去吧,往后你的职责只余保护好她。”秦燕归起了身,兀自迈步,不快不慢,悠然离去。
距离靖王世子回京已有二个多月,从初秋到深秋,京城里对靖王府的关心从未少过,无邪一度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不以为然的人有之,幸灾乐祸的有之,怜惜叹息的也有之。
听说靖王世子回京时,那可算是颇为戏剧的经历,竟在回京的路上被山贼给掳去了,经历了九死一生,所幸被宣王与沧四爷所救,皇上将世子召进了宫,好生慰问了一番,并金口玉言,将世子托予宣王秦燕归教导,就算世子再孤苦伶仃,那也是身份特殊的靖王府嫡脉,皇上的小兄弟,皇子们的小皇叔,再加之有宣王的庇护,更是无人敢欺“他”年幼孤寡。
无人敢欺她年幼孤寡吗?
无邪的两只小手捧着茶杯,杯沿才刚触到自己的嘴唇,她喝茶的动作便忽然停止了,双眸微眯,一道凛冽的寒光迅速一扫而过,嘴角微扬,那微带了讽意的弧度,倒是越发地像秦燕归了。
“世子,可是烫了?”刚刚侍候无邪用完食物,容兮亲自为无邪泡了茶清口,见无邪用了一半便停了下来,容兮不禁询问道。
无邪却笑了笑,摇了摇头,沉静的小脸浮上了层笑意:“容兮姐姐,你试试这杯茶吧。”
容兮似乎听明白了无邪话中的意思,神色微变,无邪神情淡淡的,没有太多表情,漆黑的眼睛却无半分对容兮的怀疑,只是诚挚含笑地看着她,补充了一句:“用银针,仔细些。”
听了无邪的话,容兮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无邪坐在桌子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对面的容兮正给桌上的那杯茶试毒,直到银亮的针身在取出后微微变了颜色,容兮方才停止了试毒的动作,将银针放下,垂下双手,神情凝重,有些自责:“世子!”
秦无邪却无半分意外,小脸上早有所料般扬唇一笑,双眸却微微地眯了起来,意味深长:“王府不大干净呢。”
这也怨不得容兮,所幸容兮素来是个谨慎的人,即便是在自己的府上,无邪所有吃食用物,容兮总要先检查过一番,只是这杯茶,乃容兮亲手所泡,难免疏忽大意了些,人们会对他人经手的东西产生质疑,从自己手中递出的东西往往会被忽略,好在无邪前世依赖药物存活,本就对这些毒物药物极为敏感,若非如此,怕是真的要着了道呢。
许是对秦燕归有些忌惮,无邪初回靖王府的头两个月,一切倒是安然无恙,但自打那日宣王从宫中回府,已有两个多月不曾出府,听说宣王被削去了手里的权,只落下了一个王爷的空爵,整个人反倒清闲了下来,一日到晚,只读书作画,对弈弹琴,甚至脱了王袍在府中种些花花草草,对朝中的事更是漠不关心了起来,对无邪更是从未过问一句,宣王府与靖王府中几乎没有过多的来往,只在偶尔,宣王府会派人给秦无邪送来一些书画,所谓管教之事,似乎也不过成了一种敷衍。
大概是察觉到了宣王对无邪的漠不关心,如今她府中终于有人要蠢蠢欲动了呢。
“怎么会呢?”容兮想不明白,她亲自经手的东西,如何有毒,又是谁要害自家的世子呢?是皇帝?容兮只担心,这是她亲自经手之物,其中却有毒,世子若要怀疑,必是第一个怀疑到她头上,可无邪方才那一眼的信任,令容兮心中一动,感到一股暖流缓缓从心底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