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对于释夜今天入宫鄞见阎王的命运,只有当事人自己尚在云雾深处不知径。
这日,阳光和熙,气候适宜,如果出云城里的居民正好走在宽敞的王宫大道上,或许会看到一头“全身沐浴在炽火中,口喷烈焰的火龙”。
“可恶,老家伙居然这样对我!”离开出云宫的释夜脸色铁青,丝毫不顾自己翩翩佳公子的形象,张牙舞爪,对着出云宫的方向挥舞着拳头。他的骑兽诸健人脸上唯一的一只小眼睛可怜地眨巴着,在主人的暴怒之下,垂着小小的牛耳朵,咬着自己长长的尾巴不敢做声,生怕那怒火转移到自己身上。
“释夜,你最近日夜操劳出云军的工作太过辛苦,我特批你长假,离开瀛洲岛去别的地方休闲度假,顺便考察一下各地风俗习惯,在你休假期间,你的一切职务由封清暂时接替。在我下一个指示前,你的休假可以无限期延长,不过你放心,这是带薪长假。”
释夜翻着白眼,模仿阎王帝灵那有气无力的声音,愤恨不已,什么带薪长假,分明是变相罢官,什么等候下一个指示,分明是被驱逐出境。哼,老不死的,居然听信释衡的鬼话把我流放到瀛洲之外,太可恶了!
禁卫军冥令处兼都畿军卫令部位于出云宫外一里的王宫大道中路,近可保卫王宫随时听候调遣,远可拒敌于宫墙之外充当宫外防线。
释夜一路暴怒,不自觉地折进了自己的办公处。当值的暗令见到平时温文的顶头上司居然如此失态,有些惊慌失措。“你,去把岑平、宝灿、图凌全部给我叫来!然后从天安楼给我叫一桌酒菜来!”释夜顿足捶胸地哀嚎。
堂堂冥修大人的办公室里,此时狼狈不堪,一迭迭重要的文献资料被并成了餐桌,小块头的资料则成了四个严重违反工作时间不得酗酒规定的醉鬼屁股下的垫底。随手的一张擦桌子的破纸,翻开来竟是禁卫军最新驻防图,另一迭被一脚踢开沦为擦靴布的羊皮纸很可能就是都畿军刚得到的关于四方地狱的最新工作报告。反正这里即将成为封清那个释衡走狗的地盘,释夜更不在乎这些了。
被叫来的岑平是禁卫军的军事副冥令,冥修在禁卫军的副手,图凌则是都畿军的军事副卫令,冥修在都畿军的副手,而宝灿由于同时兼任禁卫军行政副冥令和都畿军行政副卫令,时常被另两个家伙称为墙头草。
此时,四个臭味相投的家伙早就抛掉了阶级职位的差异,勾肩搭背,对于美酒佳肴的兴趣高过了其他一切。
酒过三巡,三个被莫名其妙叫来陪吃陪喝的家伙似乎发觉出了释夜的郁闷,但为了争抢那盘双龙戏珠中的箭笋珠大打出手,暂时顾不得对亲爱的冥修大人嘘寒问暖了。
“明天我就要离开出云城,离开瀛洲前往神州。”释夜的开场白引起了三个家伙的注意。
宝灿趁着另两个家伙一怔的功夫,成功将箭笋珠从图凌的筷下抢出,塞进自己嘴中,然后含糊不清地问道:“那大人走后,谁接替大人的工作?”另两个家伙深有同感般齐齐点头。
释夜重叹了一口气:“为什么你们如此现实?不关切我为何离开,却只顾着考虑自身利益,准备大拍新上司马屁?”
岑平露齿一笑:“大人,阎王陛下会重惩某个成天与太子捣乱且不务正业的高官这并不是新闻,现在地下赌庄里赌的只是你几时会被重惩以及惩罚方式而已,所以我们当然要关心新上司的来历,这可是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啊。”
释夜皮笑肉不笑地说:“是现任神威军幽令封清,万民敬仰的太子殿下的直属下属。”
三部下惊得筷子都拿捏不住,同时落地,齐声说:“不是吧,大人,能统帅禁卫军、都畿军合称的出云军,可应该是冥令级别的高官,封清才是幽令级,比我们还低一级,居然要来指挥我们?这太没面子了,抗议!抗议!”
释夜嘿嘿一笑:“那有什么,只要我一离开,出云军跟太子殿下的神威军合并,你们就是亲如一家的兄弟,还在乎什么级别阶级呢?”
宝灿俏丽的桃花眼咕咕转了一圈,大梦初醒般说:“有理,有理。”
图凌本来就因为箭笋珠被宝灿抢去而怀恨在心,此时更是大怒,粗壮的手指重重戳了戳宝灿的额头:“宝灿你是聪明过头了吧,咱们出云军向来跟神威军竞争激烈,你以为手下强将如云的太子会在乎我们三个被视之为冥修大人死党的叛徒?我告诉你,这年头要当叛徒也要有资格,你还嫩着呢!”
宝灿讪笑,对图凌做了个鬼脸:“说你猪头你就是猪头,我能甘心让封清那个小老头骑到我头上?真是给你点颜色你就以为出彩虹,给个棒锤你非要认针。”
岑平看着宝灿和图凌日行一吵,眼圈微微发红,单膝跪在释夜面前:“大人,你走后我们该怎么做?”
释夜也做眼红状说:“我的三位好部下,你们就是我的兄弟,我的手足,你们这样拥护我,我必不负你们。”
面前三人齐声道:“大人,别会错意,我们只是不想找个官职低的上司被变相降级!”
释夜哈哈大笑,手中酒杯向地下一摔,碎片飞溅中,语含深意道:“三人行,必有我师。有事三人凑一起斟酌,我需要的是能独挡一面的部下而不是应声虫。”说完,起身离开,摔回的门震下阵阵浮尘,扑到了三个面面相觑的年轻男子脸上。
步出冥修处时已是皓月东升,万家灯火,在当值官惶惶的目视下,释夜摇摇晃晃踏上了王宫大道。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情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这据说是来自异界的奇诗异曲只是在宫中私下流传,甚为忌讳,一位年轻貌美的贵妇一知半解,抄来做了情诗送与了释夜,本温和婉约的曲,在释夜口中唱来多了几分凄凉,更隐着一分杀气。
“大胆,何人半夜三更在宫城禁地大声喧哗,给我拿下!”一小队都畿军正巡逻至此,听到了释夜放声高歌,十几个灵卒将释夜团团围住。
这些普通灵卒根本不认识位于金字塔顶端的冥修大人,领头的一个魅令看到了释夜身着白日进宫时所穿的军礼服上有金色五星标志,但昂贵笔挺的衣服上沾满了酒迹污秽,他也不是很肯定这一身酒气毫无风度可言的醉汉是否是一位正冥令。他迟疑地问:“是哪位冥令大人?”
释夜哈哈大笑起来:“是我,还剩下一夜寿命的冥修大人。”眼前这些身份低微的士兵如何明白他话中含义,都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王宫大道是通往王宫的主道,此夜深人静之际,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车行声,煞是刺耳。四匹美丽的鹿蜀拉着一辆小巧精致的车子风行电掣而来。
释夜眯起眼,且不说那车上四处铭刻的王室标志,全出云城能以瑞兽鹿蜀做驾乘的,也唯有释瑶公主一人,深夜疾驶,必有急事。
释夜低喝:“把车拦下!”魅令急忙率众灵卒向前高喊:“来车停下!”
鹿蜀疾驶未停,眼看着向都畿军众人冲来,却近在咫尺处突然腾空而起,越众超前。
释夜嘿嘿一笑,足下一顿,也腾空而起,手在车辕上轻轻一压,车顿时向下沉了几分,然后一手扣住鹿蜀缰绳,生生将鹿蜀拉到了地上。
地面上一阵惊呼,鹿蜀神力,要牵住四匹鹿蜀的冲力,怕不得千钧之力,这看起来文弱的冥修大人居然能一把拉住鹿蜀,虽然先前暗按车辕借力,但也足以令人惊叹了。
“来者何人?不知深夜在王宫前奔行有违城禁吗?”释夜装模作样地喝道。
绣帘高挑,露出一张不怒自威,二分薄怒含着三分娇嗔的俏脸,正是释瑶公主,“释夜,你明知是我,我有急事进宫,快放行!”
释夜恍然大悟:“原来是公主殿下,失礼了,但你此举有违城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此车暂扣,请公主移驾另寻驾乘吧。”
看到释夜一脸故作严肃的促狭神色,再看看他身边那群敬其为天人的都畿军,释瑶公主恨得银牙暗挫,心里把释夜千咒万骂,但只能提起累赘的裙饰从车内走了出来。
释夜嬉皮笑脸地说:“公主殿下,多活动有利于保持你美丽的身材,看微臣多为你着想啊。”
释瑶怒气暴发,跺脚尖叫:“释夜你这白痴,我是进宫为你求情的!你居然如此对我!”
释夜哈哈大笑:“谢了,我亲爱的妹妹,我明天早上就离开出云城,你和释衡继续去斗吧,我游山玩水去也。”说完扬长而去,在释珠公主“你这杂碎”的尖叫声中,为他在出云城的最后一夜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