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雪……”
越良极其艰难地吐出这个在心中尘封已久的名字。
少女似笑非笑地斜睨着越良:“良哥哥还记得我么?”
越良闷闷地点了点头。
青雪猛地扑了过来,扬手似乎想给越良一耳光,但看到越良眼中隐隐的泪水,竟似软了心下不了手,身形一顿,转投进了越良怀中,放声大哭,如稚幼的孩子。
越良心思百转,重重叹了一口气,伸手环着青雪,轻轻拍着她的背,像童年时青雪撒娇时常做的那样哄着她:“青雪,别哭了,好多年没见,我们不都是好好的吗,干嘛一见面就要哭。”
在童年女伴面前,越良似乎不再是沉默寡言的青龙,而只是童年时与青雪在一起快乐玩耍的那个孩子,此情此景,似曾相似,如时光倒流,他也不由得像童年时那样话多了起来。
青雪重重一把推开了越良,脸上泪痕尤存,却是愤愤:“好好的?好什么好!你这混蛋和你娘叛离水族,连累了我家。我被伙伴们鄙夷唾骂,说我跟个水族叛徒交好,我不但再没有了朋友,还受尽了别人的欺辱。”她说着撩起额边一缕长发,露出其下一块三角形的疤痕,声音哽咽起来:“这就是他们拿石头砸的。后来事情更加严重起来,刑事部派人来调查此事,因为拿已经叛逃到蓬莱的你们无可奈何,就怪罪到不幸成为你们邻居的我们头上,我爹刚谋到手的差事丢了,家也被迫迁到了偏远荒芜的竖沙郡,娘一气之下在迁移的途中抱病不起,爹为了给娘采集治病的水蓟子,被恶兽盅雕所伤,勉强逃回来后,与娘同一天里一起走了,只剩下我孤苦零仃,成了孤儿。”
说到伤心处,青雪不由得又掩面大哭起来,全然失去所有的矜持。越良心中恻然,知道这么多年青雪所受苦楚的滋味,也明白青雪此时的愤恨,他伸手轻轻抚摸着青雪的青丝,愧疚道:“青雪,那这么多年你怎么熬过来的?”
“当时我们流落在墩端郡,正巧遇上三公之一的武韬公寒武大人路过,好心地埋葬了爹娘,将我收为义女,改名纪雪,常伴在他的身边。”青雪叹了一口气。
“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青雪,哦,不,纪雪,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留在东海享受富贵生活,却跑来这里。”关于这些恶毒的陷阱,越良只字未提,但童年时纯真可爱的玩伴居然会设下这么多个个足以致他死命的陷阱,越良不想也不愿意去考虑这个问题。
纪雪幽幽地瞅了越良一眼:“这些小玩意只是考验一下良哥哥现在的身手罢了,我刻意将这湖下所住的神赶走,将这里改为良哥哥原来的家,也是希望良哥哥能帮我一个忙。”
生性纯朴的越良直至此时,终于不得不考虑起纪雪的用心,将一个湖神赶走,又将他的居所改为越良旧居,绝非轻易之事,又设置种种迎合越良习性的陷阱,只为了考验一下越良的身手,仅仅如此简单?还是她的确心存恶意呢?纪雪用心良苦,又如此甘词厚币请求越良的帮忙,此忙,绝非易事。
纪雪轻瘦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凄苦的神色还未完全逝去,脸上却添了希冀之色,极似童年时那个极其希望得到蓝珊瑚耳环的小女孩,总是用艳羡难过的神色看着华丽娇贵的贵族女儿带着珍贵无比的蓝珊瑚耳环招摇而过,最后还是越良费了千辛万苦才从海沟深渊处为她采来,哄到了她的笑容。
越良沉声道:“只要我能帮得上。”
纪雪拍掌娇笑:“我就知道良哥哥最疼我,我要水魔珠。”
越良一惊:“你怎么知道水魔珠这事?你要来做什么?”
纪雪偏头俏笑:“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她脸上笑容一黯,有些沮丧:“义父目前遇到了一生中最大的难关,极需要水魔珠,如果没有水魔珠,义父就完了,我也完了,我知道你正在寻找水魔珠,找到以后送给我好吗?良哥哥!”她拉住越良的手,柔如滑脂的小手重重挠了一下越良的手心,娇憨十足。
越良手掌一翻,轻易地挣开了纪雪的手,他向后退了一步,肃穆凛然:“别说我没有找到水魔珠,即使找到了,水魔珠也非我之物,这等恶毒诅咒之物,封印之后一定要被放进最隐蔽之处,绝不能让它再见天日。纪雪,你别被人利用了!要利用水魔珠之人,绝非善类!”
纪雪美目中珠泪欲滴,猛地投身于越良怀中:“良哥哥,求你了,纪雪的下半生幸福全在良哥哥一念之中了,你忍心见我失失去庇护之处,再次流离失所吗?”
越良动也未动,目中却是流露出极其痛苦的神色:“对不起,小雪,我欠你的,可以用别的方法补偿你,但这个万万不能。我是守护东方的青龙,我有我的职责,满足你的愿望只会让整个天空界陷入毁灭的危机中,所以,请原谅我!”
纪雪心中一凉,童年时,往往都是自己提出了无理的要求,知事不可为而不为的越良在拒绝自己时,才会称自己为小雪,而且只要越良决定的事情,绝不会再更改。
“良哥哥,对不起……”纪雪轻叹,身子骤然后退。
越良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纪雪,一把天灭匕在纪雪发声的同时就插进了越良胸口,匕首的把手处还带着纪雪的手温,但刺进越良胸膛的尖处却变得冰冷。
天灭匕,顾名思义,是专门用来对付天族的妖器,不仅仅只是用来伤害天族的肉体,而且匕首上刻附的恶毒符文会令得天族人的灵力大量蕴含在血中,沿着匕身上的血槽流出体外,即使流出一点血,也会吸走大量的灵力。但这种妖器因制作工序繁琐,制作者必须要懂得秘传的符文并一画不差刻到匕上,且每匕只能使用一次,因此几乎成为传说中的妖器,没想到纪雪竟然煞费苦功弄到天灭匕来对付越良,也让越良肯定了纪雪此行,是完全地针对自己,心中的最后一点愧疚之意也随着受伤而烟消云散。
丝丝缕缕的血在水中淡淡扩散开,越良可以感觉到灵力自胸口处汹涌逸出,体力极速衰弱下去,刻有妖符的匕首,只要是天族人都无法触碰,只能任由灵力逸尽,灵力全失而亡。
东木功是防身灵功,此时不必越良催动,感应到他体力的衰竭,自动在体内流转,调集灵力聚结在伤口处,凝聚成球体,与天灭匕相对峙,阻止体内灵力的外泄。
越良目光坚定地望着纪雪,手探进了衣襟中。
纪雪警惕地后退了几步,目光狐疑:“良哥哥,你要对我动手么?”
手瞬间染上了洇透衣襟的血,又伸了出来,越良的掌心中躺着一枚蓝色深沉的耳环。
纪雪目中的恶毒狐疑之色顿时消失,脸上血色全无,那正是越良曾冒生命危险为她采得的深渊蓝珊,这对耳环曾是她的最爱,但在越良离开后却失去了一枚,没想到竟然是越良离去时带走,成为了童年时光的美好回忆。也没想到越良居然时时带在身边,那是不是代表着他对这耳环的主人也始终如一的怀念呢?
“良哥哥……”纪雪顿时如五雷轰顶,身子摇摇欲坠。
“小雪,其实我明白你的感受,因为我也尝过被人欺辱的滋味。我娘是天族中人,因受不了爹去世后水族人对我们的歧视,带着我回了蓬莱。但天水两族的混血儿,在水族不受欢迎,在天族一样不受欢迎,如果不是因为我是罕见的天龙,有资格成为青龙神兽,想必今天的我下场还不如你。但是,这并不能成为心态邪恶的根源。即使今天我不是青龙,我仍然还是越良,但你却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青雪了。”
染着血的蓝珊瑚耳环被越良抛给了纪雪,“小雪,还给你吧。”
越良紧紧咬着嘴唇,心中的痛楚远胜过肉体,在他心目中唯有两个女性是最重要的,除了母亲就是童年的女伴青雪,没想到与心中惦念的青雪多年未见,重逢时却是决裂时。他恍然,青雪不再是童年那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孩了,眼前的青雪举手投足都有了女人的风韵,眉目间虽依稀仍有童年的影子,但这个青雪却与越良记忆中的青雪截然不同了,毕竟成长是可以改变一个人最重要的过程。
纪雪握紧了拳,手中的蓝珊耳环刺痛的却是她的心。凝望着越良平实的脸,忆起了童年时越良对她的好,一幕幕走马灯般在眼前晃过,她闭上了眼,但回忆却在汹涌地撞击着心,一刻也不肯放松,有些酸酸的液体突然涌了出来,被包含在眼帘中,羞于见人。
在越良还来不及反应前,纪雪跃了过去,猛地拔出越良胸前天灭匕,“良哥哥,你欠我的,都还清了。”纪雪声音清晰,一字一顿道。
心口猛然如巨锤狂击,纪雪喷出一口血。
寒武对这个义女并没有完全的放心,早在她体内下了据说来自竖沙郡僻远之地的一种妖虫贰心虫,纪雪此行前得到的命令是,如果不能劝诱越良归附已方则杀掉他,此时的纪雪两个命令都没有完成,藏在心中的贰心虫发动,猛地咬了纪雪一口。
捏碎了藏于手中的香块,纪雪楚楚一笑,成为了越良对她最后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