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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小说
小说7:秦淮旧事
作者:纳兰" 纳兰(QQ:905625605)
一。
四月季笼了的漫天烟雨,逢着初晴,最终散落在了秦淮河上微微波漾。
岸边几步的垂柳新芽换了嫩叶,被河光留影衬着日色一片清亮的金绿。
将画舫远远的划离那一条长龙之列,路过阿金的舫前时,正躲在帘门外偷听的他被我吓了一大跳,发现是我,便朝我摆了摆手,然后继续专神的听着里面我也能隐约听到的男女欢声。
苦笑了下,继续将画舫往河心划去,那里有一个小亭子,不知是何年所建,经历了这么久的时间,外层的雕漆都已经被秦淮河的烟雨给洗褪了,露出里面灰色的砖土,所以好多人都嫌它丑陋,很少再有人来了,可是这里却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因为只有在这座亭子的旁边,借着它对水流的抵挡,躲过七八河水的激涨,才能有几朵莲花在这里开放,这是只有我和姑娘知道的秘密。
莲花的种子是姑娘托人杨州带来的,每年这个时候,她便要我种在这里,可是不知为什么,却从来没见它们生长出来,我不知道原因,只是每年该是花开的时候载姑娘来看花时,看到空旷的水面,她落寞的神色,我总感到很自责。
将莲子小心的裹着泥土沉到水底,心里祈祷,希望今年的莲花一定要开啊,然后划着船慢慢的离开亭子向原路归返,当亭子最终淡化成水光的一抹,我收回视线,岸边已不远,便慢了船速,躺到了船板上,望着天上的云彩,慢慢的天上的云彩在我眼里不断变幻,最终成了姑娘的面容,那样温婉的眉目,却总盛着淡淡的哀愁,即使平常对我们微笑,也散不去,是的,她那样有才华的美丽女子,每日却要陪人言笑,总归是她不喜欢的,但是最近好像看到她开心了好多,连眼里的愁色都淡了的很,大概是因为了个陈公子吧…
“阿连,死到哪里去了。”
突然岸边一声叫骂惊醒了我,我急忙从船板爬起来,看到鸨母在岸边大声的叫我。
我将画舫停到了岸边,刚下到岸,便被她跳起来一巴掌拍到头上,怒问道:“你一整天滚到哪里去了。”
不顾头上被她打的生疼,低下头小声的辩解:“我给姑娘去彩脂堂拿了两盒胭脂。”
哦,鸨母半信半疑,但却也不追究了,理了理刚才因为打我而乱的衣服,吩咐我道:“下午你把画舫打扫干净,如是有客人,一定得给我招呼好了。”
姑娘的客人,我不由一怔,自陈公子走后,姑娘好久都不曾接过客人了,难道是陈公子又回来了?
我抬起头,有些忐忑的问鸨母:“是陈公子回来了吗?”
鸨母脸色一变,又跳起来往我头上拍了一巴掌,看我疼的龇牙咧嘴,她才解气的恨恨说:“让你再提这个死人名字,晦气。”
我心里虽然不理解她嘴里那个死人是什么意思,但却识趣的没敢再问。
送走鸨母,我提了桶河水将画舫船板仔细的抹了一遍,然后坐在船沿上发呆,这时阿金撑着画舫过来,远远的便听到他的声音:“阿连,你家姑娘走了大运了吆。”
我茫然,没听懂他什么意思,便起身等两条画舫靠近了,跃到了他那里,帮他把画舫固定在岸边,问他:“你刚才说的什么?我家姑娘怎么了?”
阿金笑着说:“你还不知道阿,我也是听我家姑娘说的,说是从京城来了个好大的官,中意你家姑娘了。”
哦,我心里一片茫然,默默的回到了自己的画舫,又躺回了船板上,刚才洗船板留下的水渍还没有干,透过衣服,浸的后背凉凉的。
京城里来的大官,那陈公子怎么办,我突然想起那个伟然的男子,气宇轩昂,又有着让姑娘也佩服的文采…
过了晌午,秦淮河上的水雾已完全的散去了,我将画舫停在岸边,自己靠在一棵柳树下,借着微弱的树荫,躲避四月已经开始发威的日光,等待姑娘和那个京城的大官。
过了片刻,便看见姑娘和一个锦衣老者一起来了,鸨母跟在后面给姑娘撑着伞。
到了近前,姑娘看了我一眼,我立刻明白她是问我是否将莲子种下了,我轻轻的点点头,她便朝我微微的笑了笑,便上了画舫。
这时那个锦衣老者停我身边,鸨母急忙上前指着我说:“这个是跟了如是三年的小厮,愚笨的很。”
说完推了我下,对我说:“还不快和钱大人问安。 ”
我便弯下摇向那个钱大人行了个礼,钱大人笑着说:“呵呵,免了吧。”说完便从怀里拿出一块银子扔给我。
我默默的接住,然后便等老者上了画舫,在鸨母百般叮咛中,将画舫撑到河里。
一直到了下午,其间为进船仓给他们添了几次茶,便一直呆在甲板上撑船发呆。
到了归返的时间了,将画舫停到岸边,鸨母早在那里候着,不知她是不是一直就没离开过。
等钱大人下了船,姑娘却对鸨母说:“妈妈,我想让阿连再载我散散心。”
鸨母一怔,把视线看向了钱大人,钱大人笑着说:“该是我老头子体乏,所以陪不得如是了,那如是自己再去游河吧。”
鸨母见钱大人也这般说了,便对我说:“阿连,莫带姑娘去的远了,早些回来。”
重新将画舫撑到河里,姑娘现在甲板上,对我说:“阿连,去那河心亭吧。”
于是我便将驶向河心亭。
这时已是傍晚了,暮光将整个河面铺落了暗淡的荡漾,总对姑娘说:“姑娘,外面风大,你回仓里吧,到了我叫你。”
可姑娘惘若未闻,片刻才叹了口气,幽幽的对我说:“阿连,你可知道陈公子,他……”
未及说完,竞然嘤嘤的开始哭了起来。
我措手不及,只能那样安静的看着她,心里却如肝肠寸断般难受。
许久,姑娘才止住哭声,对我说:“阿连,不去了,我们回去吧”?
说完进到船仓,我则黯然将画舫转首,逆的刚才的波纹回返,刚行进间,突然几点微凉落在肩上,我抬头,天色暗茫,竞然开始落起雨来。
然后这样听着雨声许久,姑娘的声音从船仓里幽幽的传来:
“ 春日酿成秋日雨。念畴昔风流,暗伤如许。纵饶有,绕堤画舸,冷落尽,水云犹故。忆从前,一点东风,几隔着重帘,眉儿愁苦。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与伊深怜低语。 ”
二。
易季的秦淮,河水涨过岸堤,转眼没了三月的光阴。
而钱大人离开金陵返回京城时,我不知晓每日姑娘陪他游河而得到的是何等承诺,只是最后见他时,鸨母满脸的谄笑,以及姑娘的平静和他依依不舍的神情。
自此以后,再也未见姑娘,只是偶尔看到鸨母,大着胆子相询些姑娘的近况,她竟也不斥责,反而满面喜色的说:“如是这次走大运了。”
如若真是这般,那么,便也替姑娘高兴吧,能有个安稳的归宿,总比这样漂于秦淮河上好上万倍。
而我,也清闲着,再无事做,常常惹得阿金羡慕,我微笑着,想,是什么时候了,或许守候完自己守候的,也快要离去了。
再见姑娘,是一月后,听闻钱大人再次来到金陵,带了满城风言,说是他此来是为了迎娶青楼女子柳如是。
而我,买了酒在画舫上痛饮,半醉间听到岸边有人唤我,然后转首,看到姑娘倚在岸边一棵柳树下朝我招手。
我用手掬了河水洗面,让自己清醒了再看,姑娘依然再那里,便立刻撑船过去。
姑娘上了画舫,立时便问我:“阿连你喝酒了?”
我默然不语,只是将画舫撑离了岸边,然后看着姑娘。
姑娘说:“阿连,我想去河心亭看看莲花开了没。”
当只是远远的,看着那点缀于亭子四周的几点鲜艳时,让我开始欣喜。
近了,当我真实的看到那几枝花蕾傲然绽开于秦淮河的激荡水面上,我闭上眼睛,心里突然难过的无以复加。
直到姑娘抓住我的手,轻轻问:
“阿连,你说坏了的莲子怎么能够生长又开出这么美丽的花呢?”
“阿连,你说什么时候,整个秦淮河上都能开满莲花?”
“阿连,你怎么哭了…”
真的是再也不见了,姑娘在第二天跟着钱大人回了京城,秦淮河上也将再也没有了最清闲的画舫。
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发现了那块钱大人的给我的银子,远远的看到阿金的画舫而来,便撑着画舫过去,将银子抛给他,对他说:“下次到杭州,再帮我买些莲子种。”
三。
很多年了,清楚的事情都忘记了,可是能唯一记得姑娘的那句话便好,姑娘说:“阿连,你说什么时候,整个秦淮河上都能开满莲花?”
于是每一年,成千的莲子被我抛到秦淮河里,可是,它们都被河水卷走,不知流失在何处。
而阿金每日也是笑我痴呆:“除非你把秦淮河水给切断了,不然激水里怎么可能停的住莲花生长呢。”
我不语,依旧每年让他从杭州给我带大量的莲子,春时种下,然后等到夏暑,划着舟,看着秦淮河空荡的流淌发呆。
直到那天,从京城匆匆赶回来的阿金拉住我,小心的对我说:“阿连,和你说个事情,你千万别伤心。”
我心里一沉,还是点点头。
阿金有些犹豫的说:“我也是听人家说的,说钱大人死了,你家姑娘也上吊死了,哎,阿连你怎么了…”
不知道那天我喝了多少酒,最后醉倒在船板上,醒来的时候,船被河水送到了下游,我依旧躺在那里,直到船转过一个激弯,水流猛的慢的下来,船最终停了下来,我慢慢的睁开眼,下一刻,我猛然的坐了起来。
我看到无数的莲花将我的船围绕,倔强又骄傲的开放着,将整个河面覆盖。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看着天空浮云幻转,最终成了姑娘的容颜,姑娘笑着对我说:“阿连,你说什么时候,整个秦淮河上都能开满莲花?”
我低下头,泪流满面。
又听到她的声音,她说:“阿连,你怎么哭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