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李扬进了洗手间,赵文凤立即走过来,拿起李扬换下的外套,拿到客厅不足一平米的小窗前,用左手揪着衣服领,将衣服送到窗外,右手劈劈啪啪地拍打了十多下。李扬从洗手间出来,岳母正揪着衣领把衣服从窗外拎进来,李扬瞅了岳母一眼,咧咧嘴角,做出一个僵硬的笑的表情,算作是打招呼,别的话便一句不想说了。
老太太是典型的青岛土著,世代生活在青岛市郊那个叫李沧区的地方,做了三十年社区儿科医生,退休几年了,职业病还是改不掉——爱干净,并且不是一般的爱干净。李扬也爱干净,但起初还是无法适应老太太的爱干净——梳个头发,能把脑袋伸到窗外,以免脱落的头发在屋里满地乱飞,传播灰尘细菌;每天从外面穿回来的衣服,只要老太太在,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如同换鞋一样子把衣服一齐换掉,如果穿着衣服从门厅走到客厅里去,老太太就会皱起眉毛。
家在李沧区的老太太,到女儿女婿浮山后的家,只需坐一趟公交车,30分钟就到,来去方便。老太太保养得好,腿脚利索,身体倍儿棒,说来就来,说住就住。时间久了,李扬也便习以为常。
“妈,还没睡呢?”
“等你呢,怎么才回来呀?吃过了吗?给你留着菜呢。”赵文凤说着就要去厨房。
“妈,别忙了,早吃过了。”李扬望望岳母,想给她一点笑意,脸上的表情却仍发僵。魏春风的事,他还没和田歌说,又这么晚了,一时也不想解释晚归的原因。
说句打心眼里的话,这老太太,有时候真是烦人。每次一到女儿家来,进门第一步,就开始反客为主,卷起袖子先占领厨房。几点钟吃饭,吃什么,全由她说了算。安排起家庭事务,比田歌这个女主人还理所当然,还理直气壮。有时候李扬都疑惑,这个家,究竟谁是主人?还好,妮妮一天比一天大了,老太太来得越来越少了。
见面次数少了,好感和亲热度自然也提高了。有时候连续多日老太太没来,李扬还会主动询问一下,“呀,妈最近怎么样了?”这么问的时候,一定是他想念岳母做的菜肴了。再说句实心话,这老太太,对李扬这个女婿,那真是疼。她只要一来,就变着花样煲汤、做菜、包饺子,李扬好哪一口,她必然少不了做哪一口。吃饺子时李扬不吃肉馅的,每次她都不厌其烦地弄两种馅,包出来的饺子,既精致又好看,既好看又好吃,可谓一绝。不光给女儿、外孙女洗衣服,还给李扬洗,只要他脱下来的脏衣服,只要她在,绝不会让它们留到第二天,每次洗起来,比田歌还耐心、还仔细,可谓任劳任怨,无怨无悔。
说起来,这位岳母,除了一些瑕不掩瑜的小毛病,还真是没得挑,若要用几个负面的言辞来描述她,李扬真还挑不出几个来。人家如花似玉的闺女(如此形容田歌并不过分,二十来岁时的田歌,当仁不让地足可以与花和玉相媲美),自从女儿嫁给了他,赵文凤这当妈的,就开始过上了这既贴钱、又出力;既操心、又受累,而且至今仍得不到丝毫回报的日子。妮妮出生时,是赵文凤出钱出力侍候的月子。妮妮从8个月开始,就习惯了和姥姥睡,在妮妮两岁之前,有时姥姥不舒服,或回自己家几天,妮妮和田歌、李扬在一块睡时,竟整晚不断地哭闹折腾,也就是说,那时候女儿只要跟爸爸妈妈睡一晚,李扬和田歌就得失眠一晚。等妮妮两岁以后,渐渐大点、懂点事了,也渐渐习惯和父母在一起了,赵文凤这才得以解脱。妮妮三岁开始,进了幼儿园,李扬和田歌早晨送她,却经常不能在傍晚及时去幼儿园接她,又没有余钱雇保姆,于是,当他们无法接孩子时,就时不时地,一个电话打过去,这一繁重任务就落在赵文凤身上了。她接到指令,二话不说就乘了公交车,接了孩子领回来,等李扬和田歌有一个到了家,老太太吃过晚饭再回自己的家,或顺便住上一两天,帮女儿在家里收拾收拾,打理打理。反正只要她进了门,总是闲不住。放着自己家里宽敞的大房子不住,心甘情愿地蜗居在这累断双腿的阁楼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帮着女儿女婿提高生活幸福指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