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单田芳说单田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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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我家的鼎盛时期(4)

第二天大放假,北市场所有的饭店和文艺场所都高朋满座,人们喝呀唱呀,尽情释放着愉快的心情,我在北市场又听书又听相声,又看变戏法的和摔跤的,简直玩儿了个够,至今那种火爆的场面还在我的眼前晃动。

应该说树大招风,我妈一到沈阳重返舞台影响颇大,接下来,我家的亲戚朋友陆续不断都投奔她而来。我三叔住在沈阳,经常来我家看望自不必说,由于奶奶说过我三婶刁钻,虐待老人和孩子,所以我们全家对我三叔和三婶表现得不怎么热情,两家人心里都隔着一层膜,相见之下比较尬尴,反不如其他朋友亲热。

那时我三舅也从哈尔滨来到沈阳,入住在北市场内,他是我家比较受尊敬的亲人,一是我妈和他感情好,二是他有才,他在四海升平茶社说书,小圣人在沈阳一炮打响。接下来我大舅也从廊坊赶到沈阳,不过我妈对她这位大哥不怎么亲热,原因是我大舅性情粗暴,爱打爱斗,在农村和乡里之间经常发生不睦,在圈内人缘也不好,加上他艺术平平,走到哪儿都赚不到钱,他有个儿子叫小黑子,跟他爸爸一模一样傻头傻脑,语无伦次,是我们家族中最不受待见的人,本来他也想搬到沈阳来说书,被我妈拒绝了,我妈说:“沈阳虽然是大城市,说书艺人多达百人,哪个都比你强,你即使来了也赚不到钱,还是回农村吧。”当然我大舅心里十分不快,后来我妈给他拿了笔钱把他打发走了。

接下来我二舅也从老家来到沈阳,说心里话,我从心里对二舅就好,他长得外表漂亮,是我们家族当中最帅气的一个人,细皮嫩肉,高鼻梁大眼睛,而且为人和善,一向低调,从来不跟人发生口角。他会弹三弦,所差者就是技术一般,他的到来,给我爸减轻了负担,我爸和他轮换着给我妈弹三弦,这样我爸就有了充分的休息时间好去张罗其他的事。我二舅有两个孩子,一个叫小白,一个叫小山,都是我表弟,小白比我小一岁,大名叫王佳男,很有内秀,性格颇像我二舅,我妈也挺喜欢他,他每次到我家来玩儿,见活就干,从不偷懒,写得一手好字,更受到家族成员的重视。我二舅一家住在北市场,考虑到收入的关系,他除了轮流给我妈弹弦之外,还在北市场开了个鲜果床子,顺便卖点烟酒,一家人生活稳定倒也其乐融融。不过我妈对我二舅看法不太好,说我二舅小气,摆不到台面上,旁人请客送礼的事他概不参加,按我妈的话说,一分钱他都得掰开花。有一次到我家来串门,正赶上过节,他给送了一包梨蛋子,被我妈当众把梨撇到院里,梨蛋子滚了满地,把我二舅弄了个大红脸,尽管如此,他还是笑着离开了我家,我认为我妈做得真有点过分,哪能当众羞辱我二舅呢?让他怎么做人!事后我二舅可不计较,依然经常到我家来。

还有我的大伯单永生也从天津赶到沈阳,经我妈安排在沈阳第一商场说书。我大爷小名叫八岁红,据说八岁的时候他就登台,而且一炮走红,才得了这个名,人们认为他肯定大红大紫,结果恰恰相反,他染上了毒瘾,每天吞云吐雾,把钱都花在毒品上了,为这我大娘和他离了婚,带着女儿大金远嫁到包头去了。我奶奶看见我大爷那火就不打一处来,别看老太太平时温顺,可是对这个没出息的儿子,她是毫不留情的,她指着我大爷的鼻子说:“你呀你呀,好好的一个家全叫你毁了,你看别人过的,你不觉得羞耻吗?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打着光棍,你要再抽大烟,你就抽死了,你还有脸找你二弟和弟媳,我都替你害臊。”我大爷也是个没有文化的人,他的最大功劳是他出道早说书早,在天津最困难的时候,他曾经把挣来的钱养活过我奶奶和我三叔,现在虽然没落了,念及过去的情分我爸和我妈还是照顾了他。

不久我外公也从河北安次来到沈阳,他叫王福义,在圈内的辈分较高,很多说书艺人都管他叫师爷或师叔。我外公一生最大的毛病就是好赌,据我妈说我妈没嫁人之前所挣的钱都被他输光了,我姥姥经常跟他干仗,据说姥姥就是被他活活气死的。老头身材高大,不计较吃穿,只要有地方住就可以,现在年岁大了,只有投奔儿女,我妈也是个十分孝顺的女儿,对她这位不成才的老爹,还是百般照顾的,把他安排住在我二舅家,每月固定给他一部分钱。这老头非常和善,好说好笑,就是大家所说的不知道愁,或者是没心没肺,不管他走到哪里,总能听见笑声。我对外公还是十分亲近的,没事我就拉住他问他:“你是清朝过来的人吗?”他说:“当然是了。我年轻的时候还梳过大辫,后来被孙大炮(孙中山)下令给剪了。”我又问他:“清朝好吗?”他说:“清朝好,老佛爷在的时候那生活可得过了。”我问他:“你见过老佛爷吗?”他说:“平民百姓,哪能见得着老佛爷,但是我见过许多太监,每逢老佛爷去颐和园,在所经过的路上都搭着彩棚,不远一座,不远一座,都是那些小太监值班,他们闲着没事就把我找去说书,说完了还赏给我许多碎银子。”说着说着他眉飞色舞好像又回到了过去。我就爱听他讲古,听着新鲜,我外公也爱讲,问他啥他就说啥,人老了又没有文化,无论是水平和观点都陈旧不堪,都与新社会格格不入,思想工作是最难做的,你也不能跟他抬杠,也不能犟嘴只当是听故事而已。他爱吃炸酱面,每次到家都是我妈亲手给他做,大冬天的他总是敞着怀,露着肚脐眼儿,我妈说:“爸,你把衣服掩严了,把扣子系好了,把裤子提上,这样有多冷啊。”我外公笑笑说:“没事没事,我火气壮不怕冷。”人老了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固执,说劝都不起啥作用,一切就听之任之吧。

这就叫没有梧桐树引不了凤凰来,当时我家可以说到了鼎盛时期,财源滚滚,人气旺盛。我曾听见我父母私下议论,过去咱们积累的那么多财产已经荡然无存了,现在就得重打鼓另开张,多攒下点钱,抚养老小和咱们的晚年,他们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干的,所以他们风雨不误地去赚钱。把挣下的钱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支持日常开支,一部分就存起来变成黄金,不是买戒指银子就是买大洋,这样的活儿我全干过,尤其买大洋,就落在了我身上。我是三天两头往洋市上跑,那里经常聚集了几百人,一只手托着十几块大洋,叮当直响,嘴里还说买几块卖几块,我拿着钱在市场上穿梭看见成色好的我就站住跟他讲价,那阵一块袁大头是一万到一万零五百块钱,英国站人大洋贵一些,每块一万一千元或一万二千元。买大洋有讲究,为了避免上当,两只手掐着大洋的中心用嘴猛吹一下放在耳朵边听听,如果有嗡嗡的声音持续四五秒钟,说明这就是真的,如果吹了半天没有声音那就是假的。还有一种办法,两只手的食指各挑着一块大洋让它们碰撞发出咝咝的声音,有声的是真的没声的是假的。因为我换的多了,也成了小行家,每次买回来的都是真的。那时的人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对纸币不感兴趣,恐怕像国民党国币那样随便涨随便落,到头来变成一堆废纸,只有金银才是最保值的,这种心理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很多上了年岁的人还是愿意储存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