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丽钧
发现自己的身体是一个爱的容器,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给予我这样美好提醒的,是来自台湾的一位老太太。她认真地看着我,说:“你有能力启动别人柔软的心,因为你的身体恰如一个爱的容器。”在这诗一般的句子面前,我有一点惊惶失措,我不知道有着这么浓郁的抒情色彩的句子居然可以用聊天的口气缓缓送出。我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像打量陌生人一样上上下下打量自己,打量我借居的这件非凡的爱的容器。
这件容器原是我善感的灵魂获赠的一样无可替代的礼物啊!我住在里面,住成神仙。
我是一个善于爱的人么?好多次拿这个问题向自己索取答案,而每一次的答案都与先前的答案有着些微的差异。我往往不是用自己的心来应答自己的嘴的,而是临时借来一双自己正在意着的眼睛,用那双眼睛挑剔地审视我。
我看到有一双眼睛在对我说,你自然是世间最善于爱的人啊,你在每一个春天里悸动,看见美丽的花朵,就生出礼赞的热望;你与潭水深情对视,直到让眸子染上它的深绿。你的爱,生动着摇曳着刷新着,不会蒙尘,不会霉变,你正拥有着世间高品质的爱哦。
而另一双眼睛则会说,你不是一个恒温的爱者。你爱得那样自我,那样率性。爱的时刻,灵台无计逃神矢,你恨不得把自己的生命都典当了。哲人说,爱是一种犯傻的能力。你犯傻的能力似乎格外高强。总以为这一回定然与先前的迥异,值得拼却了一切的。但是,是什么让你陡然扭转了脸?清泪中,爱,一羽一羽无可阻挡地凋零。你不明白,爱的半衰期何以来得这么迅疾!
那是谁的眼睛?正幽幽地说出这样的话语——到什么时候,你才能修炼来节省着使用自己的爱的本领?你顶擅长的伎俩似乎就是将爱倾洒、倾倒、倾泻。你从来都不惧怕用完了自己的爱吗?你把心剖成了那么多片,遣它们成舟,让它们承载着你的哀伤、牵念、祈祷、祝福义无反顾地远航。岸上的你,再怎么收拾,也不可能收拾起一个完整的自己。
……
——究竟,我是不是一个善于爱的人呢?
我在诗心、爱心和操心中发现着我自己。一个兴致勃勃只想盛放爱的容器,在被误读、被辜负、被伤害的同时,也被理解、被欣赏、被珍惜。很喜欢自己快乐的模样,每次照相,都愿意给镜头一个灿烂的笑脸;总渴盼着自己是个最善于撷取的人,秋天给了我一座萧瑟的森林,我却从一棵忘了季节的小树上邂逅了春天。谁有幸听到了我内心的欢呼?那赤子般的欢呼荡涤着我的整个生命,让我情愿一次又一次掏空了自己——为答谢一只鸟在天空中偶然滴落的一声啼鸣,为回报一朵花穿越漫漫寒冬赠予我的一句爱语。
我张开想象的翅膀,试着将这件容器改换形状——倘若它是一个碗,那就欢悦地盛放天地的恩赐吧;倘若它是一只觞,那就忘情地流溢岁月的琼浆吧!盛放着什么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感受着这幸运盛放的细腻的心。
爱的容器,得之于天,终将还之于天。借居的日子里,让我天天保持惊奇,让我受宠若惊地住在里面,住成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