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德
有一对和我家相处了很多年的邻居,夫妇俩平平凡凡活了一辈子。
这一辈子,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都很普通。但有一个称呼的故事,却有点不平凡。他们之间的称呼很特别。男人唤自己女人的时候,永远是这样一句:喂,耳聋的。女人唤自己男人的时候,永远是这样一句:喂,耳背的。
其实,一直到现在,他们的耳朵也并不聋,也并不背。
他们从很年轻的时候,就这么称呼。谁也不知道这对夫妇特别昵称的来由,没有人去问,也没必要去问,但,这里边肯定有秘密。
有一次,我去他们家,那时候我还小。女人病了,男人给女人喂药。男人把两片白药片碾碎了,放在小勺子里。然后,从杯子里小心用勺子舀出些热水来,放在嘴边轻轻地吹。然后,把勺子缓缓伸到女人唇边,说,喂,耳聋的,小心别烫着。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男人对女人说“喂,耳聋的”,听起来,这称呼怪怪的。
男人在县城的税务局上班,女人在小学教书。据说,他们年轻的时候,很新潮,没有奉媒妁之言,是“谈”成的。还据说,那时候,男人经常骑着一辆自行车乱跑,哪里都去。但无论男人去哪里,女人挎在自行车的后衣架上,就跟着男人跑到那里。人们说,这俩人闹疯了。
闹疯的两个人,最终走到了一起。结了婚,成了家,成了我们的邻居。
我经常听到他们的口头禅。男的说:喂,耳聋的,你别动,这点活,我来。女的说:喂,耳背的,快过来,这东西好香,你吃一口。
有一年,正是下班时候,下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女人知道,男人没有带雨具,她赶紧骑车给男人送雨披。结果,税务局门口,并没有男人。门卫说,男人刚走了不久。女人赶紧踅身回去,在所有匆匆奔跑在雨中的背影里寻找自己的丈夫。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结果,女人一分神,撞在路边的护栏上,摔倒在泥水中。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女人才知道,男人去学校接她了,他们走在不同的路上,所以谁也没看到谁。女人说,我离家近,干嘛要你接。男人笑一下,不说。女人使劲捶他,故意要他说。男人拗不过,说,今天的雷声太响,我怕你怕。
女人娇嗔地来一句:你这个耳背的。
其实,女人摔得并不重,但她故意赖在病床上不起来。从医院回到家,女人还要男人伺候着,男人也不恼,小心地侍奉在左右。一直等女人闹够了。
左邻右舍知道了之后,说,这两口子。然后,满嘴的啧啧称赞。
夫妇俩有一儿一女,都考上了大学。孩子们大了之后,也不唤他们“爸爸妈妈”,也一口一个“耳聋的耳背的”,老两口满口应承着,笑容满面,像绽开的菊花。
从春到夏,从秋到冬,夫妇俩好像没有闹过一次矛盾。居委会调解别人家的感情纠葛,举的例子,总是这夫妇俩,他们成了所有夫妻的榜样。
现在,夫妇俩有些老了。老了的女人腿脚有些不方便,男人就买了一个电动三轮车,女人想去哪里,男人就载着她到哪里。男人理发的时候,还是让女人理。只是理的时候,女人多了一份小心,因为老了的男人头上总时不时长一些火疙瘩,她怕自己一疏忽,电推子碰到了他的那些疙瘩,弄疼了他。
这夫妇俩,男的我该叫五叔,女的我该叫五婶。多少年了,好多人都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互相称呼的缘由。这其中,一定藏着诱人的秘密。有几次,我回到老家,想问问五婶,但我终究没有问。如果我真问了,五嫂肯定会微微一笑,淡淡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我该叫耳聋的,他该叫耳背的。
然后,一脸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