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良旭
那一年,一向十分自信的他,没想到,高考竟落榜了。他感到无地自容,不敢面对老师、不敢面对同学、不敢面对亲朋,他仿佛感到人们都在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甚至,那些素不相识的路人,也在用一种嘲笑的目光看着他。他感到自己快要窒息、快要崩溃了。他不想见任何人了,他想逃避,逃避到没有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地方。
他拿了家里仅有的几十块钱,准备到一个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过一种与世隔绝的生活。他往村口走去。他想,只要走过前面的那棵老槐树,再走几十米,就出了村子,再坐上一辆长途汽车,就不会有人知道自己了。
一路上,风很大。他感到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很痛。钻心地痛。他抹了一把眼泪,继续往前急匆匆赶着路。
不经意地,他眼睛瞥见了正在田里劳作的父亲。他看到父亲正在田里铺塑料大栅。风很大,肆无忌惮地将塑料布不停地掀起、卷起、飘起。掀起的塑料布不时抽打在父亲的脸上、身上。父亲一点没有理会,继续用力扎着塑料布,扎得很紧。
他突然涌出一缕恻隐之心。他停下了脚步,走了过去,不声不响地用手压住被风吹起来的塑料布。可是。他这边压住了,那边又飘了起来,一时,他手忙脚乱起来,脸色更加难堪,嘴里喋喋不休地嘟囔着。
父亲扭头看到他,微微一振,看到他的那个样子,没有言语,只是摇了摇头。
父亲扎好一边后,来到了他的身边,用力把塑料布扎紧。笑道,你这是在生哪个气啊,这一脸的不高兴。
他用一种愤愤地语气说道,这风真气死人,刮得这么大!
父亲听了,边干着手中的活,边说道,哦,你在生这风的气啊。可是,你知道吗?你再生气,可风却不在乎你生气呢,它依然我行我素,想怎么刮,就怎么刮,一点也不在意别人的脸色,它随心所欲。东南风,西北风,刮得它酣畅淋漓,刮得它心花怒放。它是什么样子?是漂亮?是丑陋?抑或老态和年少?它才不管呢。如果它总是在乎别人是对自己怎么看的,那它就没办法刮了。待到它自己刮累了,刮疲倦了,它就会自己停下来了。
他好像第一次认识父亲似的。直愣愣地看着他,心想,真没想到,没有多少文化的父亲,说的还这么有哲理。他简直把风给说活了、说神了。
父亲看到他这样看着自己,忍俊不禁地说道,傻孩子,你怎么啦?怎么这样看着我?
他说道,你把风说得很形象,我想,是这么回事!
父亲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哦,没想到我随意地说的这么一句话,竟让儿子夸奖了,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夸我哩。他有些腼腆地不好意思地笑了。
父亲又说道,其实,我们都应该向风学习!
向风学习?他疑惑地问道。对,向风学习!父亲的语气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别在乎别人的议论,别在乎别人的脸色,别在乎别人的讥讽,刮自己的风,想怎么刮,就怎么刮。这是风的骨格和气魄。
他没有走了。当夜色渐沉,风渐渐地小了,他帮助父亲收拾好农具,一前一后地回家了。月色将他的身影拖得很长、很长,就像他那颗惆怅的心和满满的心思。
他进了那个村办的小企业。从一线操作工人,到业务员、管理员、科长、厂长,他一路走来,变得日趋成熟和稳重。厂的规模在不断地发展、不断地壮大,许多大学生、科研人员来到了厂里,为企业的发展,不断增添新的血液和动力,产品也出口到五大洲。外商纷纷前来,与他洽谈合资办厂的事宜。
许多到过他的宽大、豪华的办公室里的人,都会看到墙上贴着这样一幅字:风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每当客人询问他这句话的意思时,他总是情不自禁地将眼睛投向这幅字,目光里顿时泅上一片晶莹,仿佛陷入到一种遥远的回忆中。那一刻,人们似乎感受到他内心里回荡着一种激情和澎湃:那种激情和澎湃,充满着一种爱和温暖……
十几年过去了,已是中外合资企业中方总经理的他,接到母校的邀请,邀请他回学校给师生作报告。在报告会上,他讲了那个风不知道自己的样子的故事。他饱含深情地说道,我们如果像风学习,不必在意别人说什么,讲什么,议什么,那么你就成功一半了。人生中,我们往往失去了一种信心和力量,不是你的无为,而是你把更多的精力用在了别人的眼光是怎么看自己上。只想活在别人的眼光里,那只能是一个失败者。他的话斩钉截铁,充满着一种别样的坚决和果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