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龙,我走了,我没有勇气去找你告别,我知道,你也没有勇气向我告别。这样挺好,我们都不难过,不,我们更加难过。我要回日本了,中国和日本一海之隔,可是我们之间是多么遥远呀!今生今世,我们还能相见吗?此时此刻,我多想再见你一面,可是车开了,它把我带走了,也把你的心带走了……
这是发生在1954年的事情,就在这一年,滞留在鞍钢的三百六十名日本冶金工程技术人员全部回国。当然,其中就有一个叫铃木加代的姑娘。铃木加代走了,也许是永远地走了。
尚铁龙失魂落魄地走进幸福大院,慢慢上楼,轻轻打开铃木加代的门,走进去,没有拉灯,独自默默地坐着,泪水无声地从脸腮滚落下来。
这时,杨寿山走进来,坐到尚铁龙对面。两个人沉默着,杨寿山递过一支烟,给尚铁龙点上。两人无声地抽完一支烟,杨寿山仰天长叹一口气,起身慢慢下楼去了。
杨寿山回到家,站到麦草面前,轻声说:“麦草,我想好了,离就离吧。”麦草轻声说:“不离了,过吧。”
赵金凤来到传达室窗口,领取分厂的报纸,她看到姜德久和那个姑娘正在厂门口约会,不知为什么,两人激烈地争吵起来。赵金凤拿着报纸走了,走着走着,她回头一看,姜德久正低头跟着走。赵金凤看着姜德久:“怎么吵架了?”姜德久老实承认:“金凤,其实她不是我的对象,是我的一个老乡。我为了气你,和她商量假装搞对象,想演戏给你看。谁知道,演着演着,她来真格的了,提出来要和我结婚。她在老家有对象,想把人家蹬了。再说,我心里装的是你!根本就没看上她!”
赵金凤旧话重提:“德久,这是不可能的,咱们真要一起过日子,你就会后悔!”姜德久冷笑:“赵金凤同志,你是大劳模,见过毛主席,论身份地位,我没法和你比。我现在才发现,你其实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非常残忍的人、非常不通人性的人、非常庸俗的人、非常冷血动物的人,非常……反正是个很非常的人!”没词儿了。
赵金凤被激怒了:“到底是说山东快书的人,还有什么脏水就尽管往我头上泼,再多我也不在乎!”“金凤,我那是脏水吗?我那是正话反说!”姜德久说着掉下了眼泪。赵金凤软下来:“我真的是为你好,实话对你说,咱俩没缘分!”说罢,抹着眼泪走了。
该下班了,尚铁龙还在办公室看着铃木加代留下的图纸愣神儿,他的眼睛虽然看着图纸,但那上面却不断地闪现出一个个铭心刻骨的画面——他第一次与铃木加代见面打嘴仗的画面;他向铃木加代作检讨的画面;头痛病发作,铃木加代护理他的画面;两人醉酒在炉前演练穿插作业法的画面;在照相馆里的画面;铃木加代撕扯他衣服的画面……
这时候,杨寿山托着一个纸包走进办公室,他走过来,看了一眼图纸,默然了。尚铁龙问:“有事吗?”杨寿山说:“我的朋友给我捎来两只沟帮子烧鸡,给你一只。”“放那儿吧。”“什么人啊,也不说声谢。”
尚铁龙回到家,吃饭时告诉金虎,饭盒里有只烧鸡,让儿子吃了。金虎吃着鸡,觉得真香,见爹不在身边,就卸下两个鸡腿,把鸡胸脯的肉撕下,蹑手蹑脚地走出家门,直奔一个小桥头。他见小门儿正站在桥头东张西望,急忙跑过来。原来两个小家伙在“约会”。两个人坐在河边上,扯得热热乎乎。金虎说:“门儿,看我带来什么好东西给你!”说着,把两个鸡大腿和鸡胸脯肉从怀里掏出来,“沟帮子烧鸡,吃啊。”
小门儿惊异地说:“你家也有这个?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也拿出两个鸡大腿和鸡胸脯肉。“奇怪,怎么咱们两家今天都是沟帮子烧鸡?”
小门儿笑:“不用问,不是咱爸送给你爹的,就是你爹送给咱爸的。”像是在说绕口令。小门儿还给金虎带来一盒发蜡,这是她用捡玻璃废铁卖的钱买来的。她打开小盒,抱着金虎的头好一顿涂抹,把金虎的头抹得像块牛屎似的。金虎问:“好看吗?”小门儿欣赏着:“嗯,我看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