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荷塘风静,偶有两三秋虫间或低鸣,益发显得这方圆数里之内悄无任何响动。亭外当先肃立的那人环视了四周一圈,似是不耐久候的模样,身形微微一颤,问道:“是不是可以请老爷子起程了?”
“方才我们这几副老骨头瞎说八道的话你也听进去几分,我说——”万老爷子已然阖上的一双凤眼又缓缓开启,睛露青光,睇视着这个穿西装的人物,道:“万熙啊!今晚我要是不去见‘老头子’,你说,会招惹些什么祸殃呢?”
这万熙轻喟一声,先不答话,径自踱步上前,走进亭来,将黄皮箱往亭中央的圆桌上一搁,随即轻启箱盖,从里面取出一叠寸许厚的红框纹十行纸。但见那纸上密匝匝以沾水墨笔写满了文字。万熙将最后一张纸页抽出,置于表面,复由西装内袋掏出钢笔一管,取下笔帽,双手捧笔,递至万老爷子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老爷子是明白人。今晚就算是去了,也见不着‘老头子’,不定反而落一番折腾,我们这些弟子儿孙便大大地不义不孝了。‘老头子’放下话来:请老爷子签了这份文件,他好依法裁处、秉公发落。这样的话,祖宗家业也可保长治久安,不至于一网打尽。”说到“老头子”放下话来之后的这几句上,万熙的声音压得又轻又低,直如蚊蚋盘旋。可是听在万老爷子耳中,却字字分明。一面听着、他一面点着头,似乎极其满意。然而万熙话才讲完,他立刻笑着问了一句:“要是我不签这口供呢?”
万熙忙一欠身,退后两步,将皮箱盖上的文件收回箱内——且没忘了把那末一页十行纸塞回原处,同时套回笔帽、收笔入袋。这一切只是一两秒钟之间的事,远近各人尚不及反应,万熙已经从皮箱之中抽出掌心雷一把,直指万老爷子心窝,连扣扳机,射出五发子弹。几乎也就在这同时,亭外持卡宾枪的一名武装警卫也将枪口朝旁一歪,喷出一串火苗,将另一名警卫射了个蜂窝透穿,翻身摔下塘去。水花激溅、荷叶掀扑,那人登时沉底,且正因一身披挂少说也有二十公斤的重量,从此陷入泥淖深处,永世不得翻身了。
这只是一弹指顷间事,亭边那警卫早巳吓得面如白纸,四肢抖颤,裤裆里“噗喳”一声,拉了个黄金满溢,随即和身歪倒。万熙全无任何表情地眄了他一眼,嘴里的话却像是冲亭外那唐装棉鞋的胖子说的:“岳师父,我这也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的。”
那岳师父显然也不曾料到:仅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已经变生肘腋,连伤两条性命;且其中之一竟然是纵横大江南北一甲子有余的漕帮遗老总舵主万老爷子。不过这岳师父本来是个会家子,内力外功一体双修,气性涵养到一定的程度,即令临此奇突诡谲的事故,也看不出有半丝火躁焦急之态,他不慌不忙地朝后望一眼,见那开火的枪兵正颤着手、抖着牙,将枪口指在他后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