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此去经年。
邵聿臣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岁月的轮盘已经转了七个圈。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就觉得秋凉从肩颈处窜进去,透心的凉,他急忙揪了揪自己风衣的领子,把自己包裹的更严了。这么多年,他不是不想回来,只是太伤怀,那个人的离开成了自己生命里永远无法承受的重量,也只有把自己投入到工作中的时候,他才能片刻安宁。
他没有去别处,直接奔了那家花店,这个日子都应该准备了一盆兰花,只是今年他自己亲自去送。到了店里,店家核对了好几遍的身份才把花交给他,不知道为什么,是不是他的样子不像是一个那么专情和长情的男人?端着花走出去的时候他还特意在门口的镜子里照了一下,皮肤黑了一些,几条细纹爬上了眼角,再加上一副无框的眼镜,让整个人透着内敛忧郁的气质,显然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远远没有那个人在他心里留下的东西多。
墓园依旧肃穆,宁希的墓碑前已经有人摆了一束菊花。邵聿臣微笑,把那盆兰花摆在中间的位置,“宁希,我来看你了。”他说不出别的话来,他有太多的话想跟她说,可是这个时候却都堵在喉头无从说起。他慢慢的蹲下身,用手轻轻的擦着那种已经褪色的照片,伸手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一模一样的,仔细地端量着。
“爸爸,你看,有人比我们早。”一个稚气的童音响起,邵聿臣耳边的脚步声也停了。他顿了一下,他还没有做好准备重新见到故人,在他的心里,他永远需要一个人赎罪。
“聿臣!”文正东有些惊喜,他站在原地却又不敢相信。
邵聿臣站起身,看向他们,文正东站在那里,后面跟着一个女人,手里还牵着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一晃一晃的,煞是可爱。
文正东几步冲过来,直接抱住他,狠命的拍着他的后背,“你终于回来了,怎么有你这么做兄弟的,我一直都在找你。”说着他的声音不禁有些颤抖。
邵聿臣也伸手抱住他,这真的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一起赴汤蹈火都不离不弃的兄弟,他的眼睛有些湿润,“别这样,哪有警察跟老大称兄道弟的。”他不想把这气氛弄得太煽情,他不想再掉眼泪,这些年他一个人流了太多眼泪。
文正东放开他,“不用怕,我早已经不是警察了。”看着邵聿臣诧异的样子,他笑,“你别多心,我自己辞职的,当惯了黑社会突然做警察了有些不习惯。我用你给的钱投资做了些小生意,再说一个家里两个警察,孩子都没有管了。”他呵呵的笑。
邵聿臣这才想起后面的女人,“嫂子是警察?”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钟宁,法医,我女儿文雯。这位是邵聿臣邵医生,你不是曾经很崇拜他的吗?”
钟宁上前一步,“我该称你邵老师,我在哈佛听过你代的解剖课。”
邵聿臣笑,虽然没有什么印象,可是看得出来这是个能干的女人,不禁为文正东叹口气,肯定是个家庭妇男的料了。可是他连一个做家庭妇男的机会都没有,他无法让自己不去想,尤其是看见那个活泼美丽的小女孩,听着那一声叔叔,叔叔的甜美声音,他已经钙化一样硬的心还是剧痛不止。
中午文正东单独请邵聿臣吃饭,地点在一个叫做观潮苑的酒楼。一进门就看见店员们都恭敬的称呼文先生,邵聿臣转头看着他,“你的?”
文正东点头,“不能比你经营那么大的事业,我这样的也就开个小饭店。”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邵聿臣不是没见过市面的人,看这饭店的店面也知道不是一般的小吃铺,“开了多少家连锁店了?”
文正东笑,“全国118家,呵呵。”
邵聿臣也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别让我请了,你现在是富翁,我是工薪阶层,穷光蛋。”
不说这个还好,说了文正东更有火,“别说穷光蛋的事了,你后来一下子给你姐存了62个亿到帐上,把邵聿雯小姐吓得以为你要自杀呢,天天打电话跟我哭,让我去找你。”
邵聿臣笑,“她太不了解她弟弟了,我哪有那么脆。”说完他敛住笑神情黯淡下来,“再说我的命是宁希用命换的,我要珍惜。”
服务员开始慢慢的上菜,很丰盛,邵聿臣看着也稍微有了些食欲,这些年吃饭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生存任务,没有丝毫的乐趣可言,也许是真的老朋友见面,心情开朗一些,他拿起筷子挨样尝了个遍,味道确实独特,这观潮苑火也是火得有道理。
“你都没有想过解决一下自己的个人问题?你这样一个人一辈子也不是个办法。”
邵聿臣的筷子停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接着吃起来,“不瞒你说,我不知道被人甩过多少次了。”他假装若无其事,“连我之前医院里的护工都跟我交往不下去。我真的有这么差吗,说我闷,无聊,不会关心人,只会做手术,什么都不会,冷淡,没情趣,原来是这样,宁希会不会之前也忍我忍得很辛苦。”说完他笑,继续低头吃饭。
文正东看着心里发酸,他明白当心里装满了一个人的时候就再也装不下别的东西了。
邵聿臣并没有在这个城市停留,很快他启程去了一座北方城市,那里有一所医院成立了一个神经外科的研究所,正好是他的强项,虽然各方面的待遇比不了国外的很多知名医院,可是飘了这么久,这次回来他发觉还是想离她近一些。
作为国际知名专家,邵聿臣还是得到了很高的待遇,一来就安排了住房和职称。一晃冬天就到了,这几天天气一直很冷,雪不停的下,就好像邵聿臣的心情一样,一直是冬天。
今天邵聿臣从手术室出来心情很不好,一个年轻人因为车祸造成严重的颅脑损伤,送进去还没来得及开颅就去世了,看家属痛哭流涕的样子,已经觉得见惯了生死,已经麻木的邵医生还是忍不住郁积。
他穿上羽绒服,打算出去走走。外面的雪很厚,走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医院的对面永远都是小商铺的黄金地段,尽管下了大雪,外面还是摆满了各种保健品的盒子。他把手插进羽绒服的口袋里,努力的夹了夹,风雪太大,他走了两步打算放弃的时候抬头看见一个大大的招牌,青青花店。
邵聿臣愣在了那里,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脚步不由自主的迈了进去,里面很温暖,一片绿色。这个季节鲜花并不多,店里也多半是一些绿色的盆栽,零星的有几桶康乃馨。可是邵聿臣还是一眼就看见正冲门的位置上的一盆兰花。他慢慢的走过去,伸手捋着肥厚的叶片,眼前蒙上了一层水雾,这是外面突然进来一位妇女,六十岁的样子,看见邵聿臣愣了一下。随后就听见后面甜美的女声,“别跑那么快,不然又难受。”
“妈妈,你让我跑一会儿吧,我好想跟其他小朋友一起打雪仗,堆雪人。”
“不行!你身体不好,不能跟小朋友一样的,等妈妈找到好的医生就给琳琳做手术,然后琳琳就可以跟小朋友一样了。琳琳要听话,听妈妈的话。”
邵聿臣几乎不敢转身,那个声音太熟悉了,他眼睛一热,眼泪就流了下来,他转过身,看这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抱着一个孩子,帮她拍打着身上的雪花,那侧脸那么熟悉,邵聿臣几乎失声,“宁……”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那妇女拦了下来,“邵先生是吧,您真准时。”说着就要把他拉进里面的房间。
外面的女人站起来,一手拉着孩子,一脸茫然的看向这方向,眉头微皱,眼睛里有些许伤痛的眼光直直的刺向邵聿臣的心。
妇女没有给他机会,直接把他拉进里屋,“邵先生。”
邵聿臣平静了一下,开始好奇这个妇女居然认识自己,“请问……”
“我姓周,我是茉颜的老师。”
邵聿臣的心一下子敞亮起来,“她是宁希对不对,她真的是宁希对不对?”他抓住她的胳膊,紧紧地,他急于求证。
“邵先生,她现在不记得你了,还有那些不开心的过去都不记得了,除了孩子的身体不太好,她现在过得还算不错,我不想她再回到过去那些日子,虽然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事情,可是从宁希最后给我的信中我也知道她很痛苦。所以我恳请邵先生不要再打扰她平静的生活了。”
邵聿臣无话可说,他愣愣的看这眼前的人,“那个孩子是我的对不对?是我和宁希的对不对?”
“那个孩子叫蓝清琳,是蓝馨的女儿。”
邵聿臣只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自己的心口,他不知道是怎么在那一对母女注视的目光下走出去的。外面依旧风大雪疾,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的疼痛。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宁希没有死,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的孩子有病……
这一夜,邵聿臣辗转难眠,去不得又放不下,这天早上邵聿臣起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给自己的姐夫许晋逸打了七年来的第一个电话,作为一个心脏外科的专家,他相信他可以应付一切复杂的心脏手术。
上午邵聿臣做完了早就安排好的手术,却无心再去查房,他穿上外套,走出去不自觉的就走到了花店的门口,他就站在马路对面,远远的望着里面的人。
蓝馨招呼完客人一转身就看见了对面的人,可是只是目光相撞的一瞬间,那人就低头要走,蓝馨早已觉察到一些特别,她追出门口,隔着马路喊着,“先生,先生!”
这么糊里糊涂得过了这么多年,没有人能告诉她,她是谁,她从哪里来的,她知道她受到的是枪伤,知道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可是没有人跟她说明。她有孩子,却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么多年没有人来找过她们母女。她心里有太多的问号,她有太多想知道的事情。因为这些她经常彻夜难免,不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活得快乐,有时候她也安慰自己人生难得糊涂,可是装糊涂和真糊涂还是不一样的,这样一无所知的日子让她过得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邵聿臣愣在原地,看这她穿过车流,跑到自己的面前,他那么激动,只能把手放在自己的口袋里,他怕拿出来就会去拥抱她。
“先生,你是不是认识我?”蓝馨小心的问。
邵聿臣低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沉默了一会儿,他抬头勉强的笑,“对不起,蓝小姐,我不认识你。”说完他赶紧转身,生怕自己装不下去,可是却被人拉住。
“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敢告诉我?你认识我,我知道你一定认识我,我有带助听器的,我听见了,我是不是以前叫宁什么?”她有些急不可待,紧紧地抓着他不放。
邵聿臣被说道痛处,她竟然还带着助听器,“小姐,你别误会,我真的不认识你,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坚持?”
他没有准备好,不敢冒贸然的这样告诉她全部,他宁可这样让她什么都不知道的跟她重新开始,也不想揭开过去的不堪。
蓝馨松开手,愣愣的站在那里,眼睛慢慢聚起泪水。邵聿臣不敢看,硬逼着自己转身走,却听见后面传来哽咽的声音,“你为什么又过来,你是谁,我又是谁?为什么我看见你就会觉得很心痛?”
邵聿臣一夜经营起来的心理防线在那心痛两字说出口的时候瞬间崩溃了,他猛地转身,顺势握着她的手把她扯进怀里,紧紧的抱着,怕是稍有松懈人就会不见一样,“我是你丈夫,你是我妻子!”
原来没有了记忆,心还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