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宁希竖起耳朵听着,那人轻轻的关上门,脚步慢慢的由轻变重,她知道有人在走近自己,她猛地睁开眼,却看见邵聿臣的一张脸放大在自己的眼前。
“怎么是你啊?”汪宁希瞬间收敛了锐利的眼光,转而有些尴尬,她用胳膊肘撑着想要起来却被邵聿臣制止。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一下子觉得心里有些闷,他轻轻的拍着扶手,像是有话要说,却又迟迟不开口。
汪宁希就这么侧脸望着他,房间里只开了床头的一盏壁灯,整个病房是昏黄的调子,他的脸有些灰,气色很难看。汪宁希有些心疼,她不想,可是这是她无法控制的。
“是不是有人来看过你?”他最终还是问出口,他知道她一直是孑然一身的,最能说得上话的小店员也刚刚去世了。椅子的这个位置真的是刚刚好,可以拉着她的手,看着她。这样的画面在他坐下来的时候就立刻浮现在脑海里,他也想,可是在她面前,他终究是有心无力。
汪宁希诧异的望着他,眼睛里面都是问号,她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说,到底是看到了方文正进来还是怎样。
邵聿臣还是抓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眼睛里竟然闪着水光。汪宁希想要抽回来的手就停在那里,被他紧紧的握着,放在嘴边轻吻。他低头慢慢闭上眼睛,却有一滴眼泪滴在宁希的手背上。温的,却透过皮肤烫到心一样的让她刺痛起来。在他一身黑衣胳膊上缠着黑纱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他身上凝结的巨大伤痛。
汪宁希从他包裹的两手间伸出四指,顺势抹掉他一侧脸颊上的眼泪,这个男人无声的哭泣让她的心也跟着潮了,眼睛竟然也忍不住的盈满泪水,她忍不住想要抱住他给他安慰。
邵聿臣抬起头,睫毛上还沾着眼泪,看着汪宁希眼潋含水的眼睛似是有些惊喜,随后眸光黯淡下来,他双手紧紧的裹着她的手,在嘴边亲了又亲。汪宁希知道她不应该让他对自己做这么亲昵的举动,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连自愿的牵手都没有,除了他的强抱和强吻,最后也多半在一个响亮的耳光里结束。可是此刻她却没有勇气拒绝他,或者下不了狠心去拒绝他,她想说话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到自己往后要在他的身边监视着他,心就像猛得被抽了一鞭子一样。
汪宁希想要抽出手帮他抹掉另外一边的眼泪,却被邵聿臣死死的抓住,他握着她的手抵着自己的额头,不看她,“别拒绝我了宁希,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就让我握着你的手坐一会儿。”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说过一定要追到你,把你娶回家,恐怕我要食言了。我大哥大嫂都被炸死了,我父亲昏迷不醒,我不得不离开医院。”他又亲吻着她的手背,有些爱不释手的揉捏着,“宁希,你是对的,我给不了你幸福,今晚我离开了,就不会再来骚扰你了。”他的声音颤抖着,再也无法控制此时的悲伤,失去亲人和失去追求爱的权力,同时降临到邵聿臣的头上。
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现在的处境,进退维谷,骑虎难下。作为邵家的男人他不得不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这个地下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退让不会换来平安,只会被赶尽杀绝。眼前留给他的就是帮会的虎视眈眈和警方的步步紧逼,他没有办法,只有硬着头皮上这一条路了。所以他不想再牵扯上其他的人,尤其是汪宁希,他不想看到她成为第二个大嫂。
汪宁希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在那里低着头自顾自的说,自顾自的流泪,他说他以后都不会再来骚扰她了。汪宁希鼻子一酸,眼泪涌出眼底,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她到底是怕,不是怕去卧底,而是没有办法昧着自己的心去欺骗他。这对她来说或者应该是一件喜事,她本就不希望他来打扰自己平静的生活,可是当这话真真的被他说出口的时候,她却忍不住的往外流眼泪。
邵聿臣趴在被子上不敢抬头,一个大男人哭成这个样子也实在是有些让人笑话,可是他没有地方给他发泄和倾诉。在外人面前他需要无坚不摧,在家人面前他需要成为他们的支撑,虽然在医院见多了生死,可他到底不是一个铁石心肠,无法对自己亲人的离开无动于衷。
从青山会所下来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就全是她,以她的身世,在他们这些人的眼光来看算是来历不明,可是他没有道理的信任她,这个时候只有汪宁希可以收留他的脆弱。
汪宁希侧过身,用另一只手抚摸着他的头,她没有话说,她没有办法告诉邵聿臣她的心疼,他对她的好她都点滴记在心上,她能做的就是不做对他不利的事情。
邵聿臣在被子上蹭了蹭,抬起头来看这她,脸上有勉强的笑容,“是不是很丢人。”
那张脸惨淡的让汪宁希不忍相看,她撑着手肘想要坐起来,邵聿臣却两手压着她的肩膀不给她机会,他俯身下来,脸越贴越近,汪宁希可以看得清楚,他的眼瞳里全都是自己。
“宁希,我要走了。”
他的声音很轻,有一种此去无回的悲壮,汪宁希的眼泪无法控制的再次涌了出来,她伸手抚上他的侧脸,“邵聿臣……”她哽咽出声,很多话在嘴边却不能说出来。
邵聿臣低头吻了她的眼睛,“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哭给我看?”邵聿臣抬手用指腹擦掉她脸上的泪痕,“我放弃你了,知道吗,我放弃了!”他提高了音调,声音里有些怨怒和悲伤,他低下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脸,“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明天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她发火,他只知道有一股怒火在他的胸腔里面乱窜,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宁希,如果我能干干净净的回来,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汪宁希哽咽到说不出话来,就这么看这眼前人眼光慢慢的暗淡下来,他松开她的肩膀,慢慢的直起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走了。”他的声音很低沉,到底是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他的失望已经将他整个人淹没了,他一直都以为她对自己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可是现在他更混乱了,他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既然要放弃又为什么要说那么感性的话。
他挪着步子到门口,手握上门把手,还是忍不住回头,却看见汪宁希半坐起来看着他,“邵聿臣,答应我,一定要做个好人。”
邵聿臣停在原地,他没说话,他承诺不了,在那个情势,在那个位置,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或者只是因为他姓邵就已经被打上了黑社会的标签,做不了好人了。
他就这样在自己最爱的女人的殷殷目光中走出来,他的心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说出来,了断了就轻松了,郁积于心的愤懑仿佛会发酵一样越来越大。
汪宁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之间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样的关系,不知是不是这生离死别一样的告别让她不能自已,总之她越轨了,可是偏偏在她接到任务之后,这让她莫名的对自己充满厌恶,欺骗的负疚感又一次像蛇一样缠绕她。
邵聿臣在高速路上逛了好几圈才回到家里,那时已经是深夜了。可是进了门,大家还都在客厅里坐着。看见邵聿臣进门,邵聿雯立刻就奔过来,“聿臣,锦然出事了。”她的眼睛肿得厉害,说着又抽泣起来。
“锦然怎么了?”他的眼睛望向楼上的方向,眉头蹙起来,脸上都是焦虑的神情。
“从回来一句话都没说,之前一不留神就不见了,家里都快翻遍了,结果他躲在更衣室的衣橱里,怎么都不肯出来。”
邵聿臣没有多说话,三步并一步的就冲到楼上去,进了更衣室,里面围了几个佣人,都是平时照顾小少爷的。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孩,眼神直直的,没有焦距,邵聿臣的心里又被刺了一刀。
“锦然。”他蹲下身,声音很轻。小男孩木然的歪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任何的表情,也没有任何的言语。
邵聿臣知道事情严重了,他慢慢的将他抱起来,小锦然死死的抓着他的胳膊,把脸藏在他的怀里。邵聿臣心疼的厉害,他转身对着身后的人吩咐,“让许医生到我书房一趟。”说着就走出去。
许晋逸在书房等了很久,最后看见邵聿臣抱着孩子进来了,后面还跟着文正东。那孩子死死的抱着他的脖子,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晋逸,给我找一个好的心理医生,然后让正东查一下。”他轻轻的拍拍孩子的背,把脸贴在他的小脸蛋上温柔的磨蹭着。
许晋逸皱眉,伸手刚要摸那孩子的头,小孩子很快的闪开,然后两手抱得更紧了,“出现创伤后的应激反应了?”他看着邵聿臣的脸担忧的问。
邵聿臣脸色很难看,他抱着孩子在椅子上坐下来,“恐怕还要严重一些。不仅仅是应激反应,我怕是有了什么心理疾病。”他在孩子的脸蛋儿上亲了一下,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孩子。
文正东站在旁边,对于邵家的家务事他是没有什么发言权的,看着那个安静的不像话的孩子,他的心也跟着抽搐,以前他是那么调皮,经常把自己玩得团团转。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邵先生,你看是不是让汪小姐来照顾一下小少爷。”他到达爆炸现场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这孩子抱着汪宁希不撒手。虽然他不懂心理学,但是他也知道,这个孩子需要属于他的安全感。
邵聿臣的脸色沉得更厉害,他一手搂着孩子,另一只手紧紧的攥着拳,越攥越用力,沉默了良久才慢慢的开口,“以后都不要去打扰汪小姐了。”声音哽住,戛然而止。
文正东和许晋逸同时愣在那里,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一向自视甚高的邵三少为了一个卖花姑娘修身养性,茶饭不思。可是现在他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就撇清了一切,许晋逸感觉到他在和自己的过去做交割,而文正东却有另外的担心。
“正东,吩咐你的事情要抓紧,记住要证据确凿。”他逼上眼睛,微微的叹气,“你们出去吧,我和锦然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