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树樱反应不来,她没见过这样善变的脸色,她只是呆怔地看着,连生气都忘了。傻了几秒,她怔怔地说:“人们亲吻,不是因为喜欢对方吗?所以我当然认为你是喜欢我,不是吗?”这是很理所当然的逻辑吧?
可是他冷哼,他冷血的态度教汪树樱彻底惊醒过来。还沈醉在亲吻里、恍惚的脑袋也一下被冷水浇醒。然后,愤怒在她蒙矓的眼睛凝聚起来,虚软的身体也瞬间僵硬绷紧,双手用力握拳,她狠狠盯住他。
“不然……你为什么吻我?”
“一时冲动……天气这么冷,刚好又很久没碰女人,妳又自己跑来,事情就这么发生了,很自然——”
“很自然?!”她唰的从背脊冷到脚底,肠胃霎时像被塞满冰块。她发抖,不敢相信这是人说的话。“原来你这么下流,你爸妈是这样教你的吗?无耻!”
提到他爸妈,更让他愤慨,他爸就是因为他死的,因为他该死的谈恋爱,愚笨地铸下大错。愤怒让他的语气更恶劣——
“这不是下流,这是男性的本能,妳不知道吗?二十几岁了干么还装清纯?现在该不会想着因为我亲了妳就要我负责?汪老板,我看妳开店的方式很搞笑,妳该不会连这种事都装傻吧?”
汪树樱不吭声,瞪着他看。
“请不要误会了,我喜欢的女人,水平没这么低的。三围起码要34、24、36。学历至少要硕士以上,妳不可能有硕士学位吧?”
他越讲越过分,彷彿是在宣泄某个隐藏许久的愤怒,他竭力羞辱她,好像那样就可以平复某个从未被疗愈的伤口。
他说:“衣着打扮至少要跟上流行,维持起码的女人味,而不是像妳这样披头散发,穿个破牛仔裤烂布鞋的就在外满街跑,看了让人倒胃口。”
汪树樱听不下去。“你是谁?某某总裁某大企业主?还是律师医师老师高知识分子?你不过是司机,你有什么条件这样歧视我?”
“如果我不是司机,而是总裁大老板的,妳就甘愿被歧视?”
“我问你,你只要告诉我,这个吻对你来说真的不代表什么?”
“它代表我一时寂寞跟冲动下的直觉反应,所以请妳不要有别的期待——”
啪!
汪树樱甩他耳光。
这重重一耳光,将杜谨明打醒,他意识到自己讲得太过分,他看见她眼中蓄满泪水。
汪树樱瞪着他。“下次冲动的时候……去找跟你一样随便的,不要玩弄没和人亲吻过的人……”
看着她激动发抖,她伤心落泪,胀红面孔,泣不成声好似受到很大的伤害。他就像被利刃穿透,他看见自己多么可恶。
汪树樱说:“你知道以后我会怎样想这件事吗?以后,当我回想自己的初吻,就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行为太轻佻,还是言行随便?让某个下流的男人误会我可以随便亲吻随便抱?以后我遇上心爱的人,我就会遗憾我的初吻不是给值得珍惜的男人,而是被一时冲动的无赖夺走。你的心怎么会这么肮脏自私,你一时冲动?这种事可以冲动吗?你是狗吗?只在乎自己的冲动不管别人的感受,我真为活在你身边的人悲哀,像你这种人根本是垃圾,是人渣,亏我还为你这种烂人担心焦虑了这么多天,我真白痴。”
汪树樱用力抹嘴,抹去他的痕迹。
“出去。”汪树樱将他推出电梯。
他转身,看她按下开关,电梯门缓缓关上,而他失神地看着她伤心的模样,感觉心要碎了。
电梯下降,她消失。最后给他的记忆就是那样伤痛的表情,他落寞地盯着紧闭的电梯,恍惚,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说了什么。
她是汪树樱,她不是陈馨蕙,可是有一剎那,他糊涂了。
因为受过重伤害,所以杯弓蛇影,时时警戒防御,宁愿误伤他人,也不肯再痛一次。如果这样可以保护自己,他,为什么有疼痛感?当他把她惹哭,哭成那样,那么伤心……
他很痛。
他现在真的很痛。
这是出事后,他第一次这样想,也许他早该在那一次事件里,沈没海里。像他这样活下来算什么?!只是让更多人不高兴,只是伤更多人的心。
他明明已经死掉的心啊,现在为什么还会为另一个女人疼痛,这么痛……
汪树樱走回店里,平日打烊后,她就住在店里。她拿出摺叠床打开,铺上厚毯厚被,就能睡得香甜。
这是汪树樱的天地,她的店就是她的整个生活。高职毕业后,因为车祸,身体复健很久,爸妈都舍不得她工作。住院时长期躺在病床,因为闷,她学会编织,迷上各式手作物,也养成了用活页本子写日记的习惯,记录每一天的大小事。出院返家休养,她迷上烹饪,到处上课,学做巧克力,最后在爸爸的支持下,开了这间店。
在这里赚的不多,但店务能完全作主,满足所有的创作欲。她在这里自给自足,没交男友,也从不觉得缺乏什么,日子就这样平顺地过去了,没有什么挫折,也没有吃什么苦。老天爷像为了弥补那场车祸捱的所有痛苦,让汪树樱往后的生活顺遂平静,且得到父母和哥哥更多的疼爱。
她几乎忘了眼泪的滋味。现在躺着,眼泪竟淌个不停,脸都哭肿了。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干么那么在意那个男人的话,眼泪越是流淌,她就对自己更加生气。
干么在乎他?干么啊?她习惯性的拽着卷在被里的儿时外套,破旧的枣红色儿童尺寸棉外套,是从小就坚持带上床的床伴儿,没这件外套就没办法睡觉。可是今晚有这件外套,还是睡不了觉,睡不着就算了,可怕的是脑子不断想起他说的话。
感觉好奇怪,好像遗失某个东西,很空洞。明明眼前周遭都是熟悉景象,但往常待在这儿的满足感跟安全感,到哪儿去了?难道就因为那男人几句话,就毁掉她的平静?
因为一直被这些恶毒的话干扰,汪树樱干脆坐起身,打开心爱的红色本子,通通写下来,旁边加上自己的抗议——
汪老板,表现出自己很抢手,并不会激发我的竞争心,所以这种可笑的手段可以免了——(是你想太多了。)
要我指出妳现在的行为多搞笑?请问我有说我喜欢妳吗?我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女生。(不问一声就亲人,到底谁厚脸皮?不要脸的是你!)
二十几岁了干么还装清纯?现在该不会想着因为我亲了妳就要我负责,汪老板,我看妳开店的方式很搞笑,妳该不会连这种事都装傻吧?(那你之前跟我扯什么巧克力报告,为了点饮料跟小孩子吵架,你做这些事就不搞笑?)
请不要误会了,我喜欢的女人,水平没这么低的。三围起码要34、24、36。学历至少要硕士以上,妳不可能有硕士学位吧?(是,我不但没有34、24、36的身材,更吓死你的是我的胸部跟肚子都是车祸手术的疤痕,怎样怎样?可是就算这样,我也不想跟你交往,所以是谁条件更差?还有,我有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吗?我有叫你喜欢我吗?你是臭美什么?你妄想症很厉害快去挂号看医生。)
衣着打扮至少要跟上流行,维持起码的女人味,而不是像妳这样披头散发,穿个破牛仔裤烂布鞋的就在外满街跑,看了让人倒胃口。(跟你说我头发乱是因为自然鬈你是有早发性健忘症吗?牛仔裤虽然旧但是很干净你乱吠什么?还有,谁满街跑了,我都是慢慢走。我看你讲话的态度,我才倒弹——)
它代表我……一时寂寞跟冲动下的直觉反应,所以请妳不要有别的期待——(谁敢对下流无耻的男人期待什么?我整晚听你在唱歌咧。王八蛋,你以为你是谁?臭屁什么?你有什么了不起?路上的鸟屎都比你可爱。)
呼,扔下本子,不写了,越写越呕。
她躺下,闭上眼,喃喃自语——
“不要理他说的,对,不要被干扰,不值得为王八蛋折磨自己。”
“啦啦啦啦啦啦……”汪树樱大声唱歌,努力忘记。什么都没发生,忘记忘记,没被亲过,忘记忘记,那不是初吻,那就当被蚊子叮了一下,只是蚊子比较大只,叮比较久一点。
“对,就这样,这不是初吻,汪树樱,没关系,下一个跟妳亲吻的男人会更好,这是误会,彻底忘记!”
铃——
汪树樱跳起来,电话?他打来道歉了?树樱紧张的翻找,看到手机在旁边桌上闪烁着。不——不要接。跟那种人还有什么好说?接了就不酷。对,不要接……
铃——
汪树樱瞪着手机,响这么久,是真的很后悔吧?也对,讲那种恶毒的话,内疚到睡不着了吧?不接,接了就不酷。和混蛋没话说啦——除非响超过六声……
铃——
汪树樱深吸口气,好,做人嘛,除死无大事,不需要跟人这么计较,就发一下佛心给他机会改过——
“喂?”汪树樱拿来手机。
“干么这么久才接?”
是哥。汪树樱一阵虚弱,歪倒在床。
“什么事?这么晚了——”好想哭。
汪泰山压低声音说:“晚上怎么没来?妈脸好臭,她特地煮烧酒鸡。”
“糟了,我忘了。”都怪她一直在担心那个坏蛋。
“刚刚妈打包烧酒鸡要我拿过去给妳,妳大嫂怕太晚了会吵到妳,叫我不要拿,妳明天自己过来拿噢。”
“喔,跟妈说我明天会回去。”汪树樱揉着太阳穴,头痛。妈老是这样,叫哥做这做那的,惹大嫂不高兴。想也知道大嫂不让哥出门,是不爽。“就因为这个打来?”
“当然不是,哥是想问妳……”汪泰山兴奋地问:“跟那个医生怎么样了?答应人家没?爸妈听到这个消息,乐得跟什么一样,叫妳带那个医生回去给他们看。想到有医生追我妹妹,我作梦都会笑,哈哈哈……有个医生做我妹婿,呴呴呴,感觉很爽,以后生病住院都有人罩了。”
“什么生病住院?”汪树樱大叫。“什么妹婿,什么带回家?你干么跟爸妈说?想太远了,什么都还没开始,你不要那么单纯好不好?”
“我想太远了?那想近一点,妹啊,有人追很开心呴?呴呴呴。”
“是啊,开心啊——实在太开心了啊——拜托我明天一大早要开店,我要赶快睡,掰。”
开心个屁!她钻进被窝,搂住小外套,把脸埋进外套里嗅闻熟悉的棉布气味,眼泪又汩汩淌下来。
坏蛋!坏蛋!!大坏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