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谨明压抑躁热的欲望,将外套掩盖她,让她藏在外套里,在他热的胸膛里呼息。她睡得很安稳,他却焦灼地忍耐着欲望。凝视她柔软嘴唇,贴近她嘴唇,他渴望亲吻,但又实时打住。唉。把目光移回银幕上,脑子想着的却是自己可笑的行为——不愿明目张胆的对她好,故意讲话刻薄,是不想让她得意。他怎会不知道自己的言行有多矛盾,他想对她好,却又会忽然刻意疏离。嘴上贬损她,但越是贬损她,她在他心中地位越是高贵坚固起来。
很可笑吧,他这样怪异。
他尝过苦头,曾把自己拥有的昂贵高级的全奉献给喜欢的女人,暴露自己的心意,也暴露优渥的家境,最后才遇到那么可怕的劫难,造成永远也无法弥补的伤痛,还让父亲因此离世。要不是姑姑挺住,差点连父亲的事业都毁掉,姑姑没有骂他一句,从来没有怨过他,他却无法原谅自己。
是孔雀吗?
杜谨明微笑,想到汪树樱给他的绰号。
是啊,孔雀。也许是吧。
当孔雀求偶,夸张地炫耀华丽的宝蓝羽毛,却也因此招来猎人的觊觎。孔雀被狩猎,被猎杀,拔去一身华丽羽毛。全是自己惹来的吗?因为贪图爱。
杜谨明叹息,神色黯然。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伤自己。他现在就这样暗暗地随心所欲地对她好吧。等到他厌倦这个游戏,时间到了,他也会收回感情。没问题的,他办得到,他不会再输掉自己。
电影演完了,灯光亮起。
汪树樱醒来,睁开惺忪的眼睛,呆在他怀里。他低着脸,凝视她,他俯低头,吻她。
他吻得深又热情,她没有抗拒,热烈回应,被触电般的欲望俘虏。她不想抗拒,这男人的一切深深吸引她,她不去想对错,如果这是一段人生插曲,那她要好好享受,享受跟这男人在一起时的各种欢乐,与品味各种兴奋跟刺激。因为他教她第一次领略到****是什么?对一个人疯狂的渴望是什么?身体渴望跟他更亲密而悸动,这么陌生又刺激的感受,这全是他挑起的……她迷迷糊糊、恍恍惚惚,她像顺流的河,虽然不知道最终这际遇会将她带向哪里,但她信任这股追寻快乐的直觉。人都有贪图快乐的本能,她想冒险。
当杜谨明能带给她别人都没有的各种新鲜感受,她就像初生羔羊毫无防备地接纳他带来的各种刺激。因为好快乐、好渴望,她干么要拒绝?她何必虚伪?她也不表演骄傲,她只是率直的接受他的光临。
她没有感情经验,她还不知道爱情的伤害,还不知道爱的苦果,她没有黑暗记忆来干扰她纯净的眼色。她很清明,很纯粹,很单纯。因此在他的亲吻里,在他的拥抱里,在他种种放电的行径里,她得到加倍的快乐,她没有阴影,她全心全意享受他的各种刺激。她陶醉地想,她愿意为这兴奋跟快乐的情绪冒险,她相信自己单纯的人生将因此不同,她渴望从单纯跃至华丽境地。
回去的路上,马路空荡黑暗,沿路的路灯像无数黄月亮,照耀马路,也映照他们亲密的身影。
汪树樱慢慢骑车,杜谨明环着她的腰。他们吹着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杜谨明问她:“妳没交过男朋友,却跟我打赌三个月的交往,不觉得太冒险?妳是不是以为我会改变?三个月后我真的离开妳,到时候妳不觉得很吃亏吗?一般来说,这种提议大部分都是男人提的,因为不想负责。”
“如果很快乐,干么要觉得吃亏?也许到时候失去我是你觉得吃亏。”
“也对,我请妳吃消夜,请妳看电影,又让妳搬去我租的高级套房,我是比较吃亏。”
“这样讲也不对,我花时间陪你吃消夜、陪你看电影、陪你玩乐,时间就是金钱,你懂吗?我白天工作完很累了,还跟你在路上骑噗噗,看我多花心力在你身上,你感动不?到底谁比较吃亏?你算数很差喔。”
他哈哈大笑,真的是讲不赢她。
她分析给他听。“你看,你寂寞的话找朋友陪你,要欠人情债,你这个人很讨厌欠人情的吧?你要是寂寞得快死掉付费找女人陪,又怕会被仙人跳,你这种身分很怕这种事吧?你到哪儿找像我这么善良品行又好的短期女友?我觉得你上辈子一定是干了很多好事,才会有这种福报,哈。”
哈。他笑到嘴巴都痛了。“妳原来这么会讲话啊,我看妳在店里对那些奥客时怎么一副憨厚的样子?”原来她很滑头咧。
“你不也是从事服务业吗?客人至上啊,这我很明白的。但是像现在下班了,我是不会让你的,你的思考有问题时,我会毫不留情的纠正你,我必须捍卫真理。”
他大笑,笑到连肚子都疼了。“我们到底是谁思考比较有问题?”
她也笑。“我刚刚看电影的时候睡着了,睡得超好,现在精神好,思考力大增,你想讲赢我是不可能的。”
“还好妳不是真的女朋友,这么会顶嘴,真可怕。”
“幸好你也不是真的男朋友,这么爱挑衅,很麻烦。”
好吧好吧,杜谨明大笑,她刚刚确实是睡得太饱了,现在嘴皮子多刁啊。他突然往前挤,凑在她耳朵旁喊她一声:“Katie——”
“Katie?”
“妳是Katie——”
“Katie是什么?”
“Katie是一首歌里面的女生。The Libertines的〈What Katie Did〉,这是我姑姑很爱的乐团。”
“我跟Katie有什么关系?”
“只是忽然想起这首歌——”不谙世事的女孩,有点纯真玩心重的女孩。这么可爱,蹦蹦跳跳的,让他很愉快。这天约会结束,他们约好周末一起布置套房。
翌日,杜谨明在上班时间做了反常的事。他把采购组组长叫进办公室,给他一片光盘。
“一个月内,把光盘里的东西买来给我。”
采购组长回办公室,将光盘放进计算机,阅读档案,很困惑啊。稍后,其他组员围在组长桌旁,大家议论纷纷讨论起来——
“是餐饮部要添加的新设备吗?”
“是季节性策略吗?”
“没听大厨说啊?”
组长检视一张张图片,他哀嚎。“这么多种,叫我去哪儿买?”
“刘组长——”林甄恩走进办公室。“新的宣传广告需要这些东西麻烦你。”林甄恩盯着计算机荧幕,加入围观的组员,看着一张张色彩鲜艳的图片。“这什么东西啊?”
组长说:“总裁忽然要我买这些东西,这些各种颜色的棒子是煮巧克力搅拌用的,喏,这个网站有介绍,说是用这个就可以打出绵密的泡沫,我们饭店要专攻巧克力饮料吗?”
“不对——”林甄恩纳闷。“如果是这样应该会先知会我们公关部。”
“是吧,妳也没听说吧?所以是总裁自己要收藏的?”
“收藏这个?”林甄恩更纳闷了。“他几时对煮巧克力有兴趣?”反常喔。
反常的杜谨明,又做了以下的事——
当采购部组员们正在忙着猜测他要添购的东西时,他要司机载他去某个地方。
李东海在车里等着,看老板走进重机展示中心,透明橱窗内全是酷炫粗野的重型机车,一辆辆排列着。
杜谨明听着业务员口沫横飞地介绍,最后他停在黑色的哈雷机车旁,业务员兴奋道——
“您真有眼光,这台哈雷排气量883CC——”业务员介绍性能,还强调刚从海外运来已有好几组客户在询问只剩一辆。“如果你有兴趣,这台我们店价五十六万,我个人给你优惠价,打八折,还送你——”他还没讲完,杜谨明说——
“就这台。”看看高度跟宽度,他对业务员笑。“腿短的人应该不容易上去喔。”虽然后座不是很高,但有点宽度,想象小个头的汪树樱坐在这大机车后的滑稽样,他忍不住笑。“欸,只好每次都用抱的——”可惜了,这么酷的重机,载的却是矮个头的家伙,那样就不酷了,画面都被她毁了。
业务员恭敬地接过杜谨明递来的信用卡,这么容易?他真不敢相信,这么快就成交了。这位客户出手真是快狠准!够潇洒。
看连续剧的时候,常有这种情节,一开始很讨厌的人,相处后却超级喜欢的。还有,本来是玩票的事,开始做了,越来越投入,认真,沈迷,甚至无法自拔了。
是啊,是有这种事。
这阵子,汪树樱和杜谨明都有这样的体会,明知这是荒谬的游戏,却很认真执行,享受彼此男女朋友的身分。真的只为三个月后的输赢?可是执行起来为何这样甜蜜?他们都感受到生活因这场打赌多了很多乐趣。因为两个人都不是爱情玩家,所以嘴上挑衅对方,好胜地奚落对方,嚷嚷着必胜的决心,合理化每一项行为。
可是爱情像雷阵雨,雷声一响,闪电掠过,还来不及打伞做好全副武装,已淋成了落汤鸡。而爱情也会像彩虹,忽然展现瑰丽色彩,点缀天空。玩票性质的爱,才进行几天就走样了。
先是杜谨明买了哈雷重型机车,忽然出现在打烊后的“巧遇”店铺外。它夸张的引擎声吸引正在拖地的汪树樱,看见有人将酷炫的哈雷机车停在门口,那人穿着骑士外套、牛仔裤、野战部队的靴子。他摘下黑色安全帽,汪树樱惊讶地抓着拖把就跑出来了——
“哇——你买的?”她惊艳地看杜谨明英姿飒爽的跨在重机上,这根本是偶像剧的男主角嘛。喔天啊,心跳好快,喔天啊,怎么办,好热喔,太性感了。
“走吧,去兜风。”他说。
“这个很多钱吧?哇,为了让我迷上你,你下重本喔,哈哈哈。孔雀开屏了我看。”她哈哈笑,笑他果真像求偶的孔雀,神气地炫耀他的华丽,争取她的注目。
“什么孔雀?”杜谨明敲她的头。“我是再也不能忍受某人用烂机车还龟速的载我出去,很丑,干脆自己买一辆机车。”说成这样,但真相是迁就她不坐汽车的怪癖。
“呵呵,好好好,算你狠。”汪树樱摸摸机车。“坐这种车兜风,我们很像在拍偶像剧喔,好浪漫噢。”
“是啊——”他神气地抖抖骑士外套。“男的帅,可惜啊可惜,女的就不怎么样,想一下那个画面,唯一的败笔就是——”
汪树樱作状要踢他,他笑着,摘下挂在侧边的另一顶全罩式蓝色安全帽。“喏,这种全罩的安全帽才安全,上车吧。”
汪树樱先跑去把店关好,跑回来戴上安全帽,可是釦子扣了半天还扣不上。杜谨明将她拉近,帮她系好。可是还有另一个困难,她蹬上机车,很吃力,后座宽,不好上车。杜谨明凉凉地欣赏她笨拙的模样,还很没良心地一直笑。
她生气了。“我看你是故意挑这种机车,你真的很机车!”
“所以我说是整个画面的败笔。”他将汪树樱拦腰抱起,放机车后座。“坐好。”
他催动油门,引擎低鸣,马力充足发出狂野的嘶吼声。
“听听这个声音?这才叫机车。”杜谨明骄傲地跟汪树樱说。“树樱啊,我说过我拿过赛车冠军吧?我驾驶技术好,骑车的技术也是一流的。”
“是是是。”
“技术好,这机车性能一流,加上安全帽是进口的顶级货。”
“所以呢?”
“所以——抱好了。”
突然车子如黑豹飙出去,汪树樱尖叫,整个人趴到他身上抱紧紧。可恶!
所以呢?所以呢?所以他整句话的重点没有讲出口。他很故意地呼啸疾驰,让汪树樱一路上紧紧抱住他不放。
汪树樱一开始鬼哭神号的,后来发现这种机车的轮胎很稳,渐渐地享受起兜风的乐趣,贴着他宽阔的背脊,偷偷微笑,很有安全感。她喜欢嗅着他混着古龙水的体味,喜欢他结实的背,这样贴着好温暖。所以啊,有时是有这种事的,讨厌的人渐渐变成最爱排行榜的第一名。还有,有时啊,她微笑地想,玩票的事不知不觉就认真了,她好高兴跟他打赌,输赢不重要,这快乐的过程,已经值回票价。她做得很对。
也许算是一种虚荣心吧……
和这帅家伙来场艳遇,明知没结果,也甘心投入。为什么?人都有贪图快乐的本能不是吗?
汪树樱迷惘地想着,人生短短几年,将来,回忆这过程,会不会是她此生最华丽的爱情呢?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