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绯燕现在每天肚子都胀得难受,吃不下东西,靠营养针维持体力,身体痛起来的时候就仰赖止痛剂,可是医生不肯再加大剂量。她很虚弱,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杜谨明每天一下班就来医院陪她。
今晚,他带来毛线跟麻花针,坐在病床旁的单人沙发,继续奋战。
杜绯燕背靠着枕头,坐床上,笑着欣赏杜谨明专注织围巾的模样。
“我真是太惊骇——你喔,也有铁汉柔情的一面喔。”她微笑道。
“不要取笑我喔。”
“不是取笑是赞美,原来看帅哥打毛线这么赏心悦目。”杜绯燕看姪子手上的围巾越织越长。“好像快完成了。”
“今天应该可以完工。”
“看你这样专注的打毛线啊,我的心情也跟着平静起来。姑姑喜欢看你做这种事,我不要老看你皱着眉头办公——”
他瞪姑姑。“哪有皱着眉头办公?”
“你不知道吗?你以前表情多凶啊,问员工就知道了。”
“嗟。”
“照你的计划,汪树樱看到这围巾啊,应该会感动,她会原谅你的。”
希望如此。杜谨明织完最后一针,跳起来叫。“完成啦——”
姑姑呵呵笑,拍拍手。“我们谨明果然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做好,了不起。”
杜谨明拿着生平第一件手作物离开医院,回家。一路计划着怎么利用这围巾感动汪树樱,两人重修旧好,可是好心情在走进家门后消失无踪。他惊骇地发现汪树樱的物品全不见,床上的小外套、桌上的书、牙刷、杯子——跑去打开衣橱,她的衣服也全不见了。
她来过了?还把东西都带走?
杜谨明惊觉到,下午那通电话不是因为想他打来的,而是……试探他在哪儿,好趁他不在回来收东西。这女人!
杜谨明拿出手机,打给汪树樱。电话一接通,他咆哮——
“谁准妳把东西带走!拿回来!立刻!”
汪树樱沈默了几秒,冷冷地反问:“我的东西为什么我不能拿?”
“汪树樱,最近我忍着妳,妳不要越来越过分。”
“套房的磁卡我放桌上了。杜先生,你不需要忍着我,以后我们是陌生人,路上见到了也不要打招呼。”
“趁主人不在,像小偷那样进来偷搬东西,妳太狡猾了。”
“我是光明正大进去搬的,想把人家的东西扣住不还,你是强盗吗?”
“这房子我租的,没经过我同意就进来搬东西,我叫我的律师告妳!”
“呴,你的律师?你的律师?!”汪树樱气炸了,要吵是吧?好,她拚了。“对呴,都忘了你是了不起的大老板,想告就告请便!我看你的律师有多厉害。对了,告我最好,那我就把我们的关系公诸于世,然后跟你勒索个几千万逍遥快活去,这不就是你期待中的那种可怕的女人?多帅!”
“妳有种。”杜谨明恶狠狠警告。“我现在去找妳,妳不要逃。”
“我干么逃?我又没做坏事,不过现在很晚了,我在睡觉——”
“管妳是不是在睡觉!”
“好,既然要来,顺便跟你提醒一下,把我的围巾还我,那是借你的,不要占为己有!”
“还就还!”
杜谨明立刻杀到“巧遇”,用力敲门。
铁卷门拉起。
汪树樱瞪着他,伸手。“围巾呢?”先前在套房里找半天都没找到。
他很大爷地走进店里。“先炒两盘菜再说,我饿了。”说完立刻被汪树樱拖出去——
“小店不欢迎你,想吃热炒,海产店现在还开着。”
“一定要这么绝?”他发飙了。“惹我生气让妳很过瘾?”
她瞪大眼睛。“怎么?大老板当久了,以为所有人见到你都要欢迎你吗?你好好笑欸,谄媚你会被误会有目的,不谄媚你又让你生气,请问你到底要别人怎么做?你会不会太难伺候了?”
“我……就让妳这么讨厌?”杜谨明难过地看着她。“难道我对妳没有一点好的?妳可以容忍顾客各种挑剔的要求,却不能原谅我一时的失言,为什么对我特别刻薄?妳很不公平。”
他受伤的眼神,刺痛了汪树樱的心,她一下回不了话。
他说得没错,如果他只是普通朋友或顾客,她还会这么愤怒吗?连管娇娇都知道,她汪树樱最好商量的,而且没有隔夜仇,但为什么杜谨明伤害她的画面偏偏记得太清楚?当时他眼神鄙视、口气恶毒,这些她记得很清楚,时不时就想来伤自己,还没办法不去想,已想到了钻牛角尖的地步。为何?因为……看着杜谨明,她眼眶热烫。也许那是因为,他是她心里最在乎的人。被最在乎的人鄙视,痛也最深刻。
她是不服气吧,既然把她当成想贪他好处、占他便宜的女人,现在她也只好对他特别的坏,绝不可能再对他好。只有对他更坏,只有冷漠地板起面孔,才能补救受伤的自尊。他们之间的信任和亲密已荡然无存,本来如胶似漆,她心疼他,对他好,结果他却……
汪树樱哽咽,低下头,终于把委屈都说出来——
“……你怎么还有脸这样跑来?记得你自己说的话吗?说我迫不及待想让大家知道我的存在?叫我搞清楚我们只是玩玩的关系,叫我不要想弄假成真——”她苦笑,眼泪一滴两滴淌下来。“想想你自己当时的嘴脸,你就没脸再站在我面前。就算我们是打赌,真的是玩玩的,可是我是真心在对你好,可是你是怎么想我这个人的?”
“我说过了我当时是因为——”
“你怎么可以把我想得那么可怕?!”她咆哮。“我也想说服自己原谅你,可是我怎么想,都不认为你有值得原谅的理由。我从没有对人那么好,从来没有!杜谨明,难道我做饭给你吃,在你发烧的时候照顾你,都是因为你有钱有势有利可图?当时你都是这样在怀疑我吗?你太可怕了。你自己呢?你当初说多少谎?隐瞒身分又是什么假车祸的,结果我是傻乎乎地被耍了一次又一次,知道真相后也没跟你计较,我还是对你好,可是你呢?就这么一点小小的误会,你就说出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喔,原来我在你心中是那种女人啊?呵,我真不敢相信,好像作了一场恶梦——”她泣不成声。
“对不起……”他低声道。她不停坠落的眼泪,教他痛苦。他手足无措、六神无主。想拥抱她,但怕她会更嫌弃他。所以他双手发烫,心尖刺痛,面对喜欢的女人,她伤心痛哭,他却无计可施,这感觉太糟了。
汪树樱抹去眼泪,不看他。“你现在说对不起已经太晚了,我这几天算是想清楚了。我是什么角色?我没本事和你这种城府深的人来往,我只想单纯过好我的日子。”汪树樱伸出手。“围巾还我,你那么有钱要买什么高级围巾没有的?我不要亲手织的围巾系在你身上,还我。”
杜谨明看她这么生气,只好打开带来的帆布袋,取出围巾,但没交到她手上。他亲手圈上她的脖子,一圈一圈绕好,密密裹住了。
“树樱——”他嗓音沙哑,彷彿也快哭出来。“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城府深的人……树樱,这个世界……比妳想得还复杂,我真的很抱歉。”
汪树樱抬起脸,看见他悲伤的表情,还有温柔的眼神,她几乎失控地又要投入他的怀抱,又要傻里傻气地脱口说“没关系,都是我的错,你不要难过”——可是她握紧双手忍住了。
杜谨明伸手摸住她的右脸庞,大大的手掌很温暖,害她眼泪又泛滥了。
“妳是我遇过……最好的女孩。”说完,他转身落寞地离开。他没脸为自己犯的错辩解,树樱说得都对,是他蠢、他混蛋。
汪树樱哭着,看他寂寞的背影越来越远。
她终于把他骂走了,她头一回这么爱计较,把她的东西全收回。可是她发现有一种东西收不回,感情是一种放出去了就无力拉回的东西,感情是一旦种下去了就会自己生长的东西。她想剪断,却已经由不得自己。因为那个人是活的,他不受她控制,他想来就来,要出现就出现,他一再扰乱她。她有种无力感,明明恨他,却恨不透骨。明明骂了他,又担心骂太狠,太伤他。她在心痛跟泪水中,明白到自己仍然爱他。
是几时开始的呢?对杜谨明太认真,所以被误会了更痛。让不在乎的人鄙视误会都可忍受,被喜欢的人鄙视则罪不可恕,因为自己的真心被诬蔑。汪树樱痛哭流涕,说到底,说到底啊,都怪自己用情太深。
杜谨明心情太坏了,没回套房,他去姑姑家,拿着姑姑写的清单,帮姑姑打包要带去医院的东西。收拾要替换的衣物,又站在书架前,帮姑姑带几本要看的书。又找了几张CD带去,翻找CD时,看到姑姑爱听的“The Libertines”专辑,他想到那首歌,自从认识汪树樱后,脑子就一直盘旋着的那首歌。
杜谨明把CD放入音响,坐在沙发,按下遥控器播放键。
〈What Katie Did〉这首轻快的曲子,敲打着寂寞的午夜,旋律是轻快的,但杜谨明听着却悲伤得想哭。因为想到汪树樱对他失望哭泣的脸。
Oh what you gonna do, Katie? 喔,妳想要做什么,凯蒂?
You’re a sweet sweet girl 妳是个甜美可爱的女孩
But it’s a cruel, cruel world 但这是一个残酷的,残酷的世界
But since you said goodbye 但既然妳说再见
Polka dots fill my eyes 泪点充满我的眼
And I don’t know why 而我不知道为什么?
杜谨明蒙住脸,热泪浸湿双手。汪树樱就是他的Katie啊,他伤了这个甜美可爱的女孩,伤了其实很在乎的女孩。她不原谅他了,眼泪充满他的眼……可是他还不想放弃,哪怕要用一辈子恳求她原谅,他会,他愿意。特别在今晚看到她流泪,听见她说的那些委屈,杜谨明更觉得离不开她……只要给他机会,他会弥补,加倍对她好,他在心中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