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世坤走过去,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她皮肤很白,很细腻,胸挺挺的,他很想抱起她,但见门虚掩着,便慢慢地把她的手放回她的口袋里:“你叫什么名字?”
“高依娜。”
“这名字很好听。是正式人员吗?”
高依娜紧张地摇了摇头。
“你是哪里人?”
“城郊乡。”
牛世坤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还握着高依娜的手,犹豫一下,又用力捏了一下,抽出来,说:“这是你应得的,我说了。”说完便走开了。
高依娜说:“那,牛书记过年好。我走了。”
牛世坤忽然转过身,说:“我告诉你,依娜,过了年,你就是宾馆正式职工了!”
“谢谢牛书记。”高依娜似乎并不特别地吃惊,鞠了一个躬,转身退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牛世坤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拿了一块糖嚼起来。说办就办,他马上给郭晋川打电话,拜了一个早年,安排了一个人事。之后,他又按了一下办公桌上的红色按钮。
秘书小马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见牛世坤正在收拾,马上过去帮忙。牛世坤说:“小马,你还没走?也早点回家过年吧。”
秘书说:“我送牛书记走了再走。我家近,走着就回去了。”收拾完毕,他提着包,送牛世坤走到楼下。
雪还在下,地上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一辆越野警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在清川1号车前面。余长水从警车里下来,接过小马手里的提包说:“牛书记,我送你回家。”
牛世坤上前握了握他的手。
大年三十中午,杨光开车到记者站接奉命坚持站好最后一班岗的魏泽西到家里吃饭。春节前的几天大家都忙,全国人民都忙,唯有魏泽西一个人闲得无事可做,对牛世坤针对他那篇文章展开的全面反击他也一无所知。他好像又回到了读研究生的时光,看书、写作、吃饭、睡觉。他想把驻站三年的经历写下来,所有来请吃饭的电话,他都以值班为名一律拒绝。他想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耐得住寂寞,经得住诱惑。他做到了。他本来是想写纪实,但一进入写作他便发现,那些熟悉的人和事是那么的恶俗,只好改名换姓,按小说去写。原来小说有这样的妙处,是不得已而为之。
一见面,杨光就说:“你的大作我看到了,和在电脑上看的感觉绝对不一样。”
魏泽西说:“牛世坤已经亲自到报社活动了,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动作来。他现在可能连杀了我的心都有。”
杨光说:“你不至于后悔吧?杀人也不至于,只不过得罪了权贵会失去一些实际利益。”
魏泽西说:“我也许理解你为什么当警察,当一个好警察了。”说着,车已停在楼下。杨光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因此杨光大学毕业后就义无反顾地回到了清州。来到杨光家,杨光的母亲已经做好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听到他们来了,从厨房出来迎接:“小魏呀,你可是好久没来了。”
魏泽西说:“我是想来,可杨光忙得想见他一面都不容易。”
杨光的母亲说:“你也不容易,大年三十还上班。”说着,大家围桌坐下来。
魏泽西从包里掏出一瓶茅台酒放在餐桌上:“知道您老能喝两杯,我给您带了一瓶酒。”
杨光的母亲高兴地说:“还是茅台啊。好,今儿高兴,我就喝两杯。”
喝了几杯之后,杨光母亲说:“小魏呀,听说你快调回去了?回去后就该准备结婚了吧?”
魏泽西说:“报社原来是这么说的,不知道还算不算数。”
“看你说的,组织上的话能不算数吗?不像我们杨光,一年一年地骗我,到现在也没给我带回来一个。”
杨光说:“不是想给您带回一个满意的吗?”
“我满意不满意不重要,你满意就行!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哪!好了,我不说了,去给你们下饺子,你们说话吧。”
杨光的母亲走后,魏泽西问杨光:“你和韦敏进行得怎样?”
杨光说:“犹豫不决。”
“谁犹豫不决?是她,还是你?”
杨光笑了笑:“算是我吧,还没找到感觉。”
魏泽西诡秘地笑问:“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杨光眼睛发亮,说:“这说明你还有良心!”
酒足饭饱后,魏泽西登上了开往省城的火车。
清州在一片茫茫大雪和鞭炮声中迎来了2000年的春节。酝酿了一个冬天的鹅毛大雪还是整整下了一天一夜,大年初一迎来的是一个雪霁的早晨。这是一个好兆头,瑞雪兆丰年,还预示着来年的吉祥。春节加上大雪,使人们的生活和心情都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不用上班了,许多工作上的事情都暂时停滞了下来,人们可以暂时忘掉烦恼,尽情地享受亲情、友谊,也可以使平时难为情的社交变得顺理成章。大雪为人世间披上了一层洁白的面纱,使春节充满了脉脉温情。就连在监狱里过春节的金明峡,也在监狱里吃上了管教干部送来的热气腾腾的速冻饺子。当然也有一些事情是在表面停滞的状态中进行的,等到潮水再起,人们看到的可能是惊涛骇浪。
大年初一一大早,市委书记甄无忌吃过饺子,便让夫人把水果、茶点和烟酒、冷拼摆在了客厅,准备接待来访的客人。他虽然说过不提倡春节期间下级拜访上级的话,但他们真的要来,也不能不接待一下吧。果然,从上午9点开始,客人便陆续来了,一拨儿又一拨儿。为了避免撞车,来拜访的人都很知趣,根据自己在甄书记这儿的分量,稍坐片刻,喝一杯酒便告辞。在来访者中,郝市长夫妇捷足先登,而且别出心裁地送了一束芳香四溢的鲜花。甄无忌高兴地双手接过来,像个孩子似的嗅嗅,笑问:“郝市长啊,咱小小清州,竟还有这玩意儿?不是从省城空运来的吧?”并亲自为他斟满了一杯茅台酒。这同时,甄夫人已经拉过了郝夫人的手,边走边帮她脱下外套,到小客厅进行夫人外交去了。
郝市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甄书记,一束鲜花,不成敬意,但绝对是我和妻子亲自在咱清州的花店买的。清州现在可是清川河上的一颗明珠啊,现代、时尚,一点也不比省城落伍。这束鲜花最应该献给的人,就是您甄书记啦。”
甄无忌又斟满两杯酒,说:“但我还是得祝贺你呀,要不我甄无忌也太小气了。来,祝贺你入主省城府,干!”
郝市长知道,这一顿抢白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受的,晚受不如早受,受过了,他和甄书记的这一层不痛快就这样消除了。他一饮而尽,说:“我知道,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能到省城,多亏您的功劳。”
甄无忌大度地笑笑:“咱哥儿俩谁跟谁?谁让我是老兄呢!”
接下来是副书记、常委、副市长们。牛世坤的常委还未到位,因此自觉地把自己安排到下午甄书记午休以后。他自然不能空手来访,带了两瓶1975年产的茅台酒,纯朴的白绵纸包装;两条软中华。
甄无忌对他也不客气,说:“世坤哪,你可是个有争议的人物,以后为人处世还是稳妥为好啊。”
牛世坤连连点头说:“是,是。”
因为考虑到甄书记家客人多,牛世坤稍坐片刻,便告辞了。甄书记是他春节要拜访的第一个人,第二个人便是林子藤。原以为去看林子藤是一件很随便的事,没想到林子藤那座位于清川河畔两层小楼的富丽堂皇同样令他有些不自在。先不说楼内的设施,单这背朝清川河,侧邻河滨公园的地理位置就叫人艳羡不已。好在两个人的关系底子厚,源远流长,又没有任何利害冲突,虽然双方主动得都有点仓促,但很快便找到了结合点,追昔抚今,豪情满怀。
回到家,牛世坤也如法炮制,当然不是效仿林子藤,而是让夫人在客厅摆了水果、茶点和烟酒、冷拼,准备接待客人。市里的一拨儿故友旧部来访之后,便是清川的小官员们了。偌大的家属院,有多少个县委书记、县长就有多少辆县里来的车。牛世坤心情得到抚慰,感觉极好,明年的春节大家可能就要到市委常委家属院来看望他了。
春节里,你来我往,整个城市都在大串场,每个家庭都在演小品。然而同时,春节又是对城市的一次大清洗,除保留了部分餐饮业的打工仔、打工妹继续为城里人服务之外,大部分外来人员都回农村老家了,只有能够在城里欢度春节的人才是城市真正的主人。
大年三十,本来已经准备反其道而行之,非要和城里人一起过年不可的高伯成忽然接到电视台同事的电话:“我说伯成你那破鱼拿不拿走?要不放办公室都臭了!”
他这才想到,在他利令智昏去食品城冒领酒和油被识破的时候,好心的同事已经为他领了鱼。他说:“是吗?你说台里总发点这玩意儿干吗?还不如发钱。”
同事说:“我给你挂在窗外边冻着呢。”这更使他感动,心情舒畅。从台里取鱼回来,他忽然又决定像往年一样回家过年。大过年的不回家,跟谁斗气呢。于是,他带着陈艳艳冒雪搭最后一班长途公共汽车连夜赶回清川,又打电话让李今朝安排车送他们到文庙镇乡下老家。
虽谈不上衣锦荣归,但毕竟是在市里做事,电视台又有名气,坐县委的专车回来,整个村子都显风光。正在村头放鞭炮的孩子们驻足观望,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们夫妻从亮着灯的小轿车里下来。沾亲带故的乡亲们接踵而至。然而见过父母,吃过团圆饭,看完春节联欢晚会,热闹过后,一觉醒来,农村依然寂寞。农村的家里没有电脑,又冷得冻手,想写点东西也写不成,就有点无所事事了。昔日的中学同学聚在一起,职业、地位不同,也没什么话可说。特别让人讨厌的是农村走亲戚的风俗,带着媳妇,掂着礼品,去看望本来就不太熟悉的四叔五舅、七姑八姨。特别是看望岳父母,吃饭。出去几年,他已经不再喝这种几块钱一瓶的劣质酒了,被采访的单位请客至少也是四五十元以上的好酒,五粮液、茅台也经常喝,可是岳父家的众亲戚只把他当姑爷,哪管他是不是市电视台的记者,轮番轰炸,直把他灌得一塌糊涂。他更不想在岳父家住,可陈艳艳却要按当地风俗单独留下在家里住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