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说的地方,就是这里?”赵琰站在枝叶疏零的梧桐树下,望着前方的建筑物,神情很是复杂。
林霄点头,走前一步,所以赵琰微微一转头,就能看到他的后背。
“我大概有十年没回来了吧。”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带着怀念的声音,“什么地方都变了,可这里好像还没什么变化,真是难得啊。”
赵琰淡淡地哼了一声。
不是否认他的话,只不过现在是听见他说什么,心里都会觉得不痛快。
“那个时候,我是真的不晓得。”林霄突然道,转过了头来。
“什么东西不晓得?”赵琰皱眉。
林霄笑了一下,转头,沿着操场的外沿走了开去。
“不晓得原来你一直都在喜欢我,直到你……亲口说出来。”
赵琰一颤,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真的没想到,会是他先把往事提起。
林霄走了两步,发现身后并没有人跟上,便停了下来,回头,遥遥凝视着她。
赵琰突然就心慌了,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转了视线,声音也冷了下来:“你现在说这些,是想嘲笑我吗?”
“……不。”林霄摇头,也转了头,望向远方的天空,“只是好遗憾,当初没有更好地处理这件事。想来真是够混蛋的,不是吗?”
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动人的话,可是赵琰还是忍不住心里发酸。不光是心里发酸,汹涌的泪水也是那么的突然,害得她只能狼狈地转头,背着林霄拼命擦拭眼角。
“……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咱们就回去吧。”
身后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当林霄的下一句话响起时,赵琰才发现他居然来到了她身后———
“你的信,我有收到。”
林霄在她耳边低声道,令赵琰一惊,惊惶转头,一连退了好几步。
可是一回头,才发现自己脸上的泪水根本不该出现在他面前,于是又赶紧背转身,不去看他。
林霄没有再跟上来。他在原地站定,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不过那时候才开学,你的第一封信被学校里一个同样叫林霄的人取走了,他把信拆开看了之后,才发现信不是他的,拿到班上还给我。”
完全意料不到的事件让赵琰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想到自己写的那些话居然被不相干的人看到过,她就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之后你的每一封来信,虽然都是由我收到,可是每次班里的同学帮我从收发室拿信的时候,都会笑我……虽然他们没什么恶意,可是那些信,我都还是没有打开。”林霄咬了咬牙,继续道,“当然,我也想过是不是该给你回信,可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所以,所以……”
“所以我的每一封信,便石沉大海了,对吧。”她冷冷地打断他,转头。
已经不用再听下去,也不用觉得丢脸,反正她的脸早就丢得一干二净了。
林霄紧紧地抿着唇角,眉头微皱,就那样深深地看着她。
虽然很艰难,可她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也就是说,不管是高中毕业的时候,还是我后来写信给你,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喜欢我,只是感到很困扰,没错吧?”
林霄沉默着。
她苦笑着低下了头,“……呵!真是抱歉,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带给你困扰。”再抬头,她的眼里含着泪,笑道,“林霄,你真该早点写信告诉我的,这样子我就会早点停止自作多情了。”想要故作轻松,却好像没有成功,就算不看自己,她也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难看。
“……对不起。”终于,林霄说了三个字。
“不,不要说对不起!就算是你的困扰,至少那段日子对于我自己来说是最特别最难忘的。你的一句对不起,就把所有都抹杀得干干净净了。”她还是想要笑,可是站在他的面前却成了一件那样艰难的事。紧紧地按着眼眶,总觉得那样就能止住那些懦弱的眼泪了。一张雪白的手帕纸递到了她面前,赵琰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林霄一脸严肃,微微皱眉的样子,竟然让人觉得……他在怜惜她?
不不。不是怜惜。赵琰立刻便否定了自己的眼睛。他是怜悯,他在怜悯她。可是这种怜悯,恰恰是她最不想要的。
拒绝了林霄的手帕纸,赵琰深深吸了口气,从自己包包里掏出纸巾,拭去脸上的泪痕。
“林霄,我也要谢谢你。”抬头看着面前的男人,她虽然难过得快死掉,却还是认真地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它们哽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现在,我总算可以放下。”说完,她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她又停下,回头对林霄一笑,“可能以后也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我祝你跟阳墨墨……幸福。”
这一次,她不再犹豫,也不再回头,不再看着他的背影,而是,把自己的背影留给他。
凝望着赵琰的背影,林霄却绽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确定了目标一般的坚定。
“不再见面……”话是她说的,可是说起来,也要看他答应还是不答应吧。
赵琰度过了一生中最糟糕的一个周末。尽管后来她想起自己似乎还是没有弄清楚林霄为什么一开始会说那些无礼的话,可是她现在也没兴趣再去弄明白。
星期一,赵琰提早到了公司。虽然冷敷过的眼已经没那么肿,可是任谁一看都可以发现她的憔悴,所以为了避免面对公司里同事异样的目光,赵琰一进门就埋下头,正准备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办公室,就听见公司的小妹在喊:“赵姐,先等一等!”
赵琰微微皱了皱眉,却还是扯出一个笑脸给那位小妹,“什么事?”
“当然是好事!”才二十出头的青春女生笑嘻嘻地捧来一大捧玫瑰,举到她的面前,“你有鲜花收喔!整整三十六朵水嫩欲滴的白玫瑰呢!”
赵琰呆了好一会儿,又傻傻地看了面前扎得很漂亮的玫瑰花束好一会儿,不敢相信地反问:“我的?”
“是啊!”小妹见她久久不接,干脆直接塞到她怀里,“赵姐,是什么人这么浪漫啊!羡慕死我们了!”不仅是那小妹,其他年轻的女同事们闻言也一窝蜂地跑来,一脸的艳羡。
浪漫?应当说是诡异吧?什么人会突然送她花?她可是两三年都没收到过鲜花了!
赵琰当下也有些好奇,可是看来看去,花里也没有什么可供参考的小卡片。
“……这真的是送我的?你们不会是搞错了吧?”怎么想也觉得不可能是自己的,赵琰松松地捧着花,期待旁人把它拿走。
“花店的人说是赵·琰女士收,这里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叫赵琰吗?”小妹噘着嘴,不高兴自己的智商被人怀疑。
赵琰只好纳闷地笑笑,一头雾水地捧着花束进办公室。
不过等上班之后,这捧来历不明的花便被赵琰抛之脑后了。工作确实是忘记私事的最好工具。一直到中午同事来叫她一起吃饭的时候,赵琰看着桌旁的玫瑰花,才又想起这回事。
……不会是袁孜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特地定来逗她开心的吧?
只有袁孜知道她又遇到林霄的事。想起好友为她懊恼又打抱不平的模样,赵琰忍不住摇头失笑。
食欲并不是很好,所以赵琰只要了少少的米饭和青菜。才把餐盘放在桌上,手机便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赵琰心里打了个问号,接起电话,“喂,你好。”
电话那端传来男子的轻笑,“现在打电话,应当没影响到你工作吧?在吃午饭了吗?”
要说完全认不出那人的声音,绝对是假话。当然,不是因为周六才见过面,而是因为,同样的声音,她听了整整一个月。
赵琰震惊地张大嘴———林霄怎么会有她的手机号?
不不不,应当说,林霄为什么打电话给她?而且还是以如此熟稔的口吻?!
“喂?能听见吗?知道我是谁吧?”
“……你、怎么……”赵琰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只不过仍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用不着这么吃惊吧?”林霄低低地笑。
赵琰觉得自己就像傻瓜一样。她捏紧了手机,平静呼吸,故作冷淡道:“有什么事吗?”
“嗯,有点事。”明明说有事的人偏偏语气轻松得让人气痒痒,“下班之后有空吗?我请你吃晚饭吧。”
赵琰深深吸气。
为什么每次她下定决心不再想起这个人时,偏偏姓林名霄的家伙都会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抱歉,我要加班。”
“那我等你。”林霄回答得很快,“佳华商贸公司,地址在松鹤路对吧?下班后我过来找你。嗯,不打扰你吃饭了,拜拜。”
“什么?喂、喂!”赵琰正准备问那家伙到底什么意思,电话便已挂断。她怔怔地拿着手机,真的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直都还没清醒。
林霄不但知道她手机号,还知道她在哪里工作,连地址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不知为何,她突然联想到今天早上收到的那束来历不明的花,不觉有种荒谬的预感———那花,不会也是林霄———送的吧?
整个下午,赵琰都没办法收心做事。一想到林霄下班会来找她(真的好像以前做的那种白日梦),她就又是紧张又是烦躁。想来想去,林霄都没理由这么做,除非……他是为了周六相亲的事。
由于袁孜的妈妈没有问起,所以她也没有主动说自己看不上林霄的话。难道就因为这样,所以林霄觉得她答应他的话没做到?
这样想着,赵琰不觉就皱起了眉。
“……琰子,不走吗?下班了喔。”办公室的同事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一边对赵琰喊。
赵琰这才回神。
“……啊,嗯。”她犹豫了一下,对同事笑,“我还要晚一点。”
“那我先走了。拜拜,明天见!”
赵琰心不在焉地笑着回了句“再见”,转头看着桌上的玫瑰花,心情始终沉甸甸的。
办公室没有准备花瓶,所以只能任它这样放着,真是可怜的花儿。抱着同病相怜的心理,赵琰拿起花束,捧在胸前。
玫瑰没有早上那样新鲜了。赵琰皱了皱眉,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花瓣,凑过去闻玫瑰独有的香气。
“看来你挺喜欢这花。”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赵琰老大一跳。她猛地抬头,看着门口西装革履的林霄,尴尬万分。
———怎么好死不死偏偏就让他看到这一幕了呢?懊恼的同时,赵琰忍不住也想问个清楚,“这花,你送的?”
林霄忽然抬手捋了捋头发,轻咳两声,倒像不好意思的人是他一般。
“……唔。”他视线盯着斜下方,就是不看赵琰的眼睛,“当时不知道选什么,是卖花的老板推荐的……我也觉得应当还好,所以就选了这个。”
赵琰眨也不眨地盯着林霄。
证实了是林霄送的花,可是她却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反而隐隐觉得愤怒———被戏耍的愤怒。
“对了,你还要加班吧?”林霄抬起头,恢复了平常的样子,“方便的话,我就在你办公室等你吧……”
“我们没有要加班。”赵琰冷冷截断他的话,面无表情看着他,“我是不想跟你出去,所以才那么说。”
林霄并没有很诧异的样子。他望着她,表情很认真,问:“虽然早就猜到是这样,但我还是想问一下,为什么?”
她望着他,冷冷道:“因为,我不想再看见你。”
林霄因她的话而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像是要确认她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不过赵琰毫不退缩的神情让他终于确认,她是认真的。
林霄垂下眼,靠着门框,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好一会儿,他再次抬头,干涩地笑,“呵,原来被人拒绝的滋味是这样难受……”
赵琰忍不住侧过了脸,喉头发紧。
是啊,被人拒绝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可就算如此,他此刻的难受也比不上当初她感受的一二。至少看着他痛,她心里会比他还要痛……
林霄深深吸了口气,道:“不过就算如此,我也想请你勉为其难地跟我走一趟。如果你之后还是不想看见我,那我……就再也不打扰你,好吗?”
赵琰飞快抬头,心情万分复杂。
林霄今天突然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她不清楚。可她知道这是他难得的主动示好。要拒绝,得花费她多大的力气,哪怕她是真的不想跟他再扯上任何关系。
“……好吗?”林霄再问,一步步走上前来。
赵琰垂下头,紧紧地闭眼。
她回答不了,可事实上,在他面前,她永远没有说“不”的可能。
他们先去的地方,是林霄的家里。
离曾经就读的中学不远,房子看上去也有了点年岁了。赵琰是知道这里的。当初为他着迷,寒暑假的时候甚至还会跑来偷偷躲在墙角,盼望他出门的时候,能远远看上一眼。
那时的自己多么可爱,又是多么的可笑。
望着自己曾经躲藏过的角落,赵琰惆怅地抿了抿嘴角。
“上去坐坐吧。”林霄道。
赵琰回神,看了楼梯一眼,又看向他,“你说要去的地方,是你家里?”
上次是学校,这次又带她来他家,她真的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林霄却摇头,道:“不是……今天想带你去的,是另一个地方。不过要先回家里拿一点东西。”
“那我不上去了。”赵琰转过头,“要拿什么东西,你自己上去拿就是。”
林霄沉默地凝视着她,良久,然后轻轻一拉她的手,“那你在这里等我。”他很快放开,又补充一句,“我马上下来。”
赵琰不想回答,只胡乱地点一点头。待林霄三步两步地爬上楼去,她才环住自己的肩膀,长长吐出一口气。
对于她来说,这男人太有魔力。可她太想自救。前面已经有了十余年的前车之鉴,她真的不想往后十年还只能期望同一个男人给她爱情。
站在楼梯旁的墙角处,她望着另一栋楼房上,从某户人家阳台上垂落的绿色枝条,郁郁葱葱的枝条上缀满了鹅黄的迎春花。
迎春花都开了,也就是说,又是一个春季来临了……
“赵琰!”
听见男人焦急地呼喊,赵琰抬起了头。林霄站在楼梯中间,慌张四顾了一会儿,终于视线迎上了她的,大大松一口气,“你怎么站在角落里?我还以为你———”他的话没说完,可是意思却很好懂。
赵琰有些惊奇地偏了偏头,望着他。
林霄“咚咚咚咚”地跑下楼来,不容分说拉住她的手腕,“走吧。”
刚才新奇的感受还盈满胸怀,所以赵琰没有挣扎,任他拉住,眼睛却忍不住瞄着他另一只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纸盒子。
……专门跑回来,就是为了拿这个?
赵琰皱了皱眉,等她回神,已被林霄塞上一辆出租车。
她没有问去哪里,也不想看他,于是从头到尾都望着左边的车窗之外。
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熟悉。虽然街边的道路有了些许变化,可是某些标志性建筑,却跟十年前一模一样。
在经过C大的大门时,赵琰忍不住探起了身体。一个月前,她才一个人来过这里,感伤十年时间带来的巨大变化。复印店所在的那一排老旧的门市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被拓宽的学校大门。出租车又跑了一分钟,然后在林霄的吩咐声中,靠边停了下来。
赵琰转头,而林霄也正看着她。他说:“我们到了。”
他的背后,是一条支路,而再往里面走一分钟,便是曾经她和十九岁的林霄住了一个月的租屋原址。
……现在,是一片瓦砾。
赵琰震动了一下。
她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林霄却什么也没说,伸手扶她出来。
林霄付了车资,看那出租车开走,才拿着被他一直牢牢抓在手上的纸盒,转身面对赵琰。
“走吧。”他看了她一眼,带路往前走。
赵琰却是全身僵硬了好久,才勉强提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了上去。记忆里的整幢房子都被拆得干干净净了,施工方用塑料篷简易地围了围,也没人看守。林霄掀开塑料篷的一个角,示意赵琰走过去。
赵琰的整个脑袋都是眩晕的。
脖子转动的时候,甚至能听见“咔咔”的响声。她瞪着林霄,而林霄则微微仰头,目光迷蒙地看着眼前的瓦砾。
“……我,从出生,到高中毕业,在这所城市生活了十八年。”他没有看她,而是对着前面的空气道,“这个地方,在我二十九岁之前,从来没有来过,两个月前我第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它……已经是现在这样了。”林霄伸手比划了一下。
赵琰越发的迷惑,还是不懂他要说什么。
林霄咬着嘴唇,继续道:“按理来说,我既然没有来过,又不认识住在这里的人,应当对这里很陌生才是……可是很奇怪,这栋房子原先有几层楼,一共有几个单元,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笑容怪怪的,“一单元的底楼,有一户人家把阳台改装成了副食店,卖一些盐啦、醋啦,还有方便面之类的小东西。一楼和二楼的楼梯很长,墙上贴满着开锁的小广告,曾经有一次这里的住户们凑钱把墙粉刷了一遍,结果第二天一出门,就发现墙上又被涂鸦了……”林霄喃喃地说着,仿佛那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一般,然而赵琰却越听越心惊,忍不住开始战栗。
没错,他讲的东西是熟悉,因为当时她都有狠狠地骂那些可恶的开锁匠……可是,这一切,她不该知道,而他更不该知道的,不是吗?
“我以为我脑袋的伤一直没好,所以才会幻想出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和事。可是看到熟悉的东西便会出现画面,明明没来过这里,却能够把细节都说得一清二楚……”林霄猛地转头看她,目光如炬,“太荒谬了!我没有考去S市的大学,而是读的C大!我大一,不是住学校宿舍,而是自己打工赚房租,而且租的房子就在这里!最最荒谬的事,我居然会幻想一个女人跟我同居!那个人……就是你!”
“你———”赵琰惊恐万状地瞪着激动得脸都涨红的林霄,忍不住后退一步。
“我疯了!”林霄低吼,“你也是这样觉得,是吗?我也真的以为自己快疯了!不过是一场连外伤都没有的车祸而已,我却足足昏睡了一个月!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脑子里却全是一些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的东西!”到最后,他几乎是在嘶喊。
看着额头的青筋都鼓出来的林霄,赵琰的手伸了出去,却一直颤抖着,不敢真的碰到他。
林霄猛地深呼吸,突然抓住了赵琰伸出的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慢慢举高另一只手上的盒子,一字一顿:“就在我想要求助心理医生的时候,我在我的柜子里,发现了这个……”
赵琰好不容易才让视线离开了他的脸,停在那盒子上。
林霄把盒子交到赵琰手上。
她抬头,深深地看着他,看懂了他眼里的含义。
盒子里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可是赵琰却紧张得连心脏都快麻痹了。她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不管盒子里面会有什么,都是她该面对的。
手指是颤抖的,可是还是轻易地揭开了盒盖。在看到里面那条崭新的,却一看便知道是廉价货的蓝白相间的围巾时,那一刻,赵琰的呼吸停了。
“……我之前在外地撞到车,昏睡了整整一个月。那一个月,我做了一个很荒谬的梦,梦里面,我还只有十九岁……而且居然不认得你。可是我在家门口捡到了没有去处的你,我们一起生活,这条围巾就是你买的,当时你还亲手给我打了一个结。梦里的我几乎天天都有戴,直到———梦里的你,在某天晚上,突然消失。”林霄笑着说,却笑得很难看,因为那笑容几乎可以用痛苦来形容,“很可笑……梦里的我知道你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所以我没有再戴它,把它放在盒子里,连同一个手机,锁在了衣柜……”
赵琰又是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她才颤抖地伸出手,将围巾从盒子里拿出。
盒子底下露出了刚才被围巾遮住的东西———一个面熟得她想哭的手机。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能不停歇地颤抖和喃喃自问。
“赵琰。”林霄却差不多镇定下来,他双手握着她的手臂,严肃的语气让她不得不抬头,“也许现在说这些都太迟了,可是在发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就已经忍不住想再见你!因为想要看看那些事到底是不是我所幻想出来的,所以我才会从别的城市回来!我没办法解释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至少我们有缘……你不知道,当我听说你就是那个要与我相亲的人时,我差点没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到这里,林霄忍不住变得急切,“原本我都没想跟你说这些,只想着能重新开始就好,可是当我试探着说到阳墨墨的时候,才发现你可能也是知道那一切的———”
“你说什么?”赵琰忍不住打断他,震惊道:“你的意思是,你那时所说的阳墨墨,其实———”
林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梦里的阳墨墨。因为她,在梦里,你才会一直不肯说你喜欢我,是吧……”
赵琰愣愣地站着,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这一切,太荒谬……荒谬到,她想哭。
站了好一会儿,她才微微用力,推开他,侧过头去,“不是,不是因为她。”
林霄因她的动作而微微皱眉。他紧紧盯着她,道:“……那么,是因为你知道那只是一场梦?”
“不!对于你来说,那可能只是昏迷做的一场梦,可对于我来说不是!”赵琰忍不住激动地喊。她转头对上林霄的眼睛,心里千言万语,却没有办法细说出口。
林霄看着她的眼神,忽然有些懂了。
他走前一步,忽然展臂,将她整个抱住。
“……不管是什么。我只知道,我想你了,就从梦里你离开的时候开始。”他叹息一般地在她耳边低语。
只是一个拥抱,一句孩子气的我想你而已,却再一次让赵琰流下泪来。
她捂着脸,低声哭泣,明明想要推开他,却又深深眷恋这来之不易的一个拥抱。
林霄怜惜而温柔地看着她,更加用力地将她搂进怀里。
是啊,真是抱歉,他到现在都还是说不了一句“我喜欢你”。活到二十九岁,他还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可是此时此刻不想放手的心情,却是真实的。他没有说,梦里面,十九岁的自己以为永远都见不到她了,心里痛到极点,甚至就跟她现在一样地哭了。失去意识一个月,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流泪的感觉糟透了,所以就算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很无赖,他也放不了手。
“……我们,从现在开始,把过去的一切,包括梦里经过的那些,全部都补上,好吗?”他低声道,万分虔诚。
赵琰终于抬起头来。
林霄对她微笑,拿着围巾展开来,一头绕在自己脖子上,一头却缠向她,再狠狠绕几圈,直到两个人只能脸贴脸。
近在咫尺的黑色眼瞳,那样深刻地凝视着她。
赵琰绷不住脸,终于忍不住,微微弯了弯唇角。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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