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宛心!妳给我说清楚,妳到底搞什么鬼——”
某人将脸埋在枕头里装死。“唉哟,我找到房子就会搬出去了,不会打扰妳跟姊夫太久啦!”
“谁跟妳说这个!没事对着我喊“宗瀚”,妳是卡到阴了吗?连妳老姊的声音都不认得?问妳哪时要回家来看爸,给我回什么“要去哪里吃饭、礼拜天休假、你来接我”的鬼话,又发出那种暧昧到死的呻吟,鬼才相信妳真的撞到头,谁不知道妳正在败坏门风!那现在又是怎样?没两天就包袱款款跑到我这里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会非常不喜欢长姊如母这句话。杜宛仪一开唸,没给她一个合理的交代,中场休息过后还会继续唸……
“我怀孕了,要跟他分手。还有,张。”用最简单的字句说明完,仍不忘纠正错误。
“怀——”杜宛仪张大眼,扑上床揪起她。“杜宛心,妳给我——”
“啊啊啊。”双手立刻护住肚子,表情可怜兮兮。“妳不要那么粗鲁,宝宝会吓到——”
杜宛仪不买帐,皱眉质问。“说清楚!妳到底要不要小孩?”
“就是要小孩,才必须快点闪人啊……”她低哝。
所以这齣好戏是要演给孩子的爹看的,目的是离开他,留住小孩。
杜宛仪立刻进入状况,完全跟上剧本,并且脸色难看。“徐靖轩那混球又叫妳拿小孩?”
“没有。事实上,他不晓得。”
知妹莫若姊,杜宛仪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妳不告诉他,怎么知道他不要?”
“我不要说!”避孕措施做得那么彻底,他摆明了就是不想让她有一丁点怀孕的可能,难道她还能期待他像偶像剧里的男主角,开心地抱起她转圈圈,傻笑到忘了自己叫什么名字的反应吗?
她不想再面对一次相同的窘境,看着他为难皱眉,两人相顾无言。
如果这一次,他再说出和多年前一样的话,她恐怕不是杀了他就是自杀,她真的没有办法再承受第二次了。
“杜宛心,妳这只绝世大鸵鸟——”
“也许。”因为真的太在乎,所以禁不起一丝一毫幻灭的痛。
她不想恨他,他给的一切,都是记忆中最美好的片段,宁可到这里就好,她还可以爱他,还可以保留住他对她的好。
姊这种初恋就遇到对的人,甜蜜恋爱谈十年,美满婚姻过十二年的幸福小女人,不会懂的。
“妳——”
心知中场休息完毕,预备开始第二波,张宛心抢先道:“姊夫,快把你老婆带走啦,四十岁的女人真爱碎碎唸……”
又提她年纪。“杜宛心,妳找死!”
“老婆,宛心很累了,妳让她先休息,有事以后慢慢说。”救苦救难大姊夫出现,在他将妻子拐离房间时,她双手合十、几近感恩地膜拜。这世上也只有她神人级的姊夫治得了杜家大小姐了。
看大姊夫对姊姊温存细语,她满眼欣羡。
这就是夫妻,这才叫家啊……
虽然姊姊和姊夫婚后仍是住在杜家大宅,这里只是离公司近的临时住所,但是相爱的两个人只要相守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姊夫真的很疼姊姊,体谅妻子想陪伴老父的心意,长期陪同住在妻子娘家不畏人言。
她叹了口气,摸摸平坦的肚腹。像她,就是没那种命哪……
找了家简餐店,张宛心点了杯咖啡和松饼充当午餐,想起孕妇喝含有咖啡因的饮品似乎不太好,又推开,只啃了几口松饼,接着便专注研究报纸,以及几张搜集而来的租屋信息。
“妳是——张宛心?”头顶上传来不甚肯定的声音。
“妳——啊,许嘉贞?!”她认出大学同窗。“坐啊,过得怎么样?”
大学时代,虽然大家对她的行止颇不以为然,但拜徐靖轩所赐,大家还是会给他的女朋友几分薄面,相处上不会太难看,有几个庞大的多人小组报告,还跟这个人同组过呢。
“哪能怎样?庸庸碌碌过日子,年纪到了就结婚,现在都两个孩子的妈,黄脸婆一个了。”
“那也是一种平凡的幸福啊。”张宛心浅笑,她是想求都求不来。
“要说幸福,妳应该比我更幸福吧!早早就遇到徐靖轩那么好的男人,想当年,几个班对恋爱谈得轰轰烈烈,最后还不是散了?我一直觉得,如果有谁能走到最后,那一定是妳和班代。”
“是吗?”她颇意外听到这结论。“我以为,我们是最不被看好的。”
“那是大家不了解好不好!班代对妳很认真耶,代考记过那件事,让全班都傻眼了,他把妳的成绩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大家虽然说妳爱玩,可是他说的每一句话,妳都很认真在看待,其实仔细观察就知道,你们才是真正动了真感情在爱对方的。”
许嘉贞思考了一下,压低嗓音。“大二下学期那段时间,校园里盛传妳去堕胎那件事,还记得吗?当时传得风风雨雨,把妳讲得很难听……同样是女人,我也知道这对妳不公平,可是妳知道的,这世界就是这样,同样的一件事,大家不会太苛责男人,甚至觉得那是一种男人魅力的证明,拿它当情场上的功勋战绩在看,可是女人就会被说得不堪入耳,声名狼藉……
“徐靖轩应该也听到一些了吧,有一次那些男生聚在一起讲得太过火了,被他撞见,当场跟那些男生打得不可开交,妳知道吗?我从来没看过他那么抓狂,整个人都傻掉了!班代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妳知道,要说他会冲动打群架,真的相当不可思议。打完那场架,他一个人坐在地上,脸埋在掌心里,我不晓得别人留意到没有,但是我看见了,他眼眶湿湿的,我都不晓得该不该上前去安慰他。其实那些伤害妳的流言,他听到比妳更难受,不过我想,他应该不会告诉妳吧!
“后来他们被叫去教官室训诫,私底下有没有什么惩戒我不晓得,学校可能是怕影响校风,低调处理,他一定没跟妳说齁?”
“没有,从来没有……”
许嘉贞笑笑。“我觉得,班代就是那种温柔硬汉吧!他会对妳很好、很好,可是永远不会告诉妳,他到底有多喜欢妳、说那些很露骨的情话,什么心事都自己扛,感情内敛的那一种。对了,你们现在结婚了吧?有没有小孩?”
“……还在我肚子里。”
“那班代手脚真慢耶!看他处理班务都挺有效率的呀……”许嘉贞半开玩笑地说。“啊,前阵子听那个康乐股长说要办同学会,你们也一起来嘛!”
“我给妳他的手机,妳可以去问他。”
那她为什么不回家问呢?许嘉贞隐约觉得她语法怪怪的,好像他们没在一起一样……
拿到班代的手机号码,先行告辞的她,走到店门口,又回头看,那张面向窗外的容颜像掩了层纱,迷离得看不清楚……
她想了想,拿出手机拨打那个刚收到的手机号码——
他确实,从来不说他有多喜欢她。
因此,每次撒娇、拐骗、从他口中挖到一句“爱妳”,她就会开心上一个礼拜。
从一开始,就是她在追逐他,他的感情像涓涓细流,温温浅浅,不若她那般热烈,她心里也一直明白,她是爱得比较多的那一个。
自从失去那个孩子之后,她开始力不从心,无法再拚命讨好他,当个全世界最乖巧的女友,慢慢地倦了、累了一直在身后追逐的日子。
感情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疏远……
而他,从来不曾为他们的感情做任何的努力,好像一直以来,都只有她一个人拚命执着,一旦她放弃苦撑,筑在沙堆里的爱情城堡便一点一滴崩坍,直到成为一地散沙。
她迷离的目光望向窗外,思绪陷入二十岁、人生最混乱的那一年——
爱情,一直是她生命中的信仰,她一直笃信,只要她坚定地去爱、真诚地付出,终究能够换来幸福,但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曾经偷偷期待过,他会说:“小孩生下来,我娶妳。”
但是,终究没有等到。
他说了很多,理智又条理分明,她只听出一个再明确不过的结论——
他不要娶她。
他对未来不确定,他不确定要娶她。
她无法否认他说的那些现实层面的考量,但是,她其实愿意休学、愿意为他付出任何她付得出的代价,他却裹足不前,感情不够坚定,他无法如她那般,为她义无反顾。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啊,他却不若她那般在意,几句话便否决了……她无法否认,内心确实藏着极深的失落。
家里得知消息,父亲气得把她叫了回去。
“这种事,为什么不回家商量一声就莽撞行事?”
“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决定。”她说。
“是妳决定,还是他决定的?”灼灼厉眸直视她,张宛心抿紧唇,安静地低下头。
从小,她就对这双威严的眼眸又敬又畏,总觉得一说谎就会被看穿,无法在这样的凝视之下说出任何一句违心之论。
杜明渊沈下脸。“立刻跟他分手!”
她一惊,直觉便脱口反抗。“我不要!”
杜明渊瞇眼,似乎对她的回答感到一丝诧异,旋即掩饰。
“妳以为会这样做的男人,对妳会有多真心?妳最好记得,妳是杜家的女儿,在败光妳的名声之前,立刻跟他分手。或者——妳宁愿留在一个糟蹋妳的男人身边,都不愿意当我的女儿?”
“我是吗?”她冲动地脱口而出。“你曾经把我当女儿看待过吗?”
此话一出,空气中陷入窒人的死寂。
好半晌,他沈沈启口。“妳这么认为?”
“对。女儿的身分,我不曾被肯定,可是——他是真真确确把我当女朋友,也承认我是他的女朋友,就算他不够真心,但在身分上我被认同。如果你一定要我选——那我要他。”
这些话一说出口,多年以来期望被认同的努力,应该全毁了吧?
她闭上眼,不敢瞧他必然怒不可遏的面容……
“什么不好学,净学妳妈!”杜明渊没发怒、没叫她滚出去,只是冷冷地说完,转身上楼。
他连瞧她一眼,都没有了……
她倚着墙,缓缓蹲下身去,觉得好冷好冷,身心持续失温……
在他眼里,她们母女一样放荡轻贱,不知羞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