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没办法忘记那个女孩子?”
他神情微僵,抽回手,别开脸。“很晚了,去睡觉。”
她就知道!
每次提到这个他就转移话题,逃避的另一层涵义,不正表示至今仍无法释怀吗?
“她到底有什么好?功课不好、名声又差,还害你被爸妈——”
“曼曼!不知道的事情不要乱说。”他沈下脸,低斥。
“本来就是!”她不服气地顶回去。“我不懂啊,一个那么差的女孩子,为什么可以让你念念不忘到现在?”
“我没有念念不忘,只是刚好没遇到合意的——”
说谎!
徐曼儒气不过,反手一抓,迅速抽出他身后的皮夹。
“曼曼,妳做什——”
“那这是什么?”她摊开皮夹,抽出夹层内的相片,凑到他眼前。“如果没有念念不忘,还留着照片做什么?”
“徐曼儒!”他沈下脸,动怒了。“还给我。”
“你舍不得,我来丢!如果真的无所谓了,一张照片有什么好在意的?”徐曼儒闪身避过他的动作,作势要将相片往阳台外丢。
“曼曼,不要——”
一进一退间,她一个闪神,相片自指间松落,她愣了下,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徐靖轩扬手便是一巴掌挥来。
打得毫不犹豫,热辣辣的疼楚自颊边泛开,气氛完全凝滞。
徐靖轩没有打过她,从她懂事以后,最多只会口头训斥,不曾打过。
一张照片,破了例。
还说什么不在乎了,连一张照片都舍不掉,遑论是人。
“……徐靖轩,你这个大笨蛋!”徐曼儒眼眶含泪,委屈兮兮地吼完,冲进房里,锁门。
他盯着肇祸的手掌,叹气。
无暇多想,他倾身探向阳台外搜寻,发现照片被风吹落到隔壁阳台去了。
掉到任何地方都好解决,顶多半夜按门铃扰人清梦,多挨几个白眼,多道几次歉,可是隔壁……
他挣扎了好半晌,仍是妥协,到隔壁按下门铃。
她来应门时,发梢还滴着水。
“抱歉,打扰妳了吗?”
“没,才刚洗完澡,有事?”
“我……那个……有东西掉在妳的阳台,可不可以……”他表情超不自在。
“什么东西?要不要我帮你找?”
他连忙回拒。“不、不用,妳让我自己找,可以吗?”
张宛心耸耸肩,侧身让他进屋。
他很快便在盆栽夹缝中发现相片的踪影。
“找到了吗?”她探头问。
他下意识里,将相片往身后藏。“找到了。很谢谢妳,我先回去——”
“啊,对了,我刚刚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了,那个人是曼曼吗?”她突然冒出这一句。
“……对。”
她浅笑。“我就想说很眼熟,那个时候她还在读国小呢!有点人小鬼大,很早熟,爱教训我——啊,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多话了?”他一直沈默地看着她,听她说,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她很吵。
他摇摇头。“不是,只是很意外妳还记得。”
“你刚刚是不是在跟她吵架?”隐约听到好像有人被骂笨蛋。
“妳听到了?”
还真的啊?
“这倒稀奇了,我记得她很崇拜你,老是觉得哥哥是天底下最优秀的人,没有女人配得上你。原来你们也会吵架?吵什么?”真的很好奇。
“吵婚前性行为,我要她学会保护自己。我告诉她,男人如果真的爱她,就会珍惜她,避免让她受到伤害。”
“珍惜啊……”她垂首低喃,不知在想些什么,低低轻笑。“是这样没错,但她一定听不进去吧?谈起恋爱的女孩子,哪个不是昏了头勇往直前,一定要撞得头破血流知道痛了,才会清醒。”
空气中一阵窒人的沈凝。“宛心……”
“啊,很晚了,我明天还得上班——”
她在下逐客令,很明显。
他转身开门,握住门把,沈默了一阵,低低吐出——
“对不起。”
再多的解释,都挽不回对她的身心所造成的伤害,这句道歉,他迟了好多年才能对她说出口。
关上门,隔开彼此,没再回头,没去探究,她的反应。
对不起,宛心。
徐靖轩隔日清晨醒来,已经不见妹妹身影。
她并不住这里,从大一开始就申请学校宿舍,假日与同学出去游玩,赶不上门禁时间才会来这里住一晚。她不一定每个礼拜都来,但来的时候大多数是周末居多。
除此之外,他也规定她每个月起码得来一趟,父母将她交托给他,他就有责任看顾好妹妹,出了差错,他担待不起。
或许他昨晚的话是说得重了点,要走了连声再见都没说,很明显是在与他赌气。
小妹自尊心极强,那一巴掌可能会让她记恨到下辈子去。
一整个礼拜,他都在思考该怎么向她道歉。
一日下班,经过精品店门口,他想了想,或许可以买个小礼物之类的送她,再哄个两句,应该就会气消了吧?
他脚跟一转,明亮的玻璃门在眼前滑开,耳边传来女店员亲切的招呼声,目光越过迎上前来的店员,在柜台前意外发现熟悉的身影。
“宛心。”他毫不犹豫地略过身边的店员,笔直朝张宛心走去。“妳在这里上班?”
“咦?”张宛心停下对帐的手,仰首望去。“你来逛街?”
“买礼物向曼曼陪罪。”他叹了口气。“这妮子个性很拗,有时候连我都拿她没办法。妳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张宛心愉快轻笑。“原来你也有对女人没辙的时候。”
她并没有嘲笑他太久,很快便领着他来到一个玻璃橱窗前,挑出几款手鍊、耳饰。
“这几款在我们店里的销路不错,还满受她这个年纪的年轻女孩青睐,你觉得呢?”
徐靖轩没有考虑太久,很快便决定买下她挑的那款手鍊,而后,目光落在另一方,一条幸运草造型的项鍊,及胸针。
“你真的很疼曼曼耶!她收到礼物时,想气也气不起来了。女孩子嘛,都是喜欢收礼物的,贵不贵重是其次,重点在于心意,享受的是那种被放在心上宠爱的感觉。”
“是……这样吗?”他想起,他似乎从没正式送过她什么礼物……
那时,两人都是学生,经济状况并不宽裕,他务实地只想到如何让她的成绩单漂亮一点,偶尔自己动手学做些小点心给她,这已经是他最极致的宠爱。
“妳喜欢哪一个?”他问。
她想了想,选择幸运草项鍊,压低音量告诉他:“不要陷入价格迷思,这款项鍊比较有质感。”
是吗?她喜欢?
“好,就它了。”
张宛心结完帐,问他:“包在一起吗?”
“不,分开。”他回答,在信用卡签单上利落签下名字。
“这次真的是要送喜欢的人了吧?”
他沈默,不答。
她径自接续。“不要老是板着脸啦,送的时候说几句好听的话,嘴巴甜一点,身段软一点,这对女孩子很受用的。”
他抬眸,看了她一眼。
这是她第二次说类似的话,那晚误会曼曼是他女朋友时,她也这么说。
他……是不是一个很差劲的男友?不说甜言蜜语,不够温柔宠她?
“那么,我该怎么说?”她,想听什么?喜欢听什么?
“嗯……”她沈吟了会儿。“最基本的一句我爱妳虽然老套,但绝对不能少,还有“虽然我不说,但是妳一直被放在心里最珍惜的那个位置。该怎么宠一个人,我做得或许不是很好,但我很努力在这么做,除了妳,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值得我如此用心对待……”。”
她思考得专注,唇畔泛起似有若无的浅笑,那是真心的微笑。
这世上,如果真有个人,真心对她说这些话……那该有多好?
他凝视她,一字一句,记在心中。
“对喜欢的人,不要老是一板一眼的,有时候,陪她做一些无厘头的事,回答她一些很没营养的对白,玩几支仙女棒,排几个小时的队,就为了买个麦当劳儿童餐换娃娃给她,可能你觉得幼稚、缺乏经济效益,但是她会很开心,这样不值得吗?”
“值得。”原来,她想要的,他都没做到。
他的回应,永远是叫她乖一点,别胡闹……
她专注于包装,一双巧手将礼物包饰得美美的,他趁这空档四处逛逛,看看她工作的环境。
“妳有没有看到她刚才的样子?恶心死了,跟每个男客人都这样装熟勾搭,真不知廉耻。”
“对呀!难怪每个月业绩都没人赢得过她,靠脸蛋、耍做作,那些手段我们差她差远了。”
“……”
靠近转角处,轻细的对话声浪传入他耳中。
他太清楚话题中的主角是谁。
那个女孩,从他认识时,就不曾有过好名声。
她很美,但是绝美的外貌为她带来的,不是特权,而是四面八方涌来的曲解。
她的表现若好,必是靠美色。
她交了男朋友,准是耍手段勾搭而来。
她的对象若正好有点身家,就成了拜金女。
即使什么也没做,加诸在她身上的屈辱从来不曾少过。
没有人想过,她真诚不浮夸、设身处地考量顾客需求的贴心,才是她业绩永居榜首的原因。
她总在承受不属于她的污名,却还能笑笑地面对每一个人,他真的不晓得,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至少,他此刻就非常难容忍。
“咳!”他清了清喉咙,适时发出一点声音。“请问——有镜子吗?”
“啊,有有有,您是要镜台还是——”
“我想,妳们非常需要。与其在别人的身上努力找寻缺点,不如在自己身上努力开发优点,微笑、自省,会远比道人是非美丽很多。”
没多研究那两张僵愣住的脸庞,他转身回到柜台,与张宛心打声招呼后,接过包装妥当的纸袋,转身走出店门。
他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满肚子郁闷发泄出来了,沈重的心情却没有好转。
人真的很奇怪,明明是不熟悉的事物,却极容易被人群影响,随流言起舞,这世上,千千万万张嘴,如何杜悠悠众口?
他仰头看向灰灰暗暗的天空,雨丝细细飘落。
“靖轩。”身后,递来一把伞。“撑着,别淋雨。”
是她温柔的嗓音。
她,就跟她的名字一样,悠婉清柔的,那么美好,为什么,总是没人看见?
“刚刚,谢谢你。”她听见了。
徐靖轩垂眸。“真讽刺,懂得说别人,自己和那些人又有什么两样?”
与其说不爽,他其实气的是自己。他曾经也是那群自以为是的人之一。
“不,你不是。”她知道他不同,否则,当初她不会爱上他。
他仰眸,叹了口气,低低吐实——
“其实,一开始我也很不欣赏妳,妳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