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的一个口令一个动作,看得寇君谦自叹弗如。
“我一直很想找一个人——”她的声音,将他的视线从狗身上拉回来。“刚清醒的这半年,我都在医院做复健,我不希望我那么丑的样子让他看到。我本想,找回了铁盒子里的东西,接下来就要去找他——”
她从包包里取出手机,按下几个键。
哔哔!简讯铃声从他床头的手机传出。
八成又是垃圾简讯。他只瞄了一眼,没理会它,专注听她说话。
“出事的那个晚上,我很害怕,是这个声音,还有简讯响起的微弱光亮陪着我,让我不至于被绝望与恐惧淹没,最重要的是——那个人要我撑下去,他说,他很爱我,他在等我。虽然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我想,如果不是他,我熬不过那一天。”
“妳找他——”他声音微哑。“是想道谢?”
“不只。”她盯着手机,又按了几个键,继续说:“他送了我半年的雏菊,写了半年的情书,我从医院醒来、还有做复健的那半年,都是看着他辗转请人送到我手中的那些画做为心灵支柱,我早就已经决定好要问他——”
哔哔!又一声简讯铃声。
很烦耶!
“别吵啦!”他神经大条地挥挥手,以为这样手机就会听话。“妳继续说。”
“你不先去看手机吗?”
“八成是垃圾信件,那不重要。”她比较重要啦!他正屏息听到重点片段。
“去看。”她很坚持。
好吧。他打算用最快的速度瞄完再回来——咦?正欲移开的目光又黏回手机荧幕。
谢谢你,一直默默陪着我。
这是第一封。
他飞快点下第二封。
如你所愿,我活下来了。你还在等我吗?
他狐疑地抬眼望她,她回以鼓励的笑容。
于是他颤抖着手,紧张地按下回传键。
我在。一直都在等妳,就怕——妳忘了回家的路。
哔哔——前方响起的简讯铃声,回应他的等待。
她看了一眼,按下——
那现在,是你要走过来,还是我走向你?
雾气,瞬间模糊了眼眶。
他收起手机,一步步走向她。
她递出那个铁盒子。“我把你写给我的一字一句,都收藏在这里,一朵朵雏菊做成了押花,将你的心意好好保存着。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我会告诉你——不要爱得那么绝望,其实,我们可以试着交往看看。”
“可是……”声音哽了哽,他咽回淡淡的酸意。“我不帅、不有钱、又不懂得甜言蜜语,还不——”
“不爱我?”
“爱!”他答得飞快。只有这一点,清清楚楚,毋庸置疑。
她浅浅笑开。“那还有什么问题?”
他动容,张臂让那道温软馨香填塞胸怀。
这半年来,总是看见她在他怀里渐渐透明、消失,好几次从睡梦中惊醒,然后看着满屋子的画像,独坐到天亮。
他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拥抱她了。但是,她却自己走回他身边,是真真实实的她,有温度、有心跳,不必时时心惊胆跳,害怕她又从怀里消失……
这一次,他再也不放手。
许多年后的某一天——
“啊!”夜半时分,即将入睡的寇君谦突然惊叫一声,弹坐而起。
“你干么呀?鬼压床?”睡意浓厚的枕边人连带被扰醒,低哝着抱怨了几句。
“妳妳妳——”他抖着手指向枕边人,说不出半句话来。
“到底怎么了?”被他搞得无法安心培养睡意,己经是寇太太的曲采嫔坐起身,打算好好给他开示一下。她这个老公,偶尔会脑神经突然给他打结。
“妳……我……难怪……可是……好玄……”
上帝,她发誓,她真的很努力地听,试图扮演好贤内助的角色,但是——
她叹了口气。“你要不要说得再清楚一点?”
“我有!可是……不会吧……那这样……”
额上青筋不小心跳动了一下,她再吸一口气,力持温和地与他打商量。“还是你想吃我的拳头比较快?”
“妳没死!”他慢了非常多拍地吼出来。
废话。
曲采嫔翻翻白眼,很忍耐地将她老公搂进胸前拍抚。“乖,那件意外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我现在好好地睡在你身边,出门大家都叫我寇太太,记得吗?”
即使是成为夫妻之后的现在,采嫔依然不具有那段属于幽魂的记忆,她一直以为,他是对她一见钟情,暗暗守护,他也从没提起过那些她不记得的事。
可是——
若真如孙旖旎所言,历史是不可改的,那么,采嫔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没死。
这说明了临江明明看得见蔡婆婆和绮情街的每一条鬼魂,可是进出他家那么多次,从没察觉过她的存在,因为她不是鬼,只是灵魂离体。
她的灵魂又为什么会离体,守在这里多年?因为他叫她留在这里等待与他相遇!
所以、所以——
总结归纳起来,是他害她有体无魂,昏迷了好几年吗?
那可是……这样到底是他们先相遇,他回到过去叫她在这里等他?还是她先在这里等他,他们才会相遇,接着才有他回到过去叫她等他?然后才又相遇……
停!转来转去,他脑袋快打结了!
到底鸡生蛋还是蛋生鸡,哪只鸡、不,哪颗蛋……也不是!是哪个人来告诉他好不好?
眼看他快要崩溃,曲采嫔赶忙出面解救他。“来,老公,看着我。”
她用极度催眠的口吻,捧着他的脸,放缓音律一字字说:“看,我在这里,我们相遇了,我们恋爱了,我们结婚了,所以,那些过去的事情一点都不重要。”她倾前,啄了下他的唇。“看,我找到了全世界最棒的男人,我非常非常爱他,你只要知道这个就行了。”
“妳非常非常爱他——”
“爱你。”她纠正。
“喔,爱我。所以鸡跟蛋有什么恩怨一点都不重要。”
“没错,就是这样。”
“没错,就是这样。”他点头附议。
“很好,结案。睡觉去。”
“好。”果然,命运与食物链一样,都是环环相扣的,无解。
嗯,无解,睡觉去。
他点头,在床上躺平,乖巧地将棉被拉高高。“老婆晚安。”
看着重新培养睡意的丈夫,曲采嫔怜惜笑叹。
那次生死交关的事故,带给他的阴影似乎比当事人的她还要深,虽然她不清楚为什么,但是直到现在,他偶尔还会从睡梦中惊醒,惊疑地望着枕边的她,无法确认她是真实存在,彷彿下一刻便会从他身边消失。
他一定有些秘密没有告诉她,他不说,她也不逼他,但那不表示她一无所知,她又不是丈夫那个单细胞生物,这当中有太多疑问了,例如:他为什么知道她毕旅会出事,一次次叫她别去?他传的那些简讯,一封比一封诡异……
但是无论如何,六年后他确实在她的旧居等待她,她宁愿将它看成一则关于一见钟情与等待的浪漫爱情故事,她只知道,她的感情是从与他交往的那一天开始,一日比一日加深浓度,每每多发掘一分他的好,就更爱他几分,这男人,是她这辈子最不愿错过的。
至于她不知道的那一段,他若不愿说,她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因为,如同她对他说的——
他们相遇,也相爱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寇君谦顿悟后的隔天,孙旖旎上门来,劈头便说:“该买单了吧?”
买单?他每个月都有按时缴房租啊,要买什么单?
“不要装傻,本姑娘劳心劳力,你能有今天,抱得美人归,不用表示一下诚意吗?”
话是这样说没错,孙旖旎确实在他与采嫔的故事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如果没有她的话,他也无法回到过去,严格说来,能够占尽先机让采嫔对他另眼相待,她真的功不可没。
但是一向直线思考的脑袋今天突然精明起来,多拐了几个弯。
“可是……我有一点点疑问……”他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什么疑问?”
“妳早就知道——采嫔没死吗?”
咦?这家伙脑袋今天管用了。
孙旖旎耸耸肩,答得干脆。“知道啊。”
“所以就是说……妳知道她不是鬼,她应该也不会带衰我……”
她说养鬼会带衰他只是陈述一件事实,可没说采嫔会。
他也从来没听过出窍的灵魂会带衰人的!
“是不会。”
“所以我脚受伤,跌下花台……”
“自己猪头,要怪谁呀!”
对,是他耍智障,可是——
“采嫔是因为妳说了那些话才离开的!”害他痛苦了好久,他不得不阴谋论地合理怀疑,她是存心误导人!
“我不这样,她有办法回到她的身体吗?你想要她再昏睡多久?”
听起来很有道理,他不小心就心生感激了一下下。“可是……妳还是可以跟我们说清楚的……”
不用让他这么痛苦,还有,只要想到采嫔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他,他就觉得好心疼。
“是谁一再灌输她,她已经死透了的?”
……是他。
寇君谦心虚地闭上嘴。
从一开始,他就认定了她已死,于是让她也直觉认定自己会死,乖乖听话在这里等他,再然后……
“所以是谁的错?”她进一步质问。
“是我。”一时不察,低头忏悔。
“那你要怎么补偿我的辛劳?”
“什么……补偿?”
孙旖旎顿了顿。“我要你画魂的能力。”
“画魂?”是因为那个能力,他才能画入采嫔的魂?也因为这样,他才会老是很蠢地追着自己画的东西跑……
“怎么,舍不得吗?其实那本来就是我家主子的东西,我只是要回来而已,就算你——”
“好好好,快拿去快拿去,我求求妳拿去!”没等她说完,他点头如捣蒜,恨不得立刻双手奉上。
开玩笑,这样他以后就不用截稿日逼近还要一天到晚重画了,他求之不得好不好!
“呃?”她愣了一下,被他的干脆惹笑。
早知道就不用拐那么多弯,直接开口不就得了?
“不过……孙小姐,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它存在我心中很久了……”
“嗯?”
“那个……嗯……妳……”他支支吾吾。“到底是人是鬼?”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