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忍无可忍,“先生们,请注意一下你们的仪态!”我的手杖再一次发生了作用,它在桌子上敲的“砰砰”的声音终于让他们冷静了一点,“我们现在在讨论关于博物馆保安的问题!别把你们的私事混到公事里面来!我对你们太失望了。”
两个像斗鸡似的男人终于在彼此凶恶的眼神中缓缓坐了下来。
我咳了一声,“刚才我们说到哪里,啊!”我挪动一下身体,“我们没有必要在完全没有确定的事情前面先怀疑自己。”我看了一眼加菲,“刚才谢洛德给保全系统公司打了电话,他们怎么说的来着?”
谢洛德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回答:“保全系统公司已经派人来看了我们的门锁,他们建议我们统统换成可以随时更换密码的新型防盗系统锁。但是要全部都换掉,今天是来不及的,最快也要等到明天……”
“那也就是说,那个贼如果还会来的话,今晚是最后的机会。”最后,谢洛德作了总结。
“所以,从现在开始到明天,各位先生们!”我叹口气道,“我们必须同舟共济,研究所不能有一分钟没有人看着,当然了,龙先生,这个值班的任务你跟玛姬可以不必参加。”
“但我认为我可以参加。”龙傲天傲慢地说,“我又不是女人。”
“切,你身娇肉贵的……”加菲嗤之以鼻,“你以为你跟女人有什么区别?”
“你……”龙傲天不负所望地又跳了起来。
“够了!”我恼怒地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我知道我错了,我不应该把你们两个放在同一个房间里的!现在,加菲,你跟我出来!其余的各位,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快!散会。”
(回到玛姬·苏的叙述)
我知道这是一种逃避性的行为,但是一等贾斯汀博士他们几个走出这间研究室,我就想往我的工作间里躲。外面的天气似乎也发生了变化,刚才还是晴空万里的,现在却渐渐阴暗下来。
我的动作看来还是不够快,就在我企图关上门的一霎那,龙依仗着他过人的身躯抵住了门,“我要跟你谈谈。”
“但是对不起,龙先生,我的工作……”
“我随时都可以让你失去这份工作!”他斩钉截铁地说。
这不是他最擅长的事情吗?我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无言地打开门,“进来吧……”
我们沉默地对望了几分钟后,他问我:“你究竟还要我怎么样?”
我诧异地抬起头来,“我从来没有要求过你怎么样。”
他吼道:“你明白我说的意思!”
我闭了闭眼睛摇摇手,“请不要!”我说,“请不要跟我表现得好像一对热恋中的男女在吵架一样。”我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当我离开你的时候,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但是我追来了,不是吗?”他又开始大吼大叫,每当他不顺心的时候他就会这么做,“你怎么能够,”他说,“无视我的感情?”
我平静地回答他,“我给了你五年。”
天地猛地暗了暗又蓦地一亮,我刹那间还以为是自己的视觉偏差,然后才发现原来刚才我没有看错,天气这会儿已经洋溢着暴雨的气息了。
“……我知道你恨我这五年里对你的冷淡……”他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自己。
“不,不是冷淡。”我摇摇头,“是折磨,龙先生,你折磨一个爱你的人,整整五年。”
“可是,是你先爱上我的!”他解释,“我根本就措手不及。”
“这并不是让你可以折磨我的理由,”我再一次摇头,“你可以拒绝我。”
“……上帝啊,你为什么不可以像其他那些女人那样相信我,我其实是在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所以不想放你走!”
“我承认我很笨,但我已经过了幼稚的年龄了。”我无力地抚着额头,“而我所有的梦也都在那五年里做光了。”
“是的。”他得到结论了,“你是在恨我。但这不要紧,”他突然又充满了信心,“我们可以一切都从头来过,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好吗?”
我的上帝啊,他为什么还是不能了解呢?
我努力地吸了一口气,再努力地吸一口,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告诉龙:“我喜欢你,但是,过去了。我爱你,但是,结束了!”
潮湿的味道从植物园那边弥漫过来,我告诉自己,我必须狠起心肠,“我不想跟你从头来过!龙,”我努力地让他明白这一点,“我们分手了!”
“你是在生我的气!”他说,“你还是在生气。”
“我……”我举着手在空中挥舞,却找不到可以说的词,“我……”
“我知道你会有一段时间非常生气,我的确是太急了。但是我一发现自己不可以没有你,我就立刻赶过来了。你生气是应该的,可是别气太久,我千里迢迢赶过来是为了跟你展开新的生活的!”
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
“我不爱你了,龙!”我终于忍无可忍,“我已经变心了!”
“轰隆!”雷声一下子砸了下来,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听见了我的话,不过听见怎么样,没有听见又怎么样呢?在这个也许根本就没有开始的故事里,我已经决定结束了!
“……”
“我不想跟你再有任何的纠缠。我知道我父亲拿了你的钱,我会找到他让他偿还给你,但假如你一定要起诉他,我没有办法阻止,就算你要起诉我,我也没有办法阻止。可是你要让我再回去再从头开始爱你,我办不到!”我知道这样很残忍,但我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我已经不爱你了!对……”
“……你怎么可以对我说这样的话?”龙的咆哮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以后爆发出来,“你无缘无故地闯进我的生活,对我的事业生活指手画脚!我早该知道的!”他仇恨地瞪着我,“女人都是不可信任的!我的母亲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他狂怒地抱住他的头,“但我竟然,竟然忘记了这个教训,我、我竟然以为你是不一样的!噢,我的上帝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就在我发现我爱上你以后!”
我无言地望着他,可是我已经无力再为他的不幸,他母亲的背叛负责。
“我曾经想要怜悯你的,把所有的你的不幸统统藏到我的心底,然而是你先拒绝了我。”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因为这句话怎么看都有为自己洗脱罪名的嫌疑。我的确就是变心了的,我不否认这点,所以,我也用不着为自己开脱。
“对不起。”这句话也不是现在最适合的说话,但我还是说了出来。
“对不起?你跟我说对不起?”龙猛地一握拳,“这真是笑话!”他转身就跑了出去,“你会后悔的!”
我想日后我也许真的会后悔的,但是现在,我转身走进工作间,我需要好好地静一静。
空荡荡的工作间里,孤零零地摆放着存放水晶头骨的玻璃柜。我转身锁上门,打开灯,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或者应该想什么。
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的余地,我知道,但是当我确认这一点的时候,我心里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这是否意味着我其实原来根本就是不爱龙的呢?
我心不在焉地抚摸着玻璃柜,不断地怀疑着自己。
不!应该不是的。我这样想。许多即使是过去了的感情,不应该否认的是它们的确存在过,只不过再猛烈的感情也敌不过时间的冲洗,改变无所不在,无可躲避。
我叹了口气,望着玻璃柜里的水晶头骨,即便是像水晶这样坚硬的质材,也会被打磨出不属于它原来姿态的形状,更何况是这个世界上瞬息万变的人事呢?
漫不经心地按下玻璃柜的灯光健,置在玻璃柜顶端的灯泡把一束柔和的白光照在了近乎完美无缺的水晶头骨的头顶。
我半蹲下身体,眼睛和水晶头骨的眼眶平视,“你也改变了,对吗?”
水晶头骨空洞的眼眶冷冷地看着我。
我叹息,“改变无所不在啊!”
然后就像回应我的叹息一样,我再一次通过水晶头骨空洞的眼眶看见了她,那个穿着古玛雅时代巫女服饰的女人。
她就坐在那里,就像坐在时光长河的那一端,用她的无奈和我的无奈衔接,“是的。”我“听”见她说,“改变,无所不在!”
我们和古人应该怎么交谈?这句话显然在文法上面也有错误,因为我决定不了它的时态。
当然,在这种时候想到时态也是一件非常滑稽的事情,可是我就是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时候控制好我本来就喜欢天马行空的思想。
“玛雅的妇女习惯穿一种长袍,又宽又大,好像一个布口袋,衣服的两面都有开口,长及臀部以下,在臀部,妇女们将衣服夹紧,宽度依然像以前一样……”
“现在这种长袍被称为‘huipil’,这是阿兹特克语中的词汇。这是一种白色的,宽松的棉布衣服,从头到脚的宽度都是相同的。妇女们把裙子的边缘用线缝住,留下两个洞口可以伸出双臂,同时有一个方形的口开在颈部,是伸出头部用的。为双臂留下的洞,脖颈占用的洞,以及底部宽大的边缘都以十字形的刺绣来精心装饰……”
“……除此以外,表示身份的还有上层人士穿的围腰布和过分精致的草鞋。另外华美、高贵的头饰是佩带者身份地位和社会阶层的最明显的区分标志……”
上述那些纷乱繁杂的信息,和无休止涌到脑子里来的都是以前读到过的关于玛雅的一些信息以及我自己的胡思乱想。
那些文字的表述仅仅只是文字,我忍不住想叹息,就算是运用了“精美,精致,华美、高贵、美丽”等等等等的字样来说明,但还是没有办法清晰地表达出那种实在的景象。
那个端坐在时光长河那头的女人,她的美丽怎么能够用那些词语来表示呢?我心想,人类的词语只是为了人类抽象的思考而存在,并不能具体地表达出一种真实。
但她,就是所谓的“真实”吗?
“怎么,女孩,你想知道真实吗?”穿着代表祭祀的蓝色和代表皇家的绿色的服饰的那个女人露出近乎玩味的神情,她的声音传入我的脑海,但我一时间却分辨不出她声音的特色。
“你只是以为你‘听见’我的声音,女孩。”她说,“其实,你不可能听见我的声音。”
我眨眨眼睛,“为什么呢?”这句话我并没有说出来,但是很显然,她知道了。
“你在看着我的头骨。”她说,“在你面前的水晶头骨就是按照我的头骨大小形状,一模一样地打磨出来的。我把我的思想留在了这个不会改变的水晶头骨里面,你现在所能看见的,听见的都是我的思想,所以你不可能真的‘听’见我的声音。”
“天啊!”我想,“这可是硬度超高的水晶石啊!”
她微笑起来,“是的,它的确有点硬。”
“一点点?”我差点跳起来,“科学家们鉴定过,像水晶这种的硬度,单靠手工打磨,起码需要一千年才能把这样的头骨打磨出来。”
“科学家?”她显然不懂那些是什么,“是祭师?奴隶?”
这真是荒谬,但我不想浪费时间在这个问题上,于是我回答:“这个不是重点……让我们,让我们谈点别的什么吧。比如说,啊,对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不能够跟你沟通呢?就连一开始接受过你信息的人都不可以,而我却能都得到这样的幸运?”
“你不知道吗?”她也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即使是这样简单的表情,那种美丽也足以让我的心跟着剧烈跳动起来,“我以为你知道了我们沟通的方式才能够形成我们现在的联系。”她“说”,“在我的时代,我只接受了我的老师教导我的关于怎么才能把自己的思想留在水晶里面的秘密。”
“啊?”我呆住。
“我不知道你的年代是在我之后的多少年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这个水晶的头骨里沉睡了多少年了,时间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失去作用的东西。”
“对你或许它已经失去了作用,”我尽量委婉地劝说她,“但是对于我来讲,却依然是非常重要的问题。”我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路,“我知道你们玛雅的记历方式,告诉,你……当年的年代是什么时候好吗?”
她并没有直接答应我的要求,只是依然用玩味的表情看着我,“现在我大约能明白为什么你能够读到我的思想了。”她说,“你跟当年的我实在太像了。”
“很像吗?”我歪着头看看她,不!她比我漂亮一百倍,我们哪里都不能称为“像”。最多,“我想这应该是我们中国人所谓的‘缘分’吧。”
“缘分?”她呆呆地重复了一遍,然后猛然醒悟地点点头,“啊啊,是的,是的,‘缘分’,多么奇妙的词啊!”
我很高兴她能够领会到我的意思,“那么,你愿意跟我,呃,跟我谈谈关于你们那时候的事情吗?”
她笑起来,“好吧,既然你那么迫切——问吧,我将尽我的努力来回答你。”
“我……”我大喜,然而事到临头,玛雅的历史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玛雅的天文知识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古代玛雅的生活究竟具体是怎么样的;玛雅的社会结构是如何的;玛雅究竟为了什么会从历史舞台上突然消失呢……这一连串的问题就像走马灯一样不断在我的脑海当中闪过去,以至于我到底应该问什么样的问题作为第一个问题,而且应该怎么样才算是系统的,不遗漏一丝半毫细节的询问,我竟然瞠目结舌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呆呆地看着她,却无论如何开不了口说话,这样的傻劲落在她的眼里就变成了我又一个好笑的地方。
“你真是让我感到有意思。”她说,“不过你最好快点,因为我的耐心不太好,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改变主意。”
喂喂,是谁说时间对她而言是失去作用的东西的啊?
“啊!”她突然一拍手掌,满头的羽毛也跟着抖动起来,“我来给你说说当年我们的生活吧,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你要帮我解一个谜。”
“谜?”我犹豫地看着她,“很难吗?”什么时候我的脸看起来很聪明了?
“不难,”她微笑着说,“很简单,只是让我想了一千多年依然没有想明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