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阿甘:“妈妈常常说,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糖,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味道的。”
黎祖儿一直记得那天是6月15号,自那一天后,她彻底失去了夏潜移的消息。发短信,没有回应,打电话,永远是关机。
她只好安慰自己,他肯定是又跟上次一样出国了。但是那种思念一个人,却又不知道他在哪里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糟糕到,即使骨头已经全部愈合,在医生的批准下健康出院,可以大快朵颐地吃水煮鱼吃盆盆虾吃麻辣牛蛙时,都无法真正彻底地开心。
他去哪里了呢?
为什么不留个口讯就离开呢?
自己是被讨厌了吗?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疏漫的对待呢?
怎么想也想不透呢。
回到警局后,一问案子的进度,果然依旧胶凝着。一派主张从朱孝先下手;一派主张继续追踪毒药来源。
卫景辞的脸色很不好看,据说是上头给了不少压力的关系。关郁辉死后,年已六旬的朱孝先不得不重新出山亲自坐镇DC,这才把一路狂跌的股票挽回原点。但是关于这件离奇死亡案件,媒体依然紧咬不放,大肆报道。
而在众说纷纭什么版本都有的报道中,有一篇引起了赫连澈的注意。那篇报道是这么写的:“对于DC总经理关郁辉神秘被杀一事,本报采访了关先生的生前好友知情人A先生和B女士。A先生声称:‘男人们,哪有不逢场作戏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而且那个叫宁燕夕的女人我还见过一次。别说,真是个极品小妖精……’在说妖精二字时,A先生露出了所有男人都心知肚明的微笑。而B女士则信誓旦旦地坚持:‘郁辉和他老婆是自由恋爱,在一起14年了,感情一直很好,而且他很怕他岳父,是绝对不敢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的,所以说凶手是他情妇,那不可能!’本报认为……”
赫连澈问黎祖儿:“你怎么看?”
黎祖儿说:“看,连A先生也说大美人是极品呢!证实我的审美观完全没有问题,她确实很美!”
“谁问你这些了?”美少年的表情看起来恨不得想掐她。
黎祖儿缩了缩脑袋,郁闷地咬手指,“不是这些那是什么啊……这种小报的消息完全不可信的嘛!”
“用你那木疙瘩的脑子好好看清这行字!”赫连澈干脆拿了支麦克笔,把那行字划了出来。他一边划,黎祖儿一边轻念出声:“郁辉和他老婆是自由恋爱,在一起14年了……所以?”
“所以?”
“啊!”她迟钝地跳了起来,“14年?关郁辉死的时候是33岁,也就是说,关郁辉和朱玳儿是19岁时认识的?”
赫连澈用一种“你可总算想到了,真不容易”的表情睨着她。
自知理亏的黎祖儿红着脸说:“那个……如果他们是19岁认识的,难道说……那本日记……”
“是朱玳儿的。”赫连澈替她说出了结论。
“那我们还在等什么?”黎祖儿立刻去拿背包,“快去找朱玳儿的笔迹来对比啊!”
赫连澈一把拎住她的后衣领,“等你说?等你想到黄花菜都凉了。”
后半句话黎祖儿觉得好生耳熟,立刻想起这不就是第20次相亲那天老妈在电话里说过的话吗?这家伙,模仿起老妈的腔调口吻来居然惟妙惟肖,真是……
她干巴巴地瞪着他,他回她一个不屑的表情,“我已经让人去取朱玳儿的笔迹,连同日记一起送到鉴定科那边了,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吧。”
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刚落,一同事匆匆走进来说:“澈,鉴定结果出来了。”
“怎么样?”黎祖儿一把推开赫连澈,自己先迎了过去。
同事打开牛皮袋,拿出鉴定报告,非常严肃地说:“27篇日记,前26篇确认为是朱玳儿的笔迹,但是最后一篇,虽然看着很像,却不是她写的。”
黎祖儿眼睛一亮,“最后一篇是凶手模仿着写上去的?”
该同事看着她,给予了一个更意外的答案:“经鉴定,写最后那篇日记的人,是——关郁辉。”
“咦?”黎祖儿张着嘴巴,一时之间还扭转不过来。
赫连澈听了这个结论,眼神却一下子灼热了起来,变得更加明亮,“果然如此……”
“呃?什么果然如此?你事先就猜到了?”
美少年神秘地眨眨眼睛,说了一句:“不告诉你。”
黎祖儿顿时很没出息地扯住他的外套下摆,“别这么小气嘛,快告诉我,这代表着什么?”
“自己想。”
“不要啊,我们是拍档不是吗?要有秘密一起分享有线索一起研究啊,告诉我吧,告诉我吧……”
正在像八爪鱼似的纠缠不清时,卫景辞进来了,看见这二人拉拉扯扯的样子,眼神古怪。
而黎祖儿一看见他,立刻松了手正襟危坐。赫连澈的目光在卫景辞和她身上扫了个来回,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拎起外套说了句“有事,先下班了”,就走了。
黎祖儿连忙说:“啊,那我也下班了!明天见,各位。”经过卫景辞身边时,她点个头,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说,“明天见,长官。”
卫景辞答她三个字:“明天见。”
黎祖儿连忙抱着背包出门,走出大楼时,一只小狗忽然跑过来,绕着她打了个转。这只狗毛色很杂,似乎是博美与京吧的混种,头上还扎了个蝴蝶结,有一双异常圆溜的眼睛。
好像在哪见过一般……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幕:电光石火的瞬间,横冲出来的小狗,紧急转弯以及砰一声的车祸……
“啊!是你!”她想起了,这只就是害她发生车祸的那只小狗嘛!
正在惊诧时,小狗忽然掉个头,汪汪叫了几声,朝某个人飞快奔去。那人伸出手,温柔地抱住它,举到眼前微笑,“加菲猫,你怎么会来这里?”
黎祖儿又啊了一声,指着那个人,“你、你明明说这只狗是野狗的!”
狗狗窝入怀中,露出那人俊秀不可方物的脸,正是赫连澈。
赫连澈用看傻瓜的眼神看着她,懒洋洋地说:“是野狗。”
“那你怎么会和它……”
“收养野狗犯法吗?”赫连澈抱着小狗,朝自己的兰博基尼走去。
黎祖儿忿忿地嘀咕:“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这么有爱心?哼,肯定又是针对我,所以故意收留这条害我撞车的野狗吧?还有,哪有给狗起名叫加菲猫的……”
“人都可以叫史努比,为什么狗不能叫加菲猫?”前方传来他一如既往的嘲弄声音。
被打击习惯而导致不再愤怒的黎祖儿,只是气馁地想,自己果然是不该跟这个家伙搭话的,每次都被他讽刺。可是,即使这样,有个问题,她还是非常非常想知道啊!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就知道日记的最后一篇是关郁辉写的呢!”
赫连澈坐在无限华丽的跑车内,打开顶篷,将一条手臂架在车门上,扬眉说:“想知道?”
黎祖儿用不耻下问的精神强压下被轻视的事实,点头。
“那么走吧。”
“去哪?”
“寻找答案。”说完这句话后,他系好安全带,发动引擎。加菲猫在旁边的座位上快乐地叫。
黎祖儿眼睛一亮,“你带我一起去?你肯让我坐你的车?”
赫连澈朝她摇了摇头,下巴冲向停车场。
呜,这个完全不懂得尊敬前辈的家伙,又让她骑着49CC摩托跟在他后面吗?黎祖儿的眼睛黯了下去,正准备认命去停车场推出自己的小绵羊时,赫连澈忽然说:“回答个问题吧。”
“嗯?”她扭身,看见跑车上的美少年眼底有着难得一见的别扭神情,分明是无比好奇,却偏要表现得很不在意地说:“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我就当你一次免费车夫好了。”
“什么事?”
赫连澈盯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和卫Sir,究竟是什么关系?”
咯滋——
大脑里又发出了短路的声音。
黎祖儿的脑海里顿时像有无数团麻线绕来绕去,翻来覆去想的只有一句话:为什么他会知道……
“没没没、没什么关系啊……呵呵,很正常的上司跟下属之间的关系嘛……”她这边还在打哈哈,那边引擎发动,作势要走。黎祖儿连忙扑上前去一把抓住车门,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说:“事实是他是我学生时代的暗恋对象我曾向他告白但被拒绝了理由是他说他不喜欢没大脑的女生!”
跑车瞬间停下,赫连澈瞥了她一眼,“上车。”
呼——天下太平……
“真的很过分对不对?”坐在漂亮的兰博基尼内,吹着夏天的风,黎祖儿开始详细诉说自己那不幸的初恋,“卫Sir当时是高我两届的学长,容貌家世成绩样样出众,好多女生都喜欢他。我想大家喜欢的肯定就是充分说明了好的,于是就随大众一起喜欢啦。后来他要毕业时,我想,好歹要让他知道我的这份心意吧?就鼓起了十二分的勇气去告白,结果却换来他的一句‘我不喜欢没大脑的女生’,呜,我太悲惨了……”
赫连澈俊美的脸上没有表情,凉凉地说:“然后?”
“然后?哦,然后就是毕业后分到刑侦组,没想到顶头上司就是他,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一开始我也很尴尬的,不过他好像完全不认得我了,我想既然他忘记了那么丢脸的一件事,那我也当作忘记了好了,然后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觉得啊,我找不到男朋友,肯定是跟初恋受的打击太大有关系。一颗纯情的少女心,碎掉了就再也拼凑不起来了啊……”
赫连澈冷哼一声:“怎么我听到的版本跟你完全不同?”
“呃?”
“我听说的版本是:警校里有个众所周知的大花痴,在同一天里向4个男生告白。最后还非常不自量力地跑去找全校NO.1白马王子,对他说喜欢,其结果自然是被拒绝了。”
“啊?”黎祖儿大惊失色,摆手说,“不是的!才不是那样的!那个是谣传,是误会,真的是天大的误会啦!”
她连忙解释:“事实是这样的,当时我们寝室里有个女生,非常喜欢一个男生,但她胆子小,不敢去告白,写了情书也不敢自己去送。我就很仗义地说:‘那我帮你送好啦!’其他姐妹一听,也纷纷说要我送。于是我就接了四封情书,帮她们去送给心上人。但是——”
她愤怒地握起拳头,“天杀的那帮女人居然懦弱得连名字都不署,要不就写‘喜欢你的人:Marry’。靠!结果搞得那四个男生以为是我喜欢他们,我实在是太冤了!你说说看,我是不是很冤枉……喂?你这是什么表情?”
赫连澈一手开车,一手抚摩着嘴唇,眼角在轻微地抽搐。黎祖儿辨认了许久,才发现,原来他在笑!
“有那么好笑吗?”她闷闷地说,结果却换来对方的哈哈大笑。不再掩饰的美少年在驾驶座上笑得东倒西歪。
“喂?”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的黎祖儿,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好不习惯。记忆里,这个后辈一直表情淡淡,喜怒都不出挑,最擅长用带嘲讽的冰冷语音挖苦人,几时见过他如此开怀大笑,连眉眼都在笑?真是非常……诡异的一幕啊……
她扁扁嘴巴,嘟哝说:“我就知道说出来会被你笑,你要笑就笑个够吧,反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卫Sir说得对,我就是大脑不好,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不,你做得好。”美少年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什么意思?她狐疑地瞪着他。
赫连澈脸上依旧带着忍俊不禁的表情,声音也显得更加清朗,有别于夏潜移的润泽,但同样好听,“你做得非常好,真的。”因为,卫景辞如果知道当年的真相是这个的话,脸上不知会有多么精彩的表情。光凭这个就绝对值得夸奖了。
他又看一眼旁边满脸迷茫的黎祖儿,心想,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她的28年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这个世界里,果然有奇异生物的存在啊。
30分钟后,跑车在灯红酒绿的金迷街停下。街如其名,最能代表X城的繁华糜烂的,就是这里。随处可见夜总会、酒吧和卡拉OK厅,每次一扫黄扫毒,这里必定首当其冲。黎祖儿好奇地望着赫连澈,不明白他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而且,他也不下车,只是将车停在街角,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膝上的加菲猫。没多久,一个打扮性感的女郎从某家夜总会里走出来,一扭一扭地走到车前,俯在车门上冲赫连澈妖娆一笑,“嗨,帅哥。”
黎祖儿的眼睛顿时弹了出来——哇塞妈妈!36D耶!
由于那女郎俯下身的缘故,低开的领口里,丰满的胸部清晰可见。看看她的,再偷偷低头看一眼自己的,黎祖儿有点自卑地往椅背上缩了一缩。
“上车。”不为美色所动的美少年声音冷淡。
女郎轻佻地吹记口哨,打开后座的门,上车。
赫连澈说:“帮我抱着加菲猫。”
黎祖儿先是一怔,后来明白过来他是在对自己说话,连忙伸手过去把狗抱到自己膝上。跑车掉了个头,拐出那条街。
女郎在后座笑,“你的妞啊?”
黎祖儿顿觉“腾”的一声,血液涌上脸颊,连忙辩解:“不是不是,我们只是拍档……”
赫连澈冷冷打断她:“别说废话,东西呢?”
女郎反问:“钱呢?”
赫连澈从储物槽里取出一只牛皮袋,向后一扔。
女郎稳稳接住,打开来,里面厚厚一叠钞票。
黎祖儿顿时睁大了眼睛,而女郎数了数,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说:“谢啦,帅哥。”
“东西呢?”
“放心,我带着呢,等会一起给你。”
车子在一家咖啡店前停下。赫连澈示意黎祖儿抱着小狗跟上,三人一起进去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后,赫连澈取出一个袖珍录音机,按下录音键,放到桌上说:“OK,开始吧。”
女郎深吸口气,点了根烟。烟雾升起来,遮住她的眼睛和表情,只听得到,娇媚的语音,几乎是用一种完全置身事外的口吻,开始慢慢述说:“我和关郁辉,是青梅竹马。”
“呃?”黎祖儿一呆,这下总算明白了对方的身份。这个女人是关郁辉的青梅竹马?看她的穿着打扮,一看就是风尘女郎啊。
“我们的父亲是同个工厂的技术工,我们住在同个弄堂里,我们从小一起上学放学。我从小没有妈妈,他妈就特别疼我,经常做了好吃的送到我家来。我们本来以为这一辈子会一直在一起,我们约好要一起用功念书一起出人头地,收到S大的录取通知书时,我们抱头一起哭,以为终于否极泰来。谁知道,就在那个以湖光山色闻名的校园里,遇到了最可怕的劫难。”
录音机上有一个时间屏,这令黎祖儿产生一种错觉,似乎跟着那些跳动的数字,回到了关郁辉的大学时代。
说穿了,实在是个没什么新意的爱情故事。
一次演讲时,关郁辉碰见了在台上因为忘词而大出洋相羞愧有加的朱玳儿,好心安慰了几句的结果就是令得那个纯情的女生一下子喜欢上他。
表面上看似腼腆木讷的女孩,面对爱情时却超乎寻常的大胆,公然告白。而当时关郁辉和景雯(也就是这个性感女郎)正因吵架而冷战,甚至为了气对方,故意各自约其他舞伴出席那年的化装舞会。关郁辉约的,就是朱玳儿。
本来这事到最后解释清楚也就算了,但景雯偏巧是个火爆脾气,你不向我道歉,我也绝对不先低头。于是冷战就一直僵着,僵到了大三。
女儿的魂不守舍被朱孝先知道了,这个驰骋商界素以铁血手腕著称的男人用绝对的强势介入了这场爱情角逐。
知道后悔的两个小人想要放下各自的面子重归于好时,发现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关郁辉的母亲患了乳癌,动手术需要一大笔钱,朱家提供了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并送上了令父母亲根本无法抗拒的礼品。
母亲是最先沦陷的,其次是父亲,当家人都在耳旁说“儿子啊,你就娶玳儿吧。那个女孩那么爱你,虽然长得没景雯好看,但是娶妻娶贤。她性格那么好,肯定会对你好的,最重要的是……我们家欠了他们家那么大的人情……”时,以为凭借自己的力量可以闯出一片天空的少年,迷茫了。
再后来是毕业后的找工作,DC的金字诱惑在他面前展开,令人根本不舍得拒绝。
景雯说到这里掐掉烟头冷笑,“不只如此,朱孝先还来警告我,要我跟郁辉做个了断。我不肯,他就让我找不到工作,我念的是护士,没有一家医院肯要我,而我家还有20万的债要还……”
“真卑鄙……”黎祖儿喃喃。
“最卑鄙的不是父亲,而是女儿!因为她把自己藏得那么好,扮演着天真无辜不沾尘埃的千金大小姐角色,什么坏事都让别人干,还动不动就晕倒,就生病!你知不知道郁辉的妈妈是怎么跟我说的?她哭着抓住我的手说:‘小雯,玳儿身体不好,不能受刺激。求求你,你就放手吧,把阿辉让给她吧,算阿姨求你了!’那是关阿姨,是从小就最疼我、有她家阿辉一口饭就省下一口粥给我吃的关阿姨啊,在我心里,早就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妈妈。结果,她却对我说这么可怕的话……”景雯说到这里,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长长叹息,“就因为我身体好,我受得了刺激,所以,就要我放弃爱情吗?”
黎祖儿听得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一张一张地抽着纸巾,哽咽说:“那后来怎么办?你最终还是让了吗?”
“我去找郁辉,我请他跟我私奔。他犹豫了很久,说好。第二天,我在火车站等他,等了一天一夜,他都没有来……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我只知道当我回到家时,我爸爸晕倒在了地上,送到医院,医生说他脑血栓,半身不遂。”
“啊……”真是祸不单行啊。黎祖儿泪汪汪地看着她,隐隐猜到了她为何这副模样,“所以你就……下海了?”
“不然怎么办?我需要钱,很多钱。”景雯瞥了她一眼,作为当事人,反倒比这个哭得淅沥哗啦的旁人要镇定许多。
“可是,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不是吗?以前没医院肯要你,但是现在不一定了啊,你投简历过去……”
她的话还没说完,景雯已哈哈大笑了起来,眼波瞟向坐在一旁始终静静聆听不发一言的赫连澈,“喂,这位Madam真是你的拍档?够有意思的啊……”
赫连澈看了黎祖儿一眼,回答:“太幼稚的话你可以无视。”
“喂!”黎祖儿怒。平日里在同事面前出她洋相也就算了,这回在陌生人面前还贬低她,真的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景雯“扑哧”一笑,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然后跷起二郎腿,又点了根烟,悠悠地说:“Madam,首先这一行也是讲资历论经验的,我自毕业后就连实习都没实习过,可谓是毫无实际经验;其次,人类是很可耻的一种生物,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你一旦用过LV的包包后,再拿杂牌就会不适应了。工作也一样,护士太辛苦了,端尿擦身闻着消毒水味还要被病人家属埋怨责备,而我现在呢?跳跳舞喝喝酒就有大把的钱拿,就算****,也是快乐的事情……”
黎祖儿被这露骨的话里所透露出的意思羞红了脸,心里恨恨地想,“小姐”们都是这样堕落的啊!就算有不堪的身世做起因,但自己不自爱,也是无可逃避的事实。
“好了,我的故事讲完了。”景雯拍拍手,从包里取出一样东西,放到桌上。
黎祖儿一看,是盒录音带。
“这里面是我当年和朱孝先的电话录音。本来是录下来给郁辉听的,想博取他的怜惜,后来嘛……”她发出一声嗤笑。
黎祖儿忍不住问道:“关郁辉这么多年都没找过你吗?”
“找我干什么?叙旧?别说他岳父不肯,他自己估计也不肯呢。DC的总经理,跟我一个********走在一起,都辱没了他的身份。而且好马不吃回头草,我跟他,都不再是当年的我们了。走了,谢谢你的钱喽,帅哥警官。”轻佻地给了赫连澈一记飞吻后,景雯起身离去。
望着她婀娜的背影,黎祖儿很想跟她说,不要干了!回头吧!这一行吃的是青春饭,等你真的人老珠黄时可怎么办?但偷偷看一眼身旁赫连澈冷峻的脸,到底还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赫连澈收起那合录音带,扭头问道:“对这件事你怎么看?”
“啊?”没做好充分心理准备的马大哈被问了个措手不及,连忙搜肠刮肚地一边想一边说,“这个嘛,我觉得……嗯,关郁辉不爱朱玳儿,已是事实。”
“还有呢?”
“还有嘛,关郁辉这个人果然是自私薄情又懦弱的男人呢。”
“哦?”赫连澈挑了挑眉毛,“要换了你是他,你会怎么做?”
“这个……”黎祖儿被一下子问倒。
“你决定爱情至上,所以可以抛弃患了脑癌的母亲和年迈体弱的父亲,就那样跟着情人一起远走高飞,什么都不顾地跑掉?到陌生城市后一切从头开始,没基础,没人脉,先到工地干些体力活慢慢地等待机会出头?每天干得累死回来还要忍受情人的唠叨埋怨油钱又涨了猪肉也买不起,屋顶漏雨下雨天都得拿各式各样的碗啊盆啊地接着?双手因干活而磨出粗糙的茧而曾经人见人爱的美女也变得蓬头垢面再也谈不上漂亮……”
见他越说越残酷,黎祖儿连忙喊道:“停!好嘛好嘛,我知道我又幼稚了一回……换了任何人在他那个环境里,都没其他的选择,所以关郁辉他很无辜,这样行了吧?”
“也不尽然。”
“呃?”
“如果是我,就绝对不会那样。”少年在说这句话时,眉梢眼角尽是逼人的骄傲。
“哦,换了你你怎么办?”
“借着DC的基础培植自己的势力,然后反过去一口吞掉它,再跟初恋情人破镜重圆。可能会需要花很长的时间,但起码,不必像株菟丝花,什么都得依附朱家。我查过关郁辉的账户,他这些年来全卖力地给朱家打工了,根本没为自己准备退路。”
黎祖儿目瞪口呆,“你好狠……”这小子果然是只白眼狼啊!
“狠?”赫连澈眉毛轻挑,声音里有优雅的残酷,“既然敢落井下石、以势压人,就该做好被背叛和反噬的准备,不是吗?”
她算是明白了,这小子根本半点正义感都没有,这样的人怎么就当了警察?
在她的怒目而视中,赫连澈忽然邪邪一笑,“不过我当然是不用经历那样的选择的,谁叫我命好生在大富之家呢?有人天生聪明,有人天生勇敢,但这一切都不如天生幸运的好——真是至理名言。”
黎祖儿的愤怒,于是就变成了鄙视+哀痛。鄙视的是今儿总算看清这家伙的人品了,以前只觉得他嘴巴毒爱挖苦人,原来连心都是这么的黑,根本是个冷酷无情男!哀痛的是上帝果然是不公平的,为什么这么坏的他这么好命——开兰博基尼,住豪宅,而善良正义勇敢热心拥有一颗金子般美丽心灵的她,却偏偏骑小绵羊,住60平方?
赫连澈起身,抱起加菲猫说:“走吧,该回家了。”
黎祖儿跟在他身后,想:是谁说喜欢狗的男人就一定温柔的?骗子!
当赫连澈把她送到家楼下时,已经是晚上6点半。她背着背包快速上楼,刚想拿钥匙开门,却见家门早已开好,太后大人正唇角含笑一脸诡异地看着她。
“妈……你干吗?”心里预感到某种不祥,开始戚戚然。
黎母眨眼说:“我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还想瞒?我看见了,有男人送你回来的……”
黎母话还没说完,黎祖儿已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她的嘴巴,然后把她拖进屋内,砰地关上门。
黎母连忙打开她的手,怒道:“干吗干吗?”
黎祖儿尴尬地挠头,“有些话在自己家说说就好了,省得被邻居听见了笑话。”
黎母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笑话的?你老妈我从你24岁起就开始盼望着有男人送你回家,一直盼到今天,你可总算让我如愿了……那个人是谁?”
“只是同事而已,妈你不要想太多啦!”黎祖儿郁闷地换上拖鞋,放下背包,干脆把桌上的杂志也一并收拾了。
黎母笑眯眯地说:“是吗?我看你这个同事挺不错的,家境肯定很好吧,开得起那么好的车子。”
“外交大臣的儿子,你说好不好呢?”
“真的?”黎母的眼睛开始闪亮,“那不是前途无量?”
“妈啊,你变节得也太快了吧?你不是说最讨厌的就是警察吗?”
“NO!”太后还拽了句英文,指着她的鼻子说,“我最讨厌的是你这样出生入死和歹徒正面搏斗的警察。”
“他也是啊!”
“那不同,人家有那么硬的后台,以后升局长是绝对有希望的。当了局长就只要坐坐办公室,指挥指挥下属去送死,然后自己上电视接受接受访问就行啦。”黎母越想越开心,抓着女儿继续查户口,“你那个同事叫什么名字?”
黎祖儿濒临崩溃,“妈!他今年才22岁,比我小6岁,6岁耶!”
“啊,那么小啊,那是差得大了点,不过如果真心相爱,也算不得什么了……”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跟他是真心相爱的?而且我告诉你,他就是你最讨厌的那种比女人长得还好看的男人!”
“切,你欺负我老眼昏花看不清楚是吗?我告诉你,我在阳台上可是瞧得清清楚楚。那后生长得可甭提有多俊,就跟那个香港演员古、古……古什么乐的挺像。”
黎祖儿翻白眼,“你说的是神雕里的古天乐吧?”
“对啊,唇红齿白生得真是好,后来晒黑了我就不喜欢了……”
黎祖儿终于崩溃,“妈,我求你了,这话说出去你不害臊我都害臊。人家只是出于礼貌送我回来而已,你女儿跟他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而且也不可能有,你不要再瞎掺和了!”
黎母一听这话,怒了,“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这么没用,都28岁了还没男人追,嫁不出去,我至于这么发愁,愁得白头发都出来了吗?”
“你长白头发那是因为你年纪大了!”
“才不是,就是被你害白的!”
黎祖儿索性进了自己房间,一把关上门,耳中却听母亲还在外面念叨说:“算了,我也不说这个了,你姑姑又给你找了个大学教授,虽然离异过,但好在没儿没女的,你这个周末挪出一天来见见……”
黎祖儿用被子蒙住头,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忽然就湿润了。
28岁怎么了?28岁不嫁人怎么了?
为什么我必须要忍受一次又一次的相亲?
为什么我一定要嫁人?
为什么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要受到外来这么大的压力?
这是我的人生不是吗?跟其他人真有那么大的关系吗?为什么没有男人追就要被认为是“失败”的女人呢?难道女人的价值定义必须要由男人来决定吗?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警察,虽然头脑不算聪明经常闹一些小笑话,但是,自己一直一直是那样努力着啊,没有想过偷懒,也没有想过逃避,为什么要被指责呢?
真是……好不公平啊……
泪眼中,她拿出手机,翻到名片夹的Paul那一行,选择呼叫,但线路那头,悦耳的机械女音依然在礼貌而无情地说:“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夏潜移,你去哪里了呢?
为什么这么久这么久都没有你的音信?
为什么你从不主动联络我呢?
果然,你也认为我是一个年纪大而且又一无可取之处的女人吧?
黎祖儿伸出手,将被子一拉,索性全身都埋进了被中。然后,哭得像只小动物一样委屈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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