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铁证如山
确是秋日了。
六本木旅馆附近红叶无边,看起来如燃烧的红霞,风景实在迷人。
只是对于某个已经看惯了的人,却觉得根本没有就没有什么,更不会大发诗兴,在这样的日子里,能安心地好眠一觉,只怕对六本木的老板娘来说,才是最幸福的事情吧。
再不然……
算账看账本?
铜臭十足,老板娘还真是会大煞风景啊。
三四郎感叹地看着高出店墙的红叶,“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还是让她去睡觉吧,起码这举动胜过让她焚琴煮鹤的好。”
“三四郎……”幽幽的声音响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呢?”
每一字都极软极绵,带着些微的倦意。
“我什么也没说。”三四郎立刻高举白旗。
“那就……不要……妨碍我睡觉。”老板娘含含糊糊地打了个呵欠。
“天地良心,我什么时候妨碍你睡觉了,老板娘?”三四郎皱着眉开口。
“你在说话……好烦……”老板娘不满地开口。
三四郎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行,他不说话总可以了吧?
房顶上的人满意地再次闭上眼睛,继续她的好眠。
三四郎叹了口气,坐在店门外看着远处发呆,没片刻就见从他所看的那个方向走过来一个熟人。
“你们老板娘呢?”汪直含笑开口。
三四郎朝他看了一眼,抬头朝房顶上指了一下。
“又在房顶上睡觉?”汪直无奈地皱眉,站在店门前抬头朝上看,“秀峰,不要在上面睡觉了,下来。”
一只戴着金丝绞成的镯子的手突然探了出来对下面的他挥了一下,“干吗?我好困,不要打扰我。”
“下来再睡。”汪直觉得她再爬几次房顶,这样摇摇晃晃的,他迟早会为此而白发满头。
“那你……接着我。”上一秒还在房顶上的人,下一秒却突然不打招呼地就翻身而起,朝下跳去。
被她吓了一跳的汪直连忙伸手接住她,只觉得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得飞快,接住她后他立即大声吼她:“怎么这样子就跳下来,万一我没接住怎么办?”
“放心,”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心脏所在,衣秀峰对他粲然一笑,“我相信你肯定接得住我的,难道你对自己没有自信?”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皱眉,“这不是我能不能接得住你的问题吧?”
衣秀峰朝他怀里靠了靠,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别管是什么问题,总之我现在没事不就好了?”
汪直无奈地看着她好眠的样子,只好抱起她朝她所住的木楼走去,然后将她放到樱花树下的软榻上,“这里有地方睡,为什么要跑到房顶上去睡觉?”
她睁开眼睛对他一笑,“因为我知道你会来嘛。”
“故意要我去担心?”他为她的话而挑眉相向。
“多试验几次我才能知道我当初有没有选错人嘛。”她嫣然一笑。
“那么,现在结果如何?”他低头看她。
“我觉得……”她故意慢悠悠开口,“还不错,是个好人。”
“仅此而已?”他禁不住挑眉。
“那还要怎样?”她故意反问他。
“我以为……”他略有窘意,不知道为什么却说不出口。
他只是以为……她喜欢他,所以故意试探他、麻烦他、折腾他……
如此这般。
只是这种心思,却怎么也不好意思开口对她说明。
“以为什么?”她半撑起身子看他,眼睛里带着促狭的笑意。“没什么。”他下意识地移开目光。
衣秀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开口叹息一声。
“怎么了?”他好奇地开口。
“你说……”她的表情似乎很认真的样子,“大村义隆会不会到六本木来?”
“大村义隆……”他的脸色顿时不自然起来,“怎么会提到他?”
上一次从大村城回来,就已经觉得她和那个男人的分手式太过“隆重”了……
“他人很好啊,给人的感觉如春风般温暖,”她点点头,“真的是很好的男人,跟蒲生明男比起来,他稳重得多,也可靠得多。”
“你……喜欢他?”汪直脸色僵硬地开口。
衣秀峰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有些想笑,却还是忍住了,认真地点了下头,“喜欢吧,他的确很不错不是吗?”
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起来,她忍不住笑眯起了一双眼睛。
他停了片刻才开口:“是的。”
看着他仿佛突然晴转多云的脸,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坐起身靠在他肩上,“我在和你说着玩呢,你干吗这个表情?”
他却不言不语,衣秀峰伸手抚上他的唇角,然后朝上推去,“笑一下嘛。”
“别闹了。”他无奈开口,抓下她的手。
她认真地看着他,“我只和他见过那一次而已,还算是陌生人,怎么能谈得上喜欢或是不喜欢呢,即便觉得他这人不错,也只是从朋友的角度出发而已。”
“是我不该随便乱想。”他微微动了下唇角,有些歉然地看向她,“对不起。”
“傻瓜,干吗因为这个跟我说对不起?”她好笑地看着他,“如果以后再这样会让你觉得不开心的话,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清楚,不然的话,你只能被我欺负得死死的。”
“没关系,”他微微一笑,“我愿意被你欺负。”
衣秀峰抬头看着他莞尔,“这算是承诺吗?”
他轻轻点了下头,“如果你认为它是承诺的话,它就是承诺。”
她无言地靠在他怀中,悠悠然地叹了口气,“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就这么平静地过日子吧。”
“可以吗?”她困惑地抬头看向他,心中却被隐约的不安折腾得有些忐忑。
“应该可以吧。”他握住她的手,将她拥在怀中,这一刻,难得的安静和悠闲笼罩着他们。
真希望世间的日子真的可以这般悠闲而缓慢地过下去,陪伴在心爱的人身边,看日升月落,看潮涨潮退,任花开花谢。
如果可以这样,那么即便所有的事情重来一遍,他也会选择……
在那一年,毫不犹豫地、让那个人……去送死!
正是傍晚时分,西天云霞如火,海面此刻平静得如一张洒了金屑的湖碧色的纸,海鸟的叫声远远近近地传来,风过处,便有咸咸潮潮的味道涌了过来。
汪直和汪敖两人沿着松浦津港口慢慢朝回走去。
“干爹,最近心情很好嘛。”看一眼汪直舒展的眉,汪敖忍不住开口打趣。
汪直看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汪敖暧昧地笑,“我是想说,你预备什么时候让衣姑娘真的成为我干娘啊?”
汪直瞪他,“乱说什么!”
“我哪有乱说?”汪敖大感冤枉,“上次去大村城救人,咱们可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干爹你有多么紧张她,而且你自己也说了,衣姑娘是‘你的女人’,难道你不准备给她一个名分吗?还是干爹你就喜欢现在这个样子,两个人暧昧来暧昧去,谈谈情说说爱的?”汪直又瞪他一眼,这次却掩不住眼中的笑意,“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考虑过?”
汪敖惊喜地开口:“干爹,你是说……你想过这事?你预备怎么做?”
“我想过不算数,关键应该是看她怎么想的吧。”汪直含着一丝浅淡的笑容,“我希望这种事情可以慎重一点儿。”
“那倒也是。”汪敖点了点头,随即笑着开口,“我总觉得,衣姑娘就像是咱们的幸运星似的,从遇到她开始,咱们的日子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总体来说,走的是上坡运,真想找个相士给占一卦,看看衣姑娘到底会不会是干爹你的财神妻呢。”
“不要乱搞些有的没有的,”汪直低声斥他,“即便不是,那又如何?只要她是她就好了。”
汪敖没有再说话,但是含笑的眼睛却泄露了几分心思。
傍晚的阳光洒在街道上,仿佛连街道也变得金光灿灿起来,一片繁华好景色。
汪直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长街尽头,突然开口:“敖儿,若我不是我的时候,你们会怎么做?”
“干爹,什么叫你不是你?”汪敖疑惑地皱起了眉,“没有听过这样奇怪的问题,谁知道会怎么做?”
汪直看着他只微微一笑,“没什么,回去吧。”
他只是想问个最简单的问题而已,但是只怕是没有人会懂得他的意思吧?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问好了。
沿着长街继续漫步前行,却突然有人喊住了他:“汪船主!”
汪直转身看去,却见路边的酒肆里,蒲生明男正带着一脸笑意看着他,手里还抱着一个酒坛子。
随口吩咐汪敖先回去再说,然后他抬脚朝蒲生明男走了过去,“怎么不在六本木喝酒,反而跑到这边来?”
蒲生明男抬眼看着他笑了一笑,“若是在六本木喝酒,秀峰小姐哪里会允许汪船主陪着我牛饮呢?”
汪直坐了下去,看着他面前的酒坛,“看来蒲生君今天是想大醉一场?”
“那又有何不可?”蒲生明男笑了一笑,抓起酒坛给他,“汪船主,有没有兴致陪着喝一些?”
“恭敬不如从命。”汪直看着他微微一笑。
“汪船主,请。”蒲生明男斟好碗中酒后敬他。
“请。”汪直一笑开口,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蒲生明男看着他碗中的酒已干,提起酒坛又给他斟了第二次酒。
“蒲生君可是有心事?这样喝酒只能伤心伤神。”汪直拦住了他的酒坛。
“汪船主,如果我有心事,难道你还猜不出来是为什么吗?”蒲生明男洒脱一笑,认真地看着他。
汪直愣了一下,随即淡淡一笑,将碗中的酒喝掉。
“我并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蒲生明男为他斟上第三碗酒。
“我更不是个会将已经握在手中的东西放弃的人。”汪直叹一口气,正视着他的眼睛。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蒲生明男是认真的。
但是却不料事情发展到现在,结局连他自己都想不到,明明是彼此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居然会因为在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最终走到了一起。
从他到日本一直到现在西都的繁盛,他和她逐渐走近,而蒲生明男,却似乎被他们排除在了他们之外的世界里。
如果事情重新再来一遍的话,他依然要为此庆幸,还好他选择了努力活下去,选择来到日本,于是可以遇到她。
如果是那个人,他会怎么做……
“汪船主,你实在太过幸运。”蒲生明男微笑着朝酒肆外看了过去。
虽然他在笑,但是那只是因为除了笑容,他再没有别的东西可以表达出他此刻的感觉。
汪直端起碗,喝光了碗中的酒,“我也认为,我是个幸运的人,每一次我选择我的命运时,命运也同样选择了我。”
“我们应该算是情敌吧?”蒲生明男好笑地摇了摇头,为他满上第四杯酒。
“也许是吧。”汪直低头一笑,端起了第四杯酒,喝光之后突然开口,“是不是就因为这个,你才想把我灌醉?”
蒲生明男愣了一下,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酒坛,不由一笑开口:“或许就是这样吧。”
汪直与他对视线一眼,两个人静了片刻,突然隔桌大笑了起来。
男人的友谊,真的是很难说的一件事。
有的男人会把打架的时候遇到的那个强敌作为朋友,也有的人会把酒桌上另外一个千杯不醉的酒鬼视为朋友,还有人会将生意上的对手因为惺惺相惜而视为朋友,当然也就有人会像他们这样。
他们的交情谈不上深浅,但是却因为喜欢上了同一个女人而熟悉起来,或许之前谈不上默契,而这一次,却可以在这样的时间里坐到了一起,相视而笑。
不用说太多的话,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傍晚时分,西天的红霞晕燃得灿烂热烈,夕阳的余晖洒进院中,将院内的草木都染上了一层微薄的金色。
莫名其妙叹气叹个不停的六本木老板娘引起了小伙计三四郎的好奇,“老板娘,为什么叹气?”
衣秀峰坐在秋千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懒懒地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叹气是因为有事情没有想通嘛,不然还能为什么叹气?”
那谁知道你到底为什么叹气嘛。
三四郎坐在草地上看着她,“什么事情没想通,你要是跟汪船主说一声,他肯定会很乐意帮你解决的。”
“别提他了。”衣秀峰更大声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我以为你会很乐意听到汪船主的名字才对。”三四郎疑惑地皱眉。
“三四郎,为什么我会觉得还不够幸福呢?”衣秀峰无奈地叹息。
那是因为你太会折腾——
当然,三四郎是不会这么说的,他只可能说:“那是因为太过顺利的感情通常都不会觉得珍惜。”
“三四郎,”衣秀峰捏了下他的颊,“我发现你越来越能说出有哲理性的话了。”
三四郎推开她的手,傲然抬起下巴,“那当然。”
“我发现我最近越来越无所事事了,或许我该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她皱着眉毛自言自语。
长谷川千代每次给她的资料都是那么的一点儿,也许她该回去看一看历史上的汪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他没有做出与史实相符的事情,会不会他的结局也会同历史不一样?
又或许这只是长谷川千代的游戏玩笑,她根本就没有穿越时空?这一切只是被操控的游戏而已,所以才会让她遇到一个不同于史实的汪直……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必须得回去一次,向长谷川千代问清楚才可以,不要以为每次拿那些日本战国史来搪塞她就算完事了……
眼看着天色将暗,估计不会再有人来打扰她,她突然跳下了秋千,抬脚就朝自己所住的木楼走去。
被晾在一旁的三四郎莫名其妙地看着她的背影轻声嘀咕:“真是,这么急着干吗去?”
天色暗得很快,仿佛顷刻间就到了掌灯时分,六本木旅馆内此时突然走进了两个常客。
一个是汪直,一个是醉醺醺的蒲生明男。
三四郎等人诧异地迎了上去,“汪船主,他怎么了?”
“喝醉了。”汪直淡淡开口,把蒲生明男交给了来接手的上杉。
众人疑惑地看看他,再看看醉得不省人事的蒲生明男,顿时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不用说大家也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混到一块儿去了,看这阵仗,谁输谁赢看样子已经有分晓了。
汪直却浑针不觉众人心内的想法,扫了一眼店内的众人,他情不自禁地开口:“你们老板娘呢?”
“回房间去了。”三四郎立即指着木楼的方向给他看。
汪直踌躇了一下,却还是开口:“我去找她。”
众人哪有什么异议,只好目送他径直向木楼走去。
吴婶在后头轻声抱怨:“哪有这样子的,一天不见,就仿佛少了魂儿似的,而且汪船主怎么好意思去姑娘家的闺房……”
可惜,人已经走远了。
看着在朦胧夜色中掩映的木楼,汪直总觉得自己的唇仿佛不受控制地自动朝上弯。
越走近,心跳得就越快,快得几乎他自己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既不是分离很久,也不是刚刚交往时期,但是他却依然有这样过激的反应,他觉得自己仿佛不受控制,所做所为的全是大脑下意识的举动。
他拉开房门缓步走进木楼之内,一楼静悄悄的,没有人。
他抬脚又顺着阶梯上了二楼,某间房内,突然传来了隐约的说话声。
她有客人?
汪直疑惑地蹙眉,慢慢走了过去。
这么晚了,是谁在这里?
顺着没关紧的房门看进去,就见衣秀峰背对着房门不知道在做什么。
努力试着找其他人的踪迹,却没有发现。
那么,她在和谁说话?
从脚踝处取下了那枚璎珞,把通讯器接好,衣秀峰静等着长谷川千代来接收她的信号。
没过几秒,璎珞上的一块绿色美玉发出了淡淡的光芒,随即传出了一个轻柔的女声:“衣大师,你又想让我帮你查什么?我可不想再照着电脑念给你听了。”
“我这次不是想要你给我念什么东西的,”衣秀峰抓起璎珞,对着那块绿色美玉开口,“我准备回去一趟,自己去查些东西。”
“衣大师,你平时不是只对古董着迷吗?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着迷于历史来了?”另一个干练的女声突然插嘴进来。
“管那么多干吗?”她漫不经心地开口,“我对历史感兴趣又如何?或许我准备做历史学者也不一定。”
“我们能不能知道为什么?”又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些微微的笑意,“难道你在那里吃瘪了,所以想借着比那时代的人多知道几百年的历史来欺负他们?”
“欺负?”衣秀峰笑了,“放心,我会好好爱护他们的,怎么会欺负他们呢?”
“爱护?”先前那个女子又开口,“你还是欺负他们得了。”
“千代,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衣秀峰笑着磨了磨牙,“我是那样的人吗?”
“你就是那样的人。”那头的三个人一起回答她的问题。
“得了,不跟你们废话,千代,快点儿把我弄回去,我必须要去找一些对我来说很重要的资料,你这次给我看清楚了,我可不想再被你空投到不知道什么时空里去了。”感觉时间差不多了,衣秀峰连忙开口。
“行,我知道了。”那头的女声应了一声。
片刻之后,衣秀峰手中璎珞上的绿色突然渐渐扩大,终将整个人都包围在了那一片绿色之中,一阵刺眼的绿色光亮之后,包围在光圈中的她倏忽消失不见。
那是……
房门外,汪直猛地瞠大了眼睛,顿了片刻后,他突然推开门冲进了房间。
没有!
屋内一个人也没有!
那么……她到哪里去了?
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一个大活人就这样突然消失了?
她到底……是什么……
他刚才看到的,又是什么?
讨厌的雨。
最讨厌这样的雨天了,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站在木楼上朝外远眺,只见秋千架在雨中轻晃,院子里的树上枝叶渐凋,一派秋天的萧瑟气息。
她在木楼走廊上坐了下来,凉薄的微寒顺着木板传来,她却连动都没有动,身边的地板上散落着已经装订好的资料,甚至包括好几本历史典籍,以及一台夸张的、绝对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笔记本电脑。
如果被人看到的话,只怕会指着她手边的这些东西夸张地大叫起来吧,但是此刻,她自己将会是第一个因为这些东西而大叫的人。
“啊啊啊……”任性地大叫声响了起来,行动比思想快的人通常都是用这样的举动来发泄心内的郁闷。
好几个人头探了出来,狐疑地看向木楼方向的位置。
衣秀峰只好无奈地挥手,“没事,进屋去吧!”
探出的人头很快地缩了回去,而她只能再次颓然地看着面前的这些资料。
被打击到了。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去查的话,查出的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怔怔地看着电脑里存储的资料,她来回翻看,虽然解决大同小异样,但是有很多处却都提醒着她结局的残酷。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
她不知道要不要让他知道,要不要和他讲清楚,但是现在她所查到的信息里,更有着她最不希望看到的东西,那会让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有人!
忽然感觉到有人靠近木楼,她连忙开始把地板上的东西全数堆在一起藏起来,几乎紧张得有点手忙脚乱了。
“你在做什么?”汪直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没事。”拂了一下身上的重衣,她不自然地动了一下身体,试图完全把裙下的东西掩藏起来。
“天气已经不热了,怎么坐在这么凉的地板上?”他看着她开口,向她伸出手去,“到房间里去吧。”
“不要!”她下意识惊呼,避开了他的手,随即硬生生忍住想要站起来离开他的冲动。
“怎么了?”他皱起了眉,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没什么。”她连忙摇头,回应他的目光,但是只片刻,随即移了开去。
汪直在她对面坐了下来,陪她一起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
又过了片刻,他终于开口:“秀峰?”
“什么事?”她又一次悄悄拉了下自己身上的长裙,努力地遮盖着不想被他知道的事实。
“你是不是有心事?”他抬眼看向她。
“心事?我哪有什么心事?你不要胡思乱想,什么也没有。”她干笑两声,故意岔开话题,“今天不忙吗?”
“不忙。”他摇了下头,认真地看着她。
“你有话想和我说?”衣秀峰疑惑地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抬眼认真地看着她,“我想……是有的。”
“什么意思?”衣秀峰皱眉看着他。
“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但是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回答。”他低下头去,“我不知道问题的答案究竟会怎样,但是我很想知道。”
“是什么问题?”她下意识地把一颗心提得高高的。
“那一天,晚上我来看你,但是却发现你在房间里不知道和谁在说话,然后……”他顿了一下,仿佛是在陈述一个艰难道德让人无法接受的消息似的慢慢开了口,“你在我的面前……消失了。”
衣秀峰惊讶地捂住了自己半张脸,“你……你看到了?”
“是的。”他艰涩地点了下头,然后抬眼看向她,“你能告诉我……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衣秀峰无奈地捂着自己的脸,在心里反复地做着斗争。
到底要不要告诉他?
如果告诉他的话,他会不会相信她所说的这一切?
“你……不想告诉我吗?”他皱着眉毛看她,眼神里带着困惑不解。
“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我说的话,你相信吗?”她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相信……”她的表情那么认真,没来由地让他心里泛起了隐约的不安。
“好,我告诉你,”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开口,“我不是来自大明朝,我是来自于五百多年后的人,那个时代的科技很进步,所以我才能够在时空中自由穿梭。”
汪直茫然地看着她。
她站起身来,裙下掩盖着的书籍和电脑顿时在他面前暴露无遗,她指着那些东西,“看到了没有,因为你的关系,所以我回去找了这些东西来,希望能够知道历史上的你到底结局如何……”
汪直伸手拿起了其中一本书,轻轻翻开,找到了有她所标志记号的那一页:“汪直号五峰,徽州人(今安徽款县)。自少落魄任侠……既壮,饶知略,性喜施,以故一时恶少若叶宗满、徐唯学、谢和、方廷助等,皆与游。直因怀异志,谓其党曰:中国法度森严,动辄筋禁,孰于海外逍遥哉……后逃至日本,以平户为据,建城,号曰京,自称徽王,部署官属,控制要害,凡三十六岛之夷,俱从指挥……”
他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一下,抬眼看向衣秀峰,她苦笑一声,“你看,事情发展得和历史书上所遗留给我们的一模一样,如果这还不可信的话,我几乎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了。”
他蓦地合上了手中的书,“这里面有我的结局?”
“是的。”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好?”他的目光慢慢地从手中的书移到她的脸上。
“很不好。”她低低开口,突然急急看向他,“但是我觉得,仿佛是出现了什么偏差一样,书里的你似乎和你本人的性格并不像,或许……或许……”
他突然嘴角微微一扬,形成了略显讥诮的弧度,“或许我的结局会不一样?”
她点头,脸上却带着让他不安的消沉。
他忍不住深深地凝视她,“是不是还有什么,是令你担心的?”
她也抬头看他,却又随即硬逼着自己移开视线,“没什么……我只是……只是……”
她说不下去了,突然觉得,原来,历史的真相提醒了她,现实总是这样让人快乐不起来。
“是因为什么?”他开口询问。
“历史书上记载的,你的母亲、妻儿没有事……还活着,”她的唇似有若无地抿了一下,“那么,我算什么呢?”
如果名义上是他的妻子、需要他去照顾的女人还活着,那么她算什么?
六本木旅馆前所未有的冷清起来。
没有老板娘调剂的日子突然变得无聊起来,更让人奇怪的是汪船主已经好多天没有登门了,自从上一次雨天来过之后,他就仿佛突然消失了一样。
“难道他和老板娘吵架了?”吴婶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
“不会吧,他们两个人怎么吵得起来?”岑夫子拨算盘珠子的声音仿佛都比以前小了许多。
“那是怎么回事?”三四郎左边看看右边看看,但是依然满头问号,“老板娘一天才出来那么一两下,别的时间都待在房间里,汪船主就干脆不来了……”
这样的话,日子过得好无聊哦。
以前多好,老板娘可以和汪船主说说笑笑,蒲生明男就在里面瞎搅和,院子里大概十天半个月偶尔鸡飞狗跳那么一次两次,热闹又有生气,干起活儿来都让人带着笑,现在呢,店内的气氛跟现在的天气一样,一天比一天冷,再这样下去,不是等于把客人朝外推吗?
“日子过得都快发霉了……”岑夫子忍不住摇头,还想要说些什么,却感觉眼前一暗,有人走进了六本木。
“汪……汪船主?”众人吃惊地看着他抱着好几本书走了进来。
汪直点了点头,朝店内看了一圈。
“汪船主,你是在找我们老板娘吧,她在木楼的房间里呢,你自己去找吧。”三四郎连忙开口。
“好。”汪直点了点头,随即抬脚朝木楼走去,快到地方的时候抬头朝上看去,二楼走廊上,一抹淡黄的裙角一现,他顿了一下,随即推门走了进去。
“你来了?”二楼走廊上,衣秀峰转身看向他。
既不惊喜,也没有其他表情,她只是那样看着他。
“我来了。”他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看在她眼里,却只觉得他分外的轻松,仿佛负在身上的包袱全部卸下了一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
是因为知道了所有的一切,所以释然了吗?
她伸手指了一下他手中的书,“你看完了?”
“嗯。”他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全部都看完了,虽然有些字不太认识,但是意思都懂了。”
她点了点头,现在不可能找到繁体书,也只能让他看简体书了。
他走过去站到她身边,一起朝远处看去。
仿佛过了许久,她才慢慢开口:“我们……要怎么做?”
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要去救他们吗?”她低下头去看着手下的木头栏杆。
他却明白了她说的“他们”是谁,静默了片刻后才开口:“我不知道。”
她突然转身看着他,口中的话说得又快又急:“都说历史是不可以改变的,但是不去做的话又怎么知道不可以改变?你去救回他们,然后远走海外,再不要回到大明去,这样一定可以改变既定的结局的!”
“可能吗?”他开口反问。
“如果不去试的话,又怎么知道……”她皱着眉低声开口。
“那么你呢,你怎么办?”他突然转身面对她,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如果我真的把他们救了回来,面对‘我的妻子’,你要怎么办?”
她古怪地牵动了一下唇角,“我……她是你的妻子,我能怎么办?”你想要我怎么办?
他握紧她的手腕,目光逼视着她,“问问你自己,如果是那样的话,你会怎么办?想要放弃我是不是?”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这是她所做出的选择,但是现在,她怎么办?
他的妻子还活着,根本就没有死,让她一个堂堂二十一世纪的新新女性和十六世纪的古代女去抢男人……想起来就是一件那么可笑的事情,但是,她却根本就笑不出来……
为什么?
“你是不是想要放弃我?”她的手腕被他握得生疼,但是他却没有察觉,只是那样紧张而迫切地问她。
“恐怕,这不是我该不该说放弃的吧?”她低着头轻声开口,伸手想拉开他的手。
“如果……我说,那不是障碍呢?如果根本就不存在那样的障碍的话,你会怎么样呢?”他的手抓得毫不放松。
“如果……”她勉强一笑,“没有障碍的话,我就不必这样子了,明明心里很难过,表面上却要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突然将她拥入怀中,仿佛只有这样才可以确定她是真实存在的一样,“你没办法做到轻易放手了是不是?”
这个怀抱……目前还是属于她的……
强忍下眼中的泪意,她微笑点头,“是的,我没有那么洒脱,我做不到转身就走了……”
“相信我,没有障碍,不会有任何东西阻碍在我们之间……”他在她耳边轻声开口。
她惊异地抬起了头看着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却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内,紧紧地抱住身边的人儿,不再说话。
如果说,所谓的妻子、母亲……真的不是我们之间的障碍呢?
如果历史真的会按照书上所写的那么发展的话,那么只怕还会有更值得他担心的事情出现吧……
衣秀峰靠在他怀中,听着他激烈的心跳声,只觉得迷惑不已。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会说没有障碍?
难道他的母亲、妻子儿女不算是障碍吗?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到底……”她忍不住出声。
“吁,”他却打断了她的话,“相信我就好了。”
她闭上嘴不再说话,心里却更加繁乱了。
真的可以相信他吗?
真的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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