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资生利转
平静的日子过久了,总会发生些什么事情来调剂一下人的神经。
比如六本木店内此刻的某个房间发生的事情。
乱七八糟什么声音都有,男人的怒吼声、呵斥声、咒骂声、喝醉酒的呓语、酒瓶子掉到地下的碎裂声、酒杯相撞的丁当声,吃东西的咀嚼声……简直应有尽有,凡是听到这些奇怪声音的人,莫不在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
房间外,守了一群人。
美丽的老板娘衣秀峰、老板娘的心腹小跑堂三四郎、账房先生岑夫子、巧手厨娘吴婶以及矢吹和上杉那两个保镖——他们是松浦大人特地送来的“厚礼”。
“他们到底是不是来砸场子的?”三四郎侧耳听着房间里头噼里啪啦的声音,苦着脸看着身后都比他高出一截的人。
“男人啊,喝醉酒都是那个德行。”老板娘优雅地一叹,折扇轻轻抵在额角,一副我见犹怜的楚楚表情。
“老板娘,你见过很多男人吗?”厨娘吴婶提着锅铲子觑她,“大言不惭。”
“老板娘,要不要我们进去请他们安静一点儿?”矢吹和上杉开口请示。
“不用了。”衣秀峰挥了挥手,转脸看着抱着算盘的岑夫子,“他们的账都记清楚了吧,千万不要少了,砸碎的东西也算上,当然,要是他们想拆房子的话,矢吹和上杉,你们帮我拦下来,毕竟店拆了可就没有办法做生意,但是如果他们只是砸砸桌椅杯碟,就随他们去吧,砸坏了给他们换上更容易坏的桌椅杯碟,让他们一次砸个过瘾。”刚好可以再敲他们一笔!
瞪着似乎满脑子都是钱经的老板娘,矢吹和上杉在心里做着激烈的争斗,要不要告诉松浦大人,他要他们保护的人正在算计着如何坑他的钱?
“好了,墙角也听够了,咱们散会吧,各人做各人事,该干吗就干吗去。”飘逸地转身,拂一下长垂至地的裙角,老板娘率先离场。
众人一起瞪向她的背影,过了片刻,三四郎终于喃喃开口:“我想,老板娘的嫁妆一定丰厚得惊人,如果我再长大一点儿的话,有没有机会向老板娘提亲?”
下一刻,吴婶的锅铲神准地敲上他的头,“呸!臭小子!”
樱花树下,刚刚从外头转了一圈回来的她把伞朝地上一丢,毫不在乎身上昂贵的丝绸和服,随随便便地就朝地上坐了下去,木屐早同她的脚说了再见后被同样丢在了一边,此刻的她正是这样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
满意地摸着那件青玉虎形佩,衣秀峰笑得甚是得意。
没办法,她就是有这点儿怪癖,可惜喜欢玩古董这种怪癖似乎昂贵了一些,因此对于这种送上门来的好料她收得毫不手软,也因此,对送她这些东西的人也就格外客气了一些。
所以,哪怕刚进门的时候听到某房间内依旧吵吵嚷嚷,她依然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去了自己的住所。
这群男人吃饱了没事做吗?总是砸碗摔碟扔桌子的,有什么事值得他们这么难以发泄?这都好几天了,怎么全武行依旧每天上演?
淡淡的酒气渐渐靠近樱花树,她抬头看过去,某人再次不请自来地踩进她的地盘。
她忍不住挑眉,“或许我该向你收取擅闯私人空间的地皮使用费?”
汪直却没睬她,朝树底下一坐,仰脸又灌了一口酒。
呵,跟她玩性格?
衣秀峰嘴角一抽站了起来,重新踩上木屐,然后站到他面前,“请你搞清楚,我给你安排的房间在那儿,”她伸手遥遥指了一下,然后再指一下脚下,“这儿是我的地盘,麻烦你记住。”
汪直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生气了?”
呸,他才见鬼的生气了呢!
她掩唇一笑,“阁下太抬举自己了,我只是不想让个满身酒气的人污了这个休息的好地方吧了。”
“那我就不喝了。”汪直似笑非笑地放下了手中的酒坛,稍稍直起了身子在树下坐好。
“我可不认为阁下是这么听话的人。”她无聊地踢着脚下的青草。
“何以见得?”他唇角一动,带上一个讥讽的笑容。
“一眼便能看得出来了,还何以见得个鬼哦。”她笑得尔雅大方,“并不是认识得久,就能看得出对方是什么人的。”
汪直听她这么说不由一愣,随即喃喃自语:“是啊,并不是认识得久,就能看得出对方是什么人的。”
“阁下似乎颇认同这句话?”她好奇地挑眉看他。
“深有感受。”他点了下头,随即脸上又露出了那种漠然的表情。
衣秀峰看他一眼,也没有追问,只是闲闲无聊地站在他面前。
汪直朝身后的樱花树上一靠,索性闭上了眼睛。
“难不成我这块地儿是抹了蜜?怎么你还不走?”她伸脚踢了他一下。
“这儿比较安静。”他睁开眼睛,用很认真的表情看着她。
要安静,那干脆去寺庙得了,保他安静得想发狂。
“但是我会比较聒噪。”她笑得很是阴险,伸手从腰间抽了管极短极精致的碧色笛子出来,“待会儿若是觉得魔音贯耳,你可以随时走人,我绝对不会拦你的。”
“请便。”他闭着眼睛慢悠悠开口。
既然如此,她何必客气?索性横笛唇边,呜呜咽咽乱吹一通,吹出来的声音更是时长时短,尖锐急促,让人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只怕死人都要被你吹醒了。”他终于睁开眼睛皱眉看着她。
“如何?要走了吗?”她大方地对他挥手,“慢走不送。”
“我没有说要走,”他大手一捞,把她手中的笛子据为己有,抬头对她一笑,“笛子,是这样吹出来的。”
一缕笛音,低低响起,仿佛自杏花疏影间传来,长夜凭栏歌声软,心思凉风不暖,无端端惹人心酸。
她呆住了,看着他微微合着眼睛,神情认真专注,执笛的手修长而有力,怎么看怎么舒服。
一曲完了,他的手垂了下去,转脸朝她看去,却见她一脸惊喜惊讶的表情,忍不住开口:“怎么了?”
“我没想到你这样的人居然还会吹笛子,”她实在是吃惊,但是随即又笑了,伸手又抢回笛子,“不过,我刚才是故意那样吹的,并不代表我不会。”
重新横笛在手,她微微垂睫,一曲《鹧鸪天》,恍若秋色戏寒烟。
笛音渐渐停歇,看一眼他脸上惊讶的表情,她笑眯眯地开口:“如何?”
“看来我在这儿当真是碍了你的眼,”他淡然一笑,“不然,你刚才何必用那种笛声来杀我?”
知道就好,衣秀峰捏着笛子轻笑,快走吧快走吧。
汪直微微一哂,难道他真的这么面目可憎,不然她脸上怎么一副着急准备赶他走人的表情?
“衣姑娘……”他刚刚开口,就听到对面旅馆的一楼房间里传来“砰”的好大一声响动。
衣秀峰回头看他一眼,随即提着和服的下摆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了过去,一边跑一边撂下一句狠话:“姓汪的,要是是你们的人想砸场子,我一定让你们赔死!”
跟在她身后的汪直叹息出声。
她还真是随时随地都忘不了收费啊!
六本木店内此刻乱成一团,像失火一样,火源最先是从西厢靠里的房间烧起来的,起因是某位仁兄醉酒后,不知道哪根神经不对劲勾起了新仇旧恨,最后索性拎把刀出来发泄怒气。
衣秀峰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那间房门口围了一堆人,然后就听见房间里噼里啪啦带喀嚓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响声一个接着一个,顺带夹杂着男人发泄怒气的吼声以及标准的三字经国骂。
一把揪住缩成一团的三四郎,“里面怎么了?”
三四郎惊吓过度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半挂在她身上,“里面那个人在拿刀砍人,好吓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发现自己突然被人揪住衣领提到了一边。
咦咦咦,老板娘的力气啥时候变这么大了?
抬头看过去,才发现提着他领子的人哪是老板娘,分明就是那个脸阴阴的大叔,此刻正不怀好意地瞄着他,然后慢慢开口:“臭小子,不要随便去抱女人。”看起来,居然有几分警告的意味似的。
切!
他抱老板娘寻求庇护关他什么事?
衣秀峰却没再注意他,而是把矢吹和上杉喊了过来,笑眯眯地开口:“这儿人太多了,你们俩清理一下现场吧。”
“是。”他们两个人应了一声,然后开始努力地“清理”现场,把从别间房跑来看热闹的客人一一拎了回去,一时间就听见不是这个人说“这房间不是我的”,就是听到那个人叫“我是在隔壁房间”。
片刻工夫,清场完毕,衣秀峰笑眯眯地正要往前一步走,却突然从房间里冲出了一个人,她吓了一跳,连忙朝一边闪去,那人随即从她面前冲了出去,再接着,又是几个人争先恐后地从房间里挤了出去。
回头瞄一眼汪直,她似笑非笑地开口:“是你的人哦。”
汪直挑了下眉,却连动都没动。
衣秀峰喊了三四郎一声,开口吩咐:“去把岑夫子喊过来。”
三四郎同情地看了一眼那个脸阴阴的大叔,随即便朝柜台处跑去。
慢条斯理地踱进房中,看一眼四周惨状,衣秀峰啧啧连声,回头看向那个不知道跟在她身后想干吗的人,“你不去拦着那个醉酒发疯的人?”
“我为什么要去拦?”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关系撇得很干净。“那……咱们就先来好好算算账好了。”她笑得十分开心。
“请。”他朝后退了一步,让抱着算盘拿着纸笔的岑夫子进门。
衣秀峰笑得分外灿烂,岑夫子亦是眼前一亮,利落地将手里的算盘和纸笔墨砚找个还算完好的空地一放,二话不说,先扫一遍房间内究竟还有几件东西能用。
“岑夫子,准备好了吗?”衣秀峰笑吟吟地看一眼汪直,然后继续跟岑夫子开口,“我们开始吧。”
“说吧。”岑夫子拿过笔蘸了墨,随手把算盘拉到旁边以做备用。
“梨木屏风一座、宋朝花瓶一对、小火盆一个、挂灯两盏、酒桶一个,当然里面的酒大部分都浪费了,上菜用的托盘三个、碟子……一二三四五六……算十三个吧,酒杯五个、楠木桌子一张、楠木椅子五把……”她笑着转身,四周来回扫了一下,“墙壁四面,得重新装修了。”
这间房,既有日本风格的摆设,也有中国风格的摆设,所以才会既有挡门的屏风,也有桌子椅子,也因此,砸坏的东西比其他房间绝对多得多。
再看一眼,她终于点头,“差不多就这些了……对了,别忘记算上这一顿的饭钱。”
看着岑夫子将这间房的损失一一登记入账,她笑笑地抬头看向一直没吭声的某人,“抱歉,小本生意,还请你多多见谅。”
“算完了?”换他闲闲地靠门而立。
“还没,”她笑容可掬,含意深长,“因为……你的人似乎正在外头闹事儿……”
而且外头的事儿似乎比这里面的更乱……
衣秀峰带着岑夫子笑眯眯地朝门外走,“岑夫子,似乎我们六本木也需要翻新一下了。”
“是啊。”岑夫子立即点头。
“那你算一下翻修大概要多少钱。”衣秀峰噙着笑慢慢朝骚动之处走了过去。
岑夫子皱了下眉,“如果想翻修的话,老板娘你可以再走慢一些。”
也就是说,前头发疯的男人可以多劈一点儿东西,没关系的。
“这样?”她索性脚尖点脚后跟一步一步朝前挪,一不小心木屐撞木屐,两只脚就绊到了一起,眼看着就要和岑夫子跌成一团,一只有力的臂膀从后头一勾,成功地挽救了她可能会被撞扁的鼻子,她心有余悸地回头一笑,“谢谢,但是人情是人情钱是钱,咱们得划分开来再说。”
汪直的眉皱得能打蝴蝶结,他还什么话都没说呢。
趁他沉着脸看她没说话的瞬间,她赶紧一撩和服的下摆,木屐一甩,光着脚露出两条线条修长美丽的小腿就朝目的地继续前行,好在地板擦得很干净,没什么灰尘。
汪直瞪着她,只觉得从她甩开脚下木屐的瞬间,他的大脑就已经是一片空白了。
对面。
从房间里冲出来的男人正拿着把刀见东西就劈就砍,势若疯虎,好几个人都拦不住,他一路朝前冲去,也不知道劈坏了多少门窗,一刀下去通常惹得那些房间里的客人们惊声尖叫无数。
“岑夫子,我们要不要帮忙收一下客人的压惊费?”她抚了抚下巴,颇有兴致地开口。
“好名目,我欣赏。”岑夫子二话没说,抓过账本刷刷刷写了两笔,添上这个最新收费项目。
“不要玩得太过分。”汪直一把抓回了她,努力不让自己的视线落在她的腿上。
“我哪里有玩?”她很无辜地开口,然后挣开他的手,兴致勃勃地开始数被劈烂的门窗。
前头的那个男人一边劈一边与那些试图拦阻他的人争执,一脸伤心欲绝的样子。
“他怎么了?”衣秀峰疑惑地自言自语,“砍了我那么多东西我都还没伤心欲绝呢,他怎么有那种表情啊?”
“因为他的弟弟前一阵子被人杀了,”汪直从后头接了一句,“换了是你,难道你不伤心?”
“乌鸦嘴,还好我没有弟弟。”她皱了下鼻子,“难怪他那个表情,不过没关系,失去弟弟的那位仁兄可以继续劈砍,我支持他。”
“你明知道他没有钱,”汪直从她身后绕了过去,“何必这样捉弄人?”
“我干吗要捉弄你们,我当然知道你们是拿不出的,但是总有一个人会拿得出来嘛。”她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是说……”汪直愣了一下。
“没错,就是他。”她大方地承认,笑得颇嚣张,“每次赚他的钱,我都有种消灭阶级敌人的感觉,哈哈!”
看着她夸张地叉腰大笑,虽然不太清楚她话里的意思,但是他居然也很想笑。
真是从来没见过这样“惊世骇俗”的女人,疯疯癫癫的又精明又能乱掰。
前头的男人劈到尽头,眼见再无门窗可供发泄,他索性一刀砍上了旁边的柱子,接着又是一刀,一根劈过之后又劈另外一根。
衣秀峰赶紧叮嘱一旁的岑夫子:“赶紧记上,他毁坏的东西还有两根房柱。”
岑夫子看一眼那两根柱子,刷刷写了两笔后突然停了下来,随即脸上露出了越来越惊讶的表情,片刻后他突然抱紧手里的东西拔脚就朝店外冲去,“快跑啊,房檐要塌了!”
他那边话音刚落,那边就“哗啦”一声巨响——房檐塌了!
来得及躲闪的纷纷跳出去避难,没来得及闪躲的几乎全部都冲进了房间内,抱头鼠窜得好不狼狈。
一阵混乱之后,衣秀峰傻眼了,下意识地攀着某位给她当柱子靠的仁兄看着面前的一地狼藉,过了片刻,她终于吼了出来:“给我备马!”
简直太好了,六木本店终于可以重新翻修了!
“老板娘、老板娘,有话好商量!”马后头跟着的人拼命地想把她拖回去。
“还商量什么,房子都塌了!”衣秀峰兴冲冲地吼了一嗓子,马头一拨,照旧朝平户城奔去。
身后的三四郎一行人面色难看地面面相觑着,过了片刻后终于有人开口:“我觉得,老板娘的胆子实在太大了。”
财迷心窍?
但是把松浦大人当债主,这胆子也似乎太大了一点儿。
“你们觉得老板娘要得回来吗?”三四郎皱着眉担忧地开口。
“我觉得……能。”岑夫子皱眉思索了片刻,然后慎重地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可以。”吴婶点了点头,提着锅铲走回了店内。
三四郎眼一瞥,看到那位面阴阴的大叔似笑非笑的表情,忍不住赶紧收回目光。
“三四郎?”身后的大叔突然开口了。
“干吗?”他回头。
“如果她要不回来的话,我是可以帮她去要的。”某人微微一笑,对他客气地点点头,然后便走回了店内。
三四郎愕然,“这……什么跟什么嘛?”
午后的阳光大好地吹拂在身上,衣袂翩翩飞起,几乎和她此刻的心情飞扬到一样的高度似的——还好她刚才已经聪明地换掉了和服,不然的话怎么骑马?
心情大好地策马信游,直到来到平户城下,随即跳下了马,然后上前叫门。
“谁啊?”城内的人应了一声。
“六本木的衣秀峰,前来探望一下松浦大人。”她笑眯眯地牵着马儿站在那里没动。
“原来是衣老板,”有人从城门后走了出来,客气地对她一鞠躬,“不好意思,大人为了别的事出去了。”
太多礼貌了吧,动不动就鞠躬,真是受不了。
衣秀峰的唇角抽了一下,随即开口:“知道松浦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吗?”
“不清楚。”那个人摇了摇头。
“哦,那你等他回来后跟他说一声我来找过他好吗?”她犹豫了一下。
“好的,小人一定会转告松浦大人的。”那人又点了一下头。衣秀峰只好道了谢转身慢吞吞地上了马朝回走。
真是没趣,还以为这次是十拿九稳地能敲上一笔呢,不过,没关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次不行就来两次。
小松浦,妄想逃避是不可能滴!
“她是谁?”身后的平户城城门内,有个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骑着马的身姿开了口。
刚才和衣秀峰说过话的男人开口回答:“六本木的老板娘嘛。”
男人随即笑着开口:“六本木……在什么地方?”
既然出来了,就慢慢骑马转一圈好了。
眼神有点飘移不定,她蹙眉苦思。
汪直……这名字真的很熟,但是她是从哪里听过的呢?
马儿不紧不慢地带着她朝回六本木的路上走去,她终于忍不住宣告放弃:“汪直……汪直,这么熟悉的名字,我怎么会想不起来他是谁呢?”
男人的长笑声突然传来,她只觉得身后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得马儿一沉,随即就感觉到一个热呼呼的身体粘在了她的背上,她下意识条件反射手臂一抬,右胳膊肘就朝身后的男人袭了过去。
身后的男人依旧在笑,伸手只在她胳膊肘上一托,便成功地化解了她的袭击,随即她只觉得颈子上一热,居然被那个男人伸唇过去吻了一下。
衣秀峰心下一惊,索性朝后猛一用力,将那轻薄成功一时得意而稍有疏忽的男人撞下了马去,那个男人身手倒也矫健,摔下去的瞬间在极低的空中居然还利落地以手撑地,轻巧地翻了个身,随即稳稳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她伸手一拉缰绳,策马朝后退了两步,这才好好地看着这个胆敢轻薄她的家伙到底是什么鬼样子。
真是意外,这男人几乎算是目前她见过的日本人中身材最修长挺拔的一个了,她还以为矢吹一七五左右的身高已经算是很高的了,但是这个男人居然连矢吹都没办法和他比,照她来看,他几乎和那个汪直差不多高了,黑色男装和服,脚上趿了双淡黄木屐,腰上配了把长长的武士刀,头发同三四郎一样没剃出月代发型,随便高高地梳在脑后,几许发丝凌乱地垂在眼前,眉目倒是极俊美好看的,只是脸上带着很明显的玩世不恭的惫懒表情,此刻他笑嘻嘻地站在她面前,让人看了恨不能海扁他一顿。
“容在下自我介绍,”他依旧笑嘻嘻地开口,“我是蒲生明男。”
“我管你是个什么鬼东西!”她嗤之以鼻。
“美女这样说话的话,是很没有礼貌的行为哦。”他竖起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摇来晃去。
“你居然知道什么叫礼貌吗?”她压下满心的火气狠狠给他瞪回去,然后策马转身,不想再理这个混蛋。
还从来没有人能惹得她发脾气,这个日本男人居然让她破功了,气死人!
“不要走嘛。”笑嘻嘻的蒲生明男快步走上前来,伸手拽住了她握在手里的缰绳。
“放手!”恨不能在他身上刺出一个洞来。
“我道歉行不行?”他脸上的笑容似乎是长在上面似的,这半天居然就那一个表情,越看她的手就越痒。
“晚了!”她伸脚踹开他,“讨厌鬼!”
“通常女人这样说的时候只会代表她喜欢我,小姐你呢?”他居然厚着脸皮接下那一脚,然后继续跟她蘑菇。
“我?”她用眼刀砍他,“我宁愿嫁给海盗,也不会喜欢上你们这些倭寇!”
“我可不是倭寇!”蒲生明男的脸突然板了起来,随即又挑眉看她,“我听小姐你刚才还在说不认识汪直,怎么这会儿又喜欢上海盗了?”
“难道你认识?”她丢个白眼给他,“我喜欢海盗是我的自由,关你什么事?”
“小姐你喜欢汪直?”他好奇地开口。
她快被他绕糊涂了,“你到底在鬼扯什么?”
她会喜欢那个莫名其妙总喜欢抢她地盘的男人?
“汪直不就是那个海盗头子?”他更莫名其妙。
衣秀峰顿时愣住了。
海盗头子?
“你说真的?”她皱眉看着面前的男人。
“当然,汪船主的大名谁不知道?”他颇好奇地看着她,“你怎么会认识他?”
海盗=以武力在海上打劫的人=会拥有很多财富的人……
衣秀峰懒得再去理蒲生明男,策马朝六本木直奔而去。
六本木旅馆,店门口前,汪直斜斜倚在那里,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那一地狼藉。
“达达”的马蹄声响起,熟悉的身影随即落入他的视线之中。
看一眼马上的衣秀峰,他的唇角一扬,依旧倚靠在店门旁。
衣秀峰一勒缰绳,马儿长嘶一声后人立而起,然后便停了下来,她翻身下马,大踏步走到他的面前。
汪直挑眉看她,却不说话。
两人对视了片刻,衣秀峰终于扬唇一笑,“你是海盗?”
“抱歉,本人只是做海上生意的,还没有达到你的要求。”他淡淡地开口。
“生意做到什么程度?”她笑眯眯地追问。
“还不错。”汪直点了点头,看她脸上不小心露出那么一丝喜色之后才慢慢开口,“不过现在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为什么?”她忍不住反问。
这人,调剂人家神经吗?
“难道你不知道大明朝有海禁吗?”他则淡淡反问了她一句,“朝廷……不许我做生意。”
“对啊!”衣秀峰忍不住接了一句,脸上又是失望又是沮丧,再加上几许遗憾。
“你没有从松浦君那里拿到你想要的东西?”汪直看着她脸上的神色好奇地开口。
“他根本就不在,我连见都没见到他。”一想到自己没立即狠捞回一票,反倒被人轻薄了去,她几乎想把松浦隆信揪过来好好再坑一笔。
“所以,你就想从我这边赚回来?”他笑笑地弯了下唇。
“那,你肯不肯让我赚回来呢?”她也笑,脸上带着分外讨好的表情,像是生怕听到与她希望得到的结果截然相反的回答一样。
他下意识地点头,“好啊。”
“太好了!”她高兴地朝前一扑,只是一个轻轻的拥抱而已,而且一触之后就又分开了,随即她便朝店内大步走了进去,既不淑女也不乖顺,一边走一边喊三四郎的名字,“三四郎,矢吹、上杉,快点儿出来把外头倒塌的房檐收拾一下,看来咱们店里很快就可以旧貌换新颜了。”
她的语气十分欢欣,一听就知道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这么简单就容易快乐?这女人还真是财迷心窍。
汪直站在原地没有动,但是心里却因为刚才她那一抱而有点颤颤的感觉,他也说不出来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的,但是刚才那一瞬间,就仿佛阿修罗花轻轻吐蕊不小心触到了他一般,莫名的甜香花香脂粉香便充盈在他口耳唇鼻之间,整个人仿佛是通透的,只留下她的气息,别的再也不存在了。
“你是谁?”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他抬头看过去,就见一个身穿深色和服脚踩木屐的日本浪人按着腰间的武士刀看着他,他微微挑眉,“你又是谁?”
衣秀峰刚好领着三四郎,矢吹、上杉走了出来,一看见那个人顿时气势如虹地指着他跟矢吹、上杉就喊了起来:“帮我把他赶走!”
男人的反应却是笑眯眯地对她挥了挥手,“嗨,又见面了!”
这男人超欠扁的,笑笑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更莫名其妙的是,他居然就赖到这里来了,这都两天了,居然帮着他们开始收拾被损坏的房子。
衣秀峰看了一眼头顶开了天窗的房檐,再看看房檐底下那几个站着的仿佛蓄势待发的人,小宇宙终于爆发了,一指头戳在汪直胸前,“你不是说可以赔偿我的损失?”
“我这不就是在赔偿你的损失?”他笑笑地看着自己准备好的木料。
“拜托,”她把一只手摊平在他眼前,“真金呢?白银呢?你赔偿的是什么?我怎么什么也看不到?”
他四两拨千斤,“我只说答应你赚回来,既没提到真金也没谈到白银,我赔偿你的,自然是一间完好无损的六木本。”
衣秀峰咬牙切齿:“你在耍我?”
“不敢。”他笑着学日本人一鞠躬。
“滚一边去。”她一把推开他,然后兀自生气。
“茶。”更突兀的事情出现了。
她伸手接了过来,“谢……”感觉身上的汗毛似乎突然间立起来排排站,一句话没说完的衣秀峰下意识地回头,就见蒲生明男正灿烂无比地以一张标准笑脸面对她,她的手一抖,“哗”的一下那杯茶就迎面泼了过去,然后她很认真地开口:“抱歉,情不自禁。”
顶着一头茶叶满脸茶水的蒲生明男的脸僵了片刻后哈哈一笑,“没关系,没关系。”
一旁的三四郎惊恐地发现自己对老板娘的敬佩之心又多了几分。
“开始干活吧,兄弟们。”汪直对着身后那些人点了点头,众人便忙碌了起来。
眼看着捞钱无望,衣秀峰哼了一声转身走进了店内,就在众人以为她已经走远了的时候她却又突然探出头,似笑非笑地磨牙,“修补得不好的话,别想我再给你们第二次机会。”
汪直笑了笑,没有理她。
蒲生明男也没有追进去,反倒是抄着手站在一旁看他们忙碌,顺便偶尔插上两句嘴,在底下大模大样地做起监工来了。汪直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还不走?”
这儿似乎没有人认识他吧,而且似乎也没有人招呼他,这男人脸皮还真厚。
“秀峰小姐又不出去,我干吗要走?”蒲生明男笑眯眯地对他开口。
汪直目色一沉,“你果然是追着她来的?”
“不然又是为什么?”蒲生明男伸手指了指他手中的东西,“你放的位置不对,歪了。”
“多谢。”汪直淡淡地开口。
“不客气,”蒲生明男继续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汪船主,怎么好好的海上生意不做,却在这里帮美丽的秀峰小姐做工?”
汪直似笑非笑,“你不也是闲着没事做?”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把一切推到“他很闲”上面。
蒲生明男一笑了之,也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却突然开口说了另外一句在汪直看来根本风马牛不相干的话:“秀峰小姐很漂亮不是吗?”
汪直顿了片刻,扶住身下的梯子回头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笑得似乎格外意味深长的表情,他唇角一翘,“那又如何?”
“不如何。”蒲生明男笑得格外开心。
“老板娘。”三四郎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嗯?”衣秀峰随便应付了他一声。
“老板娘?”三四郎再接再厉。
衣秀峰终于挪开视线看他,“干什么?”
三四郎满脸疑惑又好奇的表情,看起来求知欲格外旺盛,“为什么你这次没有坚持让他们赔?明明他们把六本木都快拆掉了不是吗?”
放下了手中的账本,停下心里正在演算的公式,衣秀峰笑眯眯地一手揽过他的肩膀,“不知道了吧?”
“嗯嗯嗯。”三四郎拼命点头。
“很简单啊,”她依然笑眯眯,“因为他们是从明朝来的啊。”
赔不赔钱跟是不是从明朝来的有关吗?
三四郎满头问号。
“当然有关,”她好亲热地勾着他的脖子,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难道你忘记了,我也是从那边来的啊,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嘛。”
“为什么要哭?”三四郎不能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相见欢太激动了,所以就哭了呗。”她站起身子伸了个懒腰,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
为什么不坚持从汪直那里狠捞一笔?
呵,或许是因为她比较喜欢直接从日本人身上赚钱吧,那么看来她果然是有些狭隘的民族主义精神的,想一想自己似乎也蛮爱国的嘛。
忍不住又是一笑,她起身带着账本朝外走去,经过柜台的时候把账本还给岑夫子,然后她继续朝外走,远远地躲到安全地带,伸手挡住眼前的阳光,“怎么这么半天成果就这么一点儿?”
爬梯子上房的人还没有回答,一旁闲闲没事的蒲生明男突然再次粘到了她的身旁。
“你怎么还没走?”她伸手把他推到安全地带。
“因为秀峰小姐你在这里啊。”他微笑着开口,毛手毛脚仿佛又要粘上去一样,冷不防迎面好几块粗重木头朝他当头砸了过来。
随之响起的还有同时砸过来的几句标准的中国话,说的是同一个意思——
“死淫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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