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香陌如故
事实证明,后人记载的历史也不一定是对的,尤其是在现代人根本不曾经历过的前提下,所做出的判断通常与真实的事件是有误差的。
但是武断的后人却常常会根据所谓的史事去做判断,因此,这就产生了误会。
而误会,这一天是这样发生的。
在海上陆地上往返漂泊了一个月左右的人终于回来了。
愈靠近六本木店,就愈是能清晰地看到黑底金字的招牌在阳光下招摇地折射出熠熠的光来,几乎让人都看不清楚上面写的到底是什么字了。
越朝前靠近一步,心下就越欢喜一分,因为知道,里面会有一个……他想见的人……
他已经吩咐下去,等货船一靠岸,就由汪敖带着众人把此次运回来的货物搬卸下来,而他嘱咐过众人后,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急匆匆地就乘着小船赶回来了,想到那天临行前她问他是不有话和她说,他居然还愣了一下,但是现在,他似乎有些明白了。
那个晚上、那种气氛……虽然回想起来会让他觉得万分丢脸,但是却总是不能控制地回想回去,那一刻难以言说的暧昧感觉,是……心动了吗?
她有什么好?
开始给人的印象又小气又抠门又泼辣,但是没想到居然会懂得鉴别古董,喜欢斤斤计较,每次都会问他送给她的东西是不是不包含在欠条之内,喜欢狮子大开口,赚钱赚得毫不心虚……
但是安静下来的时候,却很沉静,难得的温柔,比如那个晚上的她。
绝对不是他的错觉。
真是矛盾的人,但是笑起来的时候,真像当头的小太阳,暖暖的,散发着明亮的光辉,似乎有着用不完的充沛精力似的。
拉开半掩的店门,他含笑走进了六本木。
啪哒啪哒的木屐声响起,三四郎从他身边目不斜视地走过。
咦?
怎么回事?
三四郎没看到他吗?
在原地顿了一下,他径直朝柜台走去,对柜台后的岑夫子开口:“岑夫子,我回来了。”
算盘珠子嗒嗒地响,同样没有人理他。
咦咦咦?
怎么会这样?
他疑惑地皱了下眉,再看一眼岑夫子,然后迈步朝院子里走去。
她在哪里?
蹬蹬蹬的脚步声响起,他抬头一看,吴婶端着盘点心从厨房方向快步走了出来。
“吴婶,我……”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吴婶眼都不眨一下地把他挤到一边去,然后抬脚朝院子里走去。
院中草地上,身着绯色重衣的衣秀峰正在与蒲生明男对弈,一边捏着棋子一边下战帖:“看我今天怎么把你杀得片甲不留!”蒲生明男慵懒地斜躺在草地上,棋盘就放在他身侧,此刻他一边噙着懒懒的笑容一边伸出一只手撑着头,手肘抵在草地上,漫不经心地开口:“是我把秀峰小姐杀得片甲不留吧,秀峰小姐怎么不数数你输给我多少盘点心了?”
果然,靠近他身边的地方,放了好几个空盘子,而此刻,吴婶正在把手中的点心盘子放在那里,“小姐,拜托你认输好不好,这一上午我已经做了六种不同的点心了,就是我不嫌烦,厨房里的石师傅也要受不了,因为我一直在和他抢锅碗瓢盆用。”
“不行,我怎么能向他这个东洋鬼子认输?!”她斩钉截铁般断然拒绝,“来来来,我们继续。”
“秀峰小姐,为什么一直叫我东洋鬼子?”蒲生明男“虚心”地向她请教。
“反正就是那样了,叫都叫了,你有什么意见吗?”她蛮横不讲理地开口。
“没意见。”蒲生明男立即消音。
汪直皱着眉毛站在走廊上看着眼前的一幕,感到很是煞费思量。
什么时候,她和蒲生明男走得这么近了,不再有以前动不动的暴力相向,居然达到了坐下来下盘棋的关系?!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他抬脚走到了他们面前,刻意加重了脚步声。
蒲生明男的眼睛就要朝他那边看过去,衣秀峰在此时却突然出手,“啪”的一声,折扇敲在他的肩上,“你到底要不要落子?”她是故意的,她一定是故意的!
拿扇子敲就拿扇子敲嘛,干吗下手那么狠?
苦着一张脸的蒲生明男拈起黑子落下,“哪,不许再动手动脚啊。”
汪直此刻已经满头黑线了。
他面前的这三个人,两个在下棋,一个坐在草地上轻轻捶了会儿腿,捶过之后就走开了。
一切都很正常,但是就是没有一人看向他。
他皱起眉,看着那两个正在认真对弈的人,突然俯下身就要去端蒲生明男身边装得满满的点心盘子。
他的动作很快,但是蒲生明男却不知道为什么伸手一拉,将点心盘子拉到了棋盘边上。
汪直叹了口气,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看着他们俩,“你们在耍我对不对?”
那两个人却根本没反应,依旧你一子我一子地杀来砍去。
“是我,我回来了。”他放大了音量。
衣秀峰突然丢开手中的棋子,“太阳太大了,今天就算了,我去睡觉。”
“那我呢?”蒲生明男坐直身子问她。
“随便,要记住哦,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她勾唇一笑,笑得蒲生明男无奈地低下头去,随即她伸手提起裙摆飘然而去。
“蒲生明男,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不理我?我回来了。”汪直对上了蒲生明男的视线。
不自在地转开视线,蒲生明男开始吃点心,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汪船主,是你得罪了秀峰小姐,为什么要连累我们?”
“我得罪了她?”汪直疑惑地开口。
蒲生明男的视线落在一根草上,他伸手把那根草拔过来,对着它开口:“你说你好好做生意就做生意,干吗去跟官兵打仗?”
他哪里去跟官兵打仗了?
汪直再次一头黑线地看着他。
“你打仗也就打仗得了,干吗又跑去跟正当商人过不去,非杀了人家不可?”蒲生明男好哀怨地叹了口气。
“我什么时候杀人了?”他一把揪住蒲生明男胸前的衣服。
但是蒲生明男的倾诉对象却依然是那根草,“所以秀峰小姐很生气,决定当没看见他这个人,并且发动全店的人一起抵制他,虽然是幼稚的行为,但是不论秀峰小姐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心甘情愿地照做的。”
原来这样!
所以大家看到他都当作没有看到一样,原来原因在这里。
“但是我根本就没有做那些事情啊。”汪直疑惑不已。
难道是因为……
“我去解释给她听!”他突然站起身来,然后朝东向的木楼走去。
蒲生明男长长地松了口气,继续对着那根草开口:“我刚才说的话可全是对你说的,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哦。”
对着草说话,还真是累。
但是他干吗那么好心帮他?
他才不相信他是秀峰小姐说的那样脑子秀逗了。
事实再一次证明,他,蒲生明男,是一个光明磊落的男子汉。
哈!哈哈!
“你听我解释。”走到她面前,他好声好气地开口。
绯色重衣轻轻一动,她眼神斜斜朝他一飞,随即在软榻上翻了个身,根本不理他。
“你听到的那些事情,不是我做的。”他再次开口。
“……证据呢?”隔了半晌,她终于懒懒地飘过了一句话。
证据?
这种事情怎么找证据?
难道要他把那些官兵抓过来对她说不是他打他们的不成?
“不出声,就是说没有证据了?”似笑非笑地勾一下唇,她突然翻身坐了起来,“你知道他们怎么说的吗?”
“谁?怎么说的?”他也很疑惑,都没有人肯告诉他是怎么回事,蒲生明男说得也不是很清楚,他怎么会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些乱嚼舌头根子的日本鬼子,居然说什么‘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入货时跟人发生了冲突,结果汪船主为了不辜负我们的重托,不得不以见血的方式完成了此次的买卖’,真是从来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还重托,哼!如果他们说是真的话,我立即跟你绝交,你居然为了这样的生意去伤害我们自己的同胞?”她越说越生气,“我就是对他们有歧视又如何?他们自己的脸皮厚得像城墙,乱改教科书,把‘侵略’改成‘进入’不说,南京大屠杀的时候根本就不拿我们当人看,到现在没事就去拜靖国神社,我为什么要对他们和颜悦色,要不能赚到他们的钱,我早就走了,你以为我爱在这个地方待那么久啊,这儿地方小得要命,还动不动就有人冒出来要争霸天下,以为自己是什么?二战被打到投降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那么丢人,剖腹自杀,只有变态才会做这种残忍的事情,对待自己的身体都那么恐怖,更别提对别人了,没事就扮倭寇去杀人放火,等戚继光一来,全部把他们砍成十七八块……”
气死她了,越说越生气!
汪直已经快站成化石了,茫然地看一眼她气得红红白白的脸,他终于开口:“你在说什么?”
“嗄?”正要奋起再次开口的人顿时僵在当场。
她刚才……好像说了很多很多……现在根本就还没发生的事情……
不是好像,她刚才的确说了!
天!
怎么一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的时候就会乱说话呢?
干笑两声,她再次凶巴巴地开口:“你别管我说的是什么,总之,如果你的确做了那样事情,就不要怪我们不原谅你!”
“可是我真的没有做。”他一脸无辜地开口,任谁刚刚结束舟车劳累的旅程接着还要面临承载别人怒气的状况下,还能像他这般保持冷静,已经很了不得了。
“证据?”她伸手给他看,“我要证据。”
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
难道……她不曾信任过他吗?
难道她以为他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吗?
那一瞬间,衣秀峰迎上他的视线,毫不退缩或是害羞地与他对视。
她多想相信他,但是……千代告诉给她的史事中却不是那么说的。
他会成为了不起的人,但是却是几乎遗臭万年的那种。
勾结倭寇,入侵大明,杀人掠货。
这是历史记载中的他,汪直。
会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所做出的事情吗?
“你想要证据的话,我找给你。”他突然开口,转身,大步离开她的视线。
一片树叶飘忽落在她面前,她伸手拈起,看着上面清晰的脉络。
仔细理一下从他出海后所经历的事情,除了正常而隐秘的生意往来外,莫过于他们回程的时候撞上徐海那一群人在海上被官兵追击的事了。
可想而知,问题一定是出在徐海身上。
那么,就让他去找徐海吧。
上一次,徐海来找他的时候,曾经告诉过他要如何联系上他,按照他留的地址,他径直骑快马寻了过去。
到得地方后,从马上翻身下来,他也不客套,径直对着守门的人冷冷开口:“我是汪直,来找徐海!”
收效良好,片刻工夫,他已经被带到了徐海面前。
“汪叔,你怎么来到我们这里了?”虽然之前在海上与官兵激战过一场,但是这些刚回来聚集于此的浪人们却不见任何异样,徐海亦是一脸平静,若是只看他那张脸,当真是会被他骗到。
“你不是一直要我来吗?”看一眼坐在一边那个正在不停地用油擦着自己手中武士刀的浪人,他冷笑一声,看向徐海。
“那是,汪叔肯来,明山自是求之不得。”徐海微微一笑,招呼他坐了下来,“汪叔,请上坐。”
汪直也不跟他客气,坐下来后径直开口:“你们在海上怎么会和官兵对上?”
“还能有什么,”徐海哈哈一笑,“老本生意,难免如此。”
“那为什么,现在我听到的传言却是我和官兵对上,而且杀了无辜的生意人?”汪直勾唇一笑,目光冷冷地看向徐海。
“可能是误会吧。”徐海笑着开口,左右搪塞,“不过汪叔,你真的不考虑加入我们?”
“汪直虽然做的是违犯大明例律的事情,但是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是非不分。”他冷笑着拒绝。
“铮”的一声低鸣,那个浪人的武士刀突然划过,在空中留下一线稍纵即逝的光芒,随即他缓缓开口,仿佛在自说自话:“杀人不见血,果然是把好刀!”
徐海脸色未变,“我们这生意一本万利,可比汪叔舟车劳累来得轻松,汪叔是生意人,又怎么会不知道取舍呢?想来汪叔也是今天才回来日本的吧,要知道,我们可早就回来了。”
“那又如何?我来不是跟你算到底哪种买卖做得轻松,你只要告诉我这谣言从何而来就可以了。”汪直看了一眼那浪人手中的刀,继续跟徐海说话。
而徐海心中却是一动,按照他所说的话,那么他所带领的船队应该是今天到达松浦津,看时间,货物应该还都在港口,要是现在通知他们在松浦津监视的人动手的话,那么……
他突然微微一笑,“汪叔莫要生气,我叫下人送壶茶来给汪叔消消气,然后我们再说这事好不好?”
说完话的他还没容汪直反应过来,他已经走出了房间。
顺手招了几个人过来,他低声开口吩咐了几句,然后等那些人点头后才另外找人上茶。
看着那些人迅速离开的身影,他脸上浮现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既然拉拢不过来,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早点除去这个眼中钉也好。
房间内,汪直冷冷地看向那个浪人。
那个浪人擦完手中的刀后,突然大喝一声,随即舞动手中的刀朝他刚坐过的那把椅子劈砍了过去,只听到“咣当”一声,那把椅子已经被劈成两半。
随之接着倒霉的椅子旁边桌子、桌子旁边的椅子……
椅子上坐着汪直!
握刀的手突然半空中停了下来,仿佛持刀的人已经当场僵化了一样,看一眼他脸上呆滞和意想不到的表情,汪直好心地把手中的枪朝下放了一点儿,抵住他的命根子,冷笑着开口:“乖乖回去坐好,不然的话,这枪是很容易走火的。”
那个日本浪人脸色铁青着朝后退去,坐了下去。
汪直拿枪的手一直对着他,笑笑地开口:“我想你应该会告诉我到底那谣言是怎么来的吧?”
“是徐海要我们散布的,他说只有这样,才能让你最终走投无路,要你最后不得不加入我们。”那个浪人快速开口,依旧瞪着他手中那把指着自己的枪。
“卑鄙!”他冷哼了一声。
“既然汪叔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徐海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明山,我与你叔叔毕竟相识一场,所以还是想奉劝你一句,你自己好自为之!”汪直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就朝房外走去。
“汪叔这就走了吗?”徐海脸色未变,看起来依旧风度翩翩。汪直看他一眼,懒得再与他多嘴,大步走了出去。
“要不要派人拦截?”那个浪人刷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含着恨意的眼神看着汪直远去的方向。
“算了,以后再见他,叫大家不必客气,直接动手就得了。”徐海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神里却有冷冷的一线寒芒闪过。
松浦津。
大船缓缓靠岸,岸上的欢呼声几乎让人震耳欲聋。
站在船首的汪敖朝下看去,忍不住有些好笑,这次的货主们平时也不见得有多好,怎么此刻全部都聚在这儿,没有开打?
“汪大哥,船主怎么不跟我们一起乘大船回来?”大熊也似的十七疑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汪敖笑了一下,看向十七懵懂的眼神,“干爹有事情,所以乘小船回去好快些去办事。”
“哦。”呆呆傻傻的十七乖乖的不再发问了。
就在这个时候,船上的锚被抛入水中,随即大船船身一震,终于停了下来。
“好了,下船了。”汪敖一笑,从大船上跳了下去,然后指挥众人放下梯子开始搬卸货物。
在岸边等候多时的众人也纷纷加入其中,一个个笑容满面,欢喜异常。
高出的山坡上,一只麻鹰悠然盘旋,落在在山坡某棵突兀孤单的高树上,锐利的黄色眼睛疑惑地看着山坡后突然出现的那群人。
那是一群浪人,身佩长刀,手中握着弓箭,而那些箭的箭头更是包着被油浸过的棉布。
麻鹰尖锐地叫了起来,一声又一声,似乎也预感到了一丝不祥的预兆。
浪人们渐渐聚集在一起,虎视眈眈地看着山坡下港口处正在忙碌的人们。
正在忙碌中的人们欢喜地将货物从船上搬下来,丝毫没有察觉山坡上的动静。
领头的男人用黑巾蒙住了半张脸,他看了一眼港口的情况,低声开口:“看样子,硬抢是不可能的,下面的人太多了,直接放火得了!”
那些浪人点了点头,开始弯弓搭箭,瞄准目标,而领头的男人则燃起火把,给那些箭头一一点火。
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刀,男人重重地虚空劈下,“放!”
燃烧着的弓箭顿时如急雨一般向岸上的人们袭了过去,在第一轮之后,紧接着又是一轮。
“是敌人!”当第一拨火箭来临的时候,岸上的人顿时大声叫了起来,胆小的东奔西走地躲藏,胆大的则一边保护自己不受箭雨的袭击,一方面张望着看那些箭雨是从何处而来。
山坡上的浪人们见箭雨攻势奏效,领头的男人手一挥,他们顿时叫喊着从山坡上冲了下来。
“汪大哥,是浪人!”十七抄起一把刀就冲了上去,跟那些倭寇打了起来。
“他们是来抢我们的东西的,大家抄家伙上啊!”有人醒悟了过来,振臂一挥,顿时有好多人纷纷找到身边最称手的东西冲了上去。
刀器在空气中发出“嗡嗡”的铮鸣,那些浪人占了武器和有备而来的优势,每一刀下去,必然见血,带火的箭射在了大船上,眼看着火势蔓延,就要将船上的货物烧毁。
汪敖又急又气,看着那些无力抵挡的人大吼起来:“快点搬救兵去,不然的话,所有的货物就要被烧坏了!”
有人反应了过来,立即应了一声拔腿就朝回跑去,但是那些浪人早有准备,一见有人跑走,就立即拦了上去,不是将人砍伤,就是将他们给逼回来。
十七边杀边朝汪敖靠近,想要和他说话,“汪大哥,他们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再不找救兵的话,我们船上的货就全被烧毁了,到时候怎么办?”
“我们得赶紧去通知干爹!”汪敖奋力一挡,将那把朝他劈来的武士刀拦了下来,随即用力将它格开。
“汪大哥,我给你断后,你快点去通知船主!”十七看一眼正试着将他们困住的浪人们,猛然大吼一声,杀进了重围。
汪敖仅仅咬住牙关,朝十七那儿只看了一眼,便听从他的话从包围圈突然松动的裂隙中逃了出去。
那些浪人见势不妙,顿时分出一拨人去追汪敖,“把他拦回来,不能让他跑了!”
汪敖拼尽全力朝六本木旅馆所在地跑去,身后的浪人一直在穷追不舍,但是他铆足了全力朝前跑,那些浪人居然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跟在后头拼命地追,一路上行走的路人见状纷纷闪避,引起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那些浪人着起急来,心上带火,脚下的步子顿时加快,提刀便扑了过去。
汪敖只注意到六本木黑底金字招牌隐约可见,心下一喜,已经大声叫了起来:“干爹!快点出来,出事了……”
一阵撕裂般的痛处自他背后袭来,他踉跄了一下,顿时摔倒在地,原来是其中一个追他的浪人已经赶了上来,在他背上砍了一刀。
眼看着又是一刀朝他当头劈来,他顾不得疼痛,一个翻滚,避开了那去势凌厉的一刀,然后勉强提刀抵挡,追来的那几个人却同时合力围攻他,打落他手中的刀同时,又在他胸前,手臂上各刺了好几刀,眼看着再一刀明晃晃地朝他的颈子袭来,周围无辜的路人和他一样,同时在心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六本木店内。
“老板娘,我似乎听到店外面有人在吵架。”三四郎端着托盘自衣秀峰面前经过。
衣秀峰拿起横放在膝盖上的折扇在他头上轻轻敲了一记,“干着活儿还分心想些有的没的……”
一阵喧哗尖叫声此刻清晰传来,她愣了一下,三四郎脸上顿时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他就说嘛,明明有听到外面吵闹的声音。
“抱歉。”衣秀峰开口向他道歉,安抚三四郎小小而脆弱的少年之心,随即站起身来,拉开半掩的店门朝外看去。
“怎么了?”蒲生明男也跟着凑上前去。
正好此时外面的路人受惊而散开,所以衣秀峰和蒲生明男很清楚地便看到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那是汪敖!”衣秀峰被吓了一跳,一把拖住蒲生明男,“快去救他!”
察觉到她居然抓住了自己的手,蒲生明男心下一喜,立即拔脚就朝外冲了过去,衣秀峰连忙跟了上去。
明晃晃的刀朝汪敖直劈过去,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斜刺里伸出一把刀来,正好拦住了上面那把刀,顿时只听得铿然一声,随即只看到因为彼此双方都用力太大,分开的瞬间,两把刀居然激出了一溜儿火花。
那个浪人抬头看去,就见一个同样一身浪人装束的年轻男人正看着他笑,他低吼一声,招呼同伴一起对付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快点!我们也上!”矢吹大声招呼着上杉。
衣秀峰赶紧扶起汪敖,“你还好吧,怎么样?”
汪敖忍着痛开口:“快点儿去告诉我干爹……这群浪人在码头放火烧我们的货物……”
衣秀峰被吓了一跳,“可是,他不在六本木啊!”
“那、那快点找人去救火……”汪敖猛然身子一颤,脸上顿时青青白白一片。
看一眼犹在和那些人缠斗不清的蒲生明男,她急急开口:“蒲生君,快点儿解决他们,我们要赶紧到码头去救火!”
“要不要逼供?”蒲生明男听她这么一说,下手顿时重了许多。
衣秀峰心下瞬间思量,连忙开口:“好!”
“看我的!”蒲生明男一笑之后手中的刀霍然加力,把那几个人逼得朝后退去,并在转瞬之间一人给他们留了一个血记号。
那几个人见势不妙,顿时扭头就走。
蒲生明男长刀挥出,笑着开口:“别走,我们还有话没问你呢!”
他口中说着话,手中却依然没有闲着,轻轻松松地揪了一个人回来,制住之后丢到了衣秀峰面前,“你赶紧问吧。”
衣秀峰忙着整理汪敖身上的伤势,一眼看到站在店门口惊惶张望的三四郎,赶紧喊他:“快点儿把吴婶喊过来!”
三四郎应了一声,连忙跑了进去。
蒲生明男把手中的刀压在被擒的那个人身上,“说,你是哪儿来的?”
那人开始还不肯说,蒲生明男的刀往下一压,顿时给他开了条缝,那人吃痛之下开口:“是徐海让我们带人来抢货物,抢不到就烧了那些货物……”
三四郎带着吴婶赶过来将汪敖扶入店中,衣秀峰随即站起身来皱眉看着那个人,蒲生明男看了她一眼,“还要问什么?”
衣秀峰此时的大脑思绪飞速般旋转,她看了一会儿那个人,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急急开口:“所谓的汪直杀了正当商人的事……”
“是徐海让我们这样说的,他想拉拢他……”那人还要嗦,蒲生明男提刀在他额头重重敲了一记把他打晕,随即将他丢给矢吹和上杉。
衣秀峰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顿时舒了口气,想到汪敖刚才说的话,她立即看向矢吹和上杉,“你们把这个人处理好之后,立即带人到码头去,至于我们,”看一眼蒲生明男,“先到那边去看看吧。”
“没问题!”蒲生明男立即笑眯眯地冲到了她的面前。
汪直赶回六本木的时候,已经入夜了,夜风带着夏天的气息拂过,留下一丝微热的痕迹。
想到之前在徐海那里的经历,他忍不住叹了口气,马儿的速度放得更是慢。
曾经的徐海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但是什么时候他改变了呢?
助纣为虐,认贼作父,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或许他自己并不是一个好人,毕竟违反大明律的他也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是毕竟,他不曾做过于心难安的事情,起码,他还有一丝天良。
倭寇的存在一向是大明朝廷的心头大患,而倭寇更是造成沿海百姓苦难生活的祸首之一,凡倭寇所经地区,有哪一处不是哀声震天?
明明是一派斯文模样,翩翩风采,那张脸的背后却隐藏着夜叉……
小小的、橘黄的光逐渐显现在他的视线当中,察觉到那微弱的一团光亮,他惊诧地抬头,原来……已经回到了六本木了。
店门前,一个淡薄的身影隐藏在那团橘色光亮之后,他顿了一下,翻身跳下马,走到了她的跟前。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好开口:“我……我回来了。”
衣秀峰深吸一口气,试着把今天的事情整理出一个思绪,然后告诉他。
“我去找了徐海。”他又开口,小心地观察她的神色。
“然后呢?”她皱起了眉。
“那些事是他做的,我……”他急急开口,想要分辨。
衣秀峰制止住他的话,自己则认真地开口:“对不起。”
他呆住了。
衣秀峰抬头看着他,“对不起,我知道那些事不是你做的,是我错怪了你,所以……对不起。”
“没关系的……”他心上的大石咕咚一松,整个人顿时轻松了起来。
“你是特意去找徐海证实的是吗?”她歉疚地低下头去。
汪直不好意思地看向一边,没有说话。
“对不起,”她却再次开口,“如果不是我的错怪,你就不会专门去找徐海,那么他就不会有时间派人来准备烧了这次运回来的货物,而且也不会害得汪敖受伤了……”
“你说什么?”他吃惊地伸手捏住了她的肩。
“他们在船上卸货的时候,有一帮浪人赶来放火伤人,汪敖以为你在六本木,就特意赶来求救,但是还是被追赶他的浪人所伤,还好蒲生君救下了他,然后我们找人赶到地方把火扑灭,好在没有什么大的损失,但是有好多人都受伤了……”她咬住了唇,愧疚得几乎说不下去了。
“敖儿现在怎么样了?”他松开了她,急急开口询问。
“伤口已经上了药了,现在大概睡着了。”她轻声回答。
“我去看看他。”他低声开口,随即大步朝店内走去。
衣秀峰站在店门外顿了一下,随即提着灯笼走回店内,把店门关好,然后朝院中走去。
草丛里传出低低的虫鸣,她微微抬起头,看着汪敖休息的房间。
虽然他说去看看他,但是房间内却没有亮灯,过了片刻,一个黑影轻手轻脚地从房间里又退了回来。
“他怎么样?”衣秀峰等他走到跟前,轻声开口询问。
“睡着了,我怕把他吵醒,所以只看了一眼就出来了。”他微微叹了口气,“希望他的伤能快一点儿好。”
“对不起。”她再次因为歉疚而向他道歉。
“道歉的话,真诚地说一句就好了,不必重复那么多次,我知道。”他微微扬了下唇,但是随即又叹了口气。
“是我的错,我当然想得到你的原谅。”她垂下头去,想到今天这一连串的事情以及汪敖身上的伤,她几乎没办法原谅自己。
“敖儿的身体一向健康,放心,他会没事的。”他轻轻动了一下,再次开口,“而且这个事情不能怪你。”
“为什么你会收汪敖做义子?”衣秀峰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
察觉到草丛中有小小的飞蛾围着她手中的灯笼打转,他带着她朝走廊上走去,“是他父亲把他托付给我的,我自然要好好照顾他。”
“原来是这样。”她轻轻点了点头。
突然静寂无语,淡白的月亮爬过墙头,照射在院中。
墙壁上留下了斑驳的树影,风一垂,便一摇一晃地动个不停。
仿佛回到了那一夜,她的心不自觉地跳了起来。
抬头看一眼,却发现他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应该是在为汪敖的伤势担心吧。
“要吃些东西吧?”她开口询问。
“我饿了。”他同时开口。
衣秀峰忍不住笑了,“你等一下,我帮你去做。”
“亲自?”他疑惑地挑眉。
“难道我就不会下厨吗?”她笑了起来,“起码简单的我还是会做的。”
“那我等你。”他在走廊出口处坐了下来,脚下踩的是院中软软的草地,抬头能看见月亮单薄的样子。
“好。”她一笑点头,提着灯笼去了厨房。
他目送那一点橘黄的光渐渐远去,唇角浮现出一抹温柔的弧度。
进了厨房,衣秀峰放下了灯笼把房间里的油灯点上,然后开始准备食物。
鱼肉、青椒、洋葱、京葱、蘑菇、虾仁、目鱼适量,大蒜一头,外加足量的干面条。
把鱼肉、青椒、洋葱、京葱,目鱼切成细细的条状,蘑菇切成片,大蒜切末。
然后用热水煮面,接着把水控掉。
在锅中加油把鱼肉、虾仁、目鱼炒熟,加入其他配料,然后把面条放进去,加入调料炒匀就可以了。
是很简单的日式海鲜炒面,以前在研究室的时候,大伙儿都喜欢这么吃,一盘炒面里,有红有白有绿,看起来就会让人食指大动。
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她这种太过现代的食物呢?
她端着那盘海鲜炒面走出了厨房。
汪直依旧坐在那里没动,直到听到身后有细细的脚步声传来,他才回过头去,“是什么?”
“你尝尝看。”衣秀峰把炒面送到他面前。
“好啊。”他微笑,接过她手中的筷子,就坐在那里吃了起来,吃了两口后抬头看了她一眼,漆黑深邃如夜空般的眼睛里似乎含着什么想说而没有说出口的话。
疏影横斜,月亮似乎白亮得过分耀眼,她微微笑了起来。
这样的夜晚,同上一个夜晚完全不同,但是同样的,让人难以忘怀。
至于要说些什么……
还用说什么吗?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