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红把小偷交给了同事,把苏祁安置到边市公园,好让她在等待的时候放松放松。自己一个人找杜云去了。
杜云此时戴着手铐,畏畏缩缩地看着天花板、电灯和桌脚。靳红一进来问了好些问题,他要么痴痴呆呆,要么突然惊恐起来重复着“红色眼睛”四个字。
“这家伙到底是装的还是怎样?精神受到了什么打击才会一直重复什么红色眼睛。你不是说他恢复了吗?”靳红小声向同事抱怨。
“不知道啊,不过他刚刚真的有些正常啊,一直吵着要亲自见你。”
苏祁已经逛完了整个公园,见靳红还没有回来,就独自出了公园在旁边的小巷里逛,看看这个二十一世纪的边市。不过很快,她就看见一个手臂上面有刺青的男人抢了一个老人的钱。老人跌倒在地,手臂和手肘都擦破了,往外流着鲜血。苏祁看见了,就马上去追那个男人。不过只追了几步就返回了,她扶起了地上的老人,问他:“爷爷,你还好吧。有哪里不舒服吗?”
那老人直流露出一种被关怀的感动与惊惶,摇摇头说:“没事没事。”
“可是那个人抢了你的钱呀,我去报警。”说着,苏祁就要去。
老人却紧紧抓住她,害怕地说:“没有,那钱是我给他的,你别去了。我还是先走了。”老人转身就回家了,可是他跌倒后仿佛伤到了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苏祁追上去挽住了他的手,把他送回了家。
真没想到繁华的市区还有这样的地方!一个十五平米左右的空间,肮脏拥挤。看得出来老人是个鞋匠,房间里面到处是单只的、成双的鞋子和修鞋的工具,各种各样的皮革堆满了一张脱漆的老办公桌,旁边是一张80年代的蓝色铁床。房间很暗,办公桌上方的墙壁上面有一截裸露的彩色电线,下面吊着一只白炽灯——这是唯一的光源。灯光昏黄,却营造了一种虽然空间褊狭但是温暖有余的氛围。
“爷爷,你是鞋匠啊?”苏祁看了一圈,问道。
“是啊。孩子,你真是善良,以后要修鞋就找爷爷,爷爷免费帮你修。”老人说着,一手在皮革堆里翻出一张小板凳,放在稍微空旷些的门口请苏祁坐下。
“爷爷你一个人住啊?”苏祁很关心这个落寞的老人。
老人一下子没了声,许久之后叹了口气,说:“爷爷没有本事,所以爷爷的儿子不愿意和我呆在一起。”
“没事,有我呢。我在这个城市也是人生地不熟,以后你觉得闷了,我就来看你。”
之后,他们还聊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这时候,苏祁忽然想起了靳红,就赶紧道别跑了。
她跑得很快,穿过黄昏中城市的街头巷尾,跑过下午五点拥挤的车流。她忽然在边市的时代广场上停了下来。她喘息着,看见一片灿烂的灯火冉冉升起,简约时尚的广告牌,变化多端的数字屏幕,街角喧闹的大排档……这个被命运砸中的姑娘,就从这时候起真正接受了现实,融入了现代生活。她想,不论何时何地,活着,就有一双眼睛,看见真善美,也可以看见假恶丑。不论身边的境况是什么样的,你总要积极地生活。
此后,她选择做一名像靳红一样的警察,拆穿罪犯虚伪的假面,又能发现生命中的美好。这仿佛是“透视者”的修养,不被虚浮与丑陋蒙蔽,也不错失零散的纯美。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立而不说。接受吧。”
五年后。她以一个实习警察的身份来到的靳红所负责的重案组。
在来警队的前一天,她来靳红家为她庆祝生日。
她们从不提起,习惯性地心照不宣的,是那天正好是靳红丈夫的祭日。
门铃响了,一个欢脱的小女孩奔过去开门。那是靳红的女儿,还不到四岁,梳着两条小辫儿,用糖果发绳细心地扎好,跑起来一弹一弹的。
“祝丽阳!干妈抱!”门一开,苏祁就喊着她。她调皮地笑着想要跑走。苏祁一把抱起她,亲了她满脸唾沫。
“红红啊,你女儿这个肉没白长啊,亲着就不是普通的感觉。”苏祁抱着小女孩就往里走。
“没大没小。”靳红嘴上这么说着,又开心地摆着碗筷。
“来,把礼物给妈妈。”苏祁哄着小女孩说。
“你这丫头。”靳红哭笑不得地说,“哪里有人给我一成年人送洋娃娃的。让她玩去吧。”
“你看你说的。”苏祁放下这个小女孩,小娃娃就地玩起了娃娃。她倒好,也蹲了下来,和她抢娃娃玩。
“咩。给我玩一下好不好。”说着就上手抢。“不要不要。”女孩抱紧了娃娃,转了个方向自己玩。“哈哈哈你看她。”她从背后一伸手,一下拉走了娃娃。娃娃立刻瘪起了嘴,泪光闪闪地喊妈妈。“好了好了,我就拿来玩一下,你还给我报警了。”说着又把娃娃还给了她。女孩一下又笑起来。
“苏祁,咩,过来吃饭啦。”靳红端出了最后一盘菜——番茄炒蛋。
“来喽,我去洗手。”苏祁便跑了去。咩牵着娃娃一只脚拖到了桌子前。“靓女,你朋友很酷啊。”靳红说着就把她抱起来放到椅子上,娃娃坐旁边。忽然灯一黑,苏祁端着一个小蛋糕走上前来,上面的蜡烛稀稀疏疏的,擎着璀璨的火光。“妈妈你看!”咩拍起小手,和苏祁唱起了生日歌。
“知道你舍不得买蛋糕。但不管怎么样,生日总要有这一份虽然俗气却又真诚的礼物。”苏祁端上前来,“祝你生日快乐。”靳红的眼泪就这么刷地流了下来,她把鬓角的头发撩到耳后,凑上来吹灭了蜡烛,在黑暗中说了一声谢谢。明显的、克制的哭腔。
“哎呀哎呀你看,设计失误了,这么黑,什么都看不到,连你梨花带雨的感动样子都看不到了。”苏祁故作沮丧地说道,她知道,在这个时候,眼前这个看上去果敢坚强的女人是那么敏感脆弱。“我去开灯。”苏祁开了灯,开始转移话题:“红红啊,你知道吗,上个星期我去看爷爷,遇到了一个警察。你是不知道啊,他……”
气氛又活跃起来。
聊罢,盘空,苏祁就带咩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