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望夫成英雄
清风吹,花儿笑,鸟儿唱:起床起床,天亮喽!
一夜好梦的新娘被窗外的鸟鸣声催醒,揉揉惺忪的眼,缓缓坐起,满目的艳红,令恍惚的神志霎时清醒——
洞房!这里是洞房!
昨夜,她与书呆子拜堂成亲了!
咦?新郎呢?
她跳下床,一眼看到靠在门板上的新郎。
原本托在手中的花烛已搁在脚边,他站在那里,闭着眼居然睡着了。
站着也能睡?
武天骄惊奇地瞪大眼,踮着脚尖,悄悄走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
一口气憋了许久,喜来宝撩起眼皮迷迷糊糊看了看,喝!好大一张笑脸凑在眼前,瞌睡虫一下子溜个精光。
人一清醒,他指着眼前的人脱口就唤:“小辣椒!”
武天骄转动眼珠子,格格笑道:“书呆子,从今天开始,你我就当一回祖逖和刘琨,闻鸡起舞,由我来教你勤学苦练剑术!”
喜来宝只当她在说笑,“府上不是有那么多侍卫、护院?你想练,找他们练不就成了!”
武天骄摇摇头,把爹讲过的那番话学了一遍:“爹说‘你不喜欢书呆子,那就等到与他成亲之后,好好调教你的相公,看你有没有本事将这书呆子调教成一介武夫!’我看你根骨不错,是块习武的好料!”她兴冲冲地取来宝剑,挽起长袖,信心满满地道,“咱们到外面去,先给你三个时辰蹲马步,再给你三个时辰举砖头,再再给你三个时辰跨木栏,再再再给你三个时辰练拔剑……”
得!照她这么个计划,他这个新郎熬不过一年半载,小命就得玩完!
新娘子唠唠叨叨念了一大堆,没见新郎吭一声,心中纳闷,扭头往身后一看——新郎不见了!
片刻工夫,怎就不见了人影?
她返回屋中找了找,又走到院子里东张西望,奇怪,这书呆难不成会遁地术?
找不到人,她就喊:“书呆子!书呆子!”
喊了半天,才听一人懒洋洋地答:“小辣椒,你净往花盆、土堆里找什么?抬起头,往上面看,我在这里呢!”
武天骄抬头,果然看到自个相公正坐在屋檐上,嘴里叼着一根草,冲她痞痞地笑。
“你、你怎么爬上去的?”
她很纳闷,正房的屋顶颇高,没有借力攀登的物体,这书呆子是怎么爬上去的?
“就是这么爬上去的!”他敷衍道,在屋脊上躺了下来,双手枕着后脑勺,跷起二郎腿晃来晃去,悠哉悠哉。
武天骄在下面直跳脚,“你快下来!”
他慢悠悠地道:“你上来!”
武天骄一瞪眼,后退几步,纵身一跃,蹦起一人多高,离屋顶还差那么一点距离,她再蹦、蹦、蹦蹦蹦……
唉!这回没了绳索的借力,她无法施展优美的身法,只一个劲地学袋鼠在那里蹦蹦蹦,还是没能上屋顶。
一气之下,她居然憋着一口气,摇摇晃晃举起了花圃里一张石凳,瞪着他,凶巴巴地问:“你下不下来?”
喜来宝吐吐舌头,冲她扮了个鬼脸,“不、下、来!”
怒气往脑门上一冲,她想也不想,“嘿”一声,使劲把石凳掷了出去。
砰、轰!
洞房一侧墙体砸塌了。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府里头的护院,匆匆赶来一看,都忍不住叹了口气:潜龟院还没修好呢,这栖凤院又要被小姐给折腾得遍地狼藉,断垣残壁!
“小姐,又出什么事了?”
洞房花烛夜刚过,新娘怎么把洞房给砸了?
“你们快去扛一把长梯来!本小姐非要把这死书呆捉下来不可!”
顺着小姐手指的方向,众人抬头一看,喝!新姑爷大清早怎么蹿到屋顶上去了?
洞房塌了一面墙,已摇摇欲倒,万一新姑爷成亲头一天就出了意外,一命呜呼,刚办完喜事,他们还不得去张罗葬礼?
一拨人急得直冒冷汗,手忙脚乱地扛来一把长梯,靠到墙上。
没等护院爬着梯子上去救人,自家小姐已一个虎步蹿上来,抬起一脚,将占着梯子的护院踹到一边,拎起裙摆系在腰上,露出两截白嫩嫩的小腿就往梯子上爬。
护院蒙住眼不敢去看,拔腿就往院外跑,一路惨叫:“不得了啦!小姐与新姑爷要打起来啦!”
惨叫声惊荡在侯府上空,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侯府上上下下顿时乱作一团,一拨又一拨的人手里拎着大桶小桶的水,心急火燎地冲向栖凤院,看样子都急糊涂了,把劝架救人当成是救火去的。
等众人呼啦一下涌到栖凤院,抬头一看,皆倒抽一口凉气——
姑爷与小姐全都蹿到了屋顶上,各占一边,怒目相视。瞧那气势,就像两大高手巅峰决战——风萧萧,他们的衣袂在风中疾劲狂舞,他们身如山岳,峙立不动,目光化作无形剑气,隔空交击,火星迸溅,忽听“呛啷”一声,一位高手已拔剑出鞘,剑气直冲霄汉!
猝然,狂风骤起,飞沙走石,一人仰天狂啸:“成何体统!”
听这几欲刺破耳膜的尖锐嗓音,众人便知——侯爷驾到!
武侯爷只穿了一只鞋,赤着一只脚冲到残破的洞房前,指着屋顶上僵持不下的两人,怒道:“统统给我下来!”
武天骄瞅瞅底下暴跳如雷的亲爹,极不情愿地蹬着长梯回到地面。
侯爷指着她卷起的裙摆,劈头就骂:“都为人妻了,还这么没规矩,快把裙子放下来!”
武天骄嘟嘟囔囔地放下裙摆。
侯爷唤来几个丫头,吩咐她们将小姐带到东厢梳洗打扮,换一身衣裙,又让奶妈进屋好生开导开导她,指点一些房术,也好让这懵然无知的女孩早早开窍。
这时,喜来宝也正顺着长梯往下走。
护院们匆忙上前,众星拱月似的将新姑爷领到侯爷面前。
武侯爷穿好鞋子,挽着女婿的手往院子里走,“贤婿,来来来,先陪我下盘棋!”
院子中间一张石桌上摆了棋枰,两个瓷坛子内盛满棋子。
武侯爷坐到石凳上,持起白子先往棋枰上摆下一子。
喜来宝只得坐到他对面,持黑子,陪他下起这局棋来。
护院已悄悄离开院落,院子里除了风动鸟鸣声,再无半点动静。
渐入状况的两人已在棋中悟出禅的意境——忘我!
这时,内宅猝然传出火辣辣的一记尖叫:“啊——才、不、要!”
一道火红的身影冲了出来,直奔院落。
沉溺于棋局中的二人被这尖叫声吓了一跳,抬头一看——
一身红裙的武天骄像一团火球似的直扑过来,冲相公兜头喷了一把火,“下下下!下什么棋?又不是七老八十走不动路,别坐着浪费时间,还不站起来!”砰!她抬起一脚重重踩到棋枰上,震得所有棋子齐齐往上蹦弹一下。
喜来宝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忽地伸出手指轻轻刷过她的眉梢,“娘子,你今日描的眉怎么像飞将军,横扫千军?”
他只这么轻轻一碰,她却尖叫一声,飞也似的退到三丈外,盘开弓步,两手握拳,严阵以待。
武侯爷看到女儿这个反应,立刻扭头望向内宅,见奶妈正走到门外冲他无奈地摇一摇头,他心中明了,起身走到女儿身边,明知故问:“宝贝,奶妈与你在房中讲了些什么,说给为父听听!”
武天骄脸上烧红一片,支吾片刻,突然指着自个的相公,大声道:“我才不要与他圆、圆……圆房!”
喜来宝猛地睁大了眼。
“你与他已是夫妻,为何不能与他圆房?”
亲爹这么一问,她可来气了,“爹!您不是答应过女儿,成亲后,我先好好调教相公,看他是不是学武的那块料,万一不能调教成材,一个月后,我就休了他!”
“宝贝,你就这么想让你的相公成为一介武夫?”
原本只想敷衍女儿、哄她乖乖拜堂成亲的一番权宜之计,却结出了如今的苦果,看来他的女婿免不了得吃苦喽!
“不是一介武夫!”武天骄与亲爹较上真了,“我的相公必须有一身好本领,将来也能陪我到江湖中笑傲一回!”
这是英雄情结浓重的她打小就定下的一个目标:要嫁就嫁大英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怎料今时今日,她非但没嫁到大英雄,反而娶了个书呆子,想来就够窝火的,也就无法坦然接受这书呆与她同床共枕!
看到女儿倔得像头驴,八鞭子也赶不回头,武侯爷无奈叹了口气,走到女婿身边,拍拍他的肩,以沉重的口吻托付:“贤婿啊!你可得好好努力,早点让生米煮成熟饭!”
喝!这是当爹的意思?胳膊肘都往外拐了!
喜来宝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正憋得难受,武天骄已红着脸飞快冲上来,拽了他的衣袖,逃也似的往院外跑,一眨眼跑得没了影。
这二人一走,武侯爷便收起笑容,坐回石凳上,心事重重地看看尚未下完的这局棋,暗自琢磨着什么。
这时,一道隐约的人影悄悄靠近他身边,也看了看棋局,突然出声道:“执黑子的人不简单哪!你可瞧出什么来了?”
“从容机智,外柔内刚!隐而不露的杀招杀得我的白子猝不及防哪!”
冷不防被人问到心中所想的事,武侯爷顺口就答了出来,答完之后方自一惊,抬头看时,才发现身边有个人儿正笑靥盈盈地望着他,她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原来下一局棋,也能从中看出下棋者的心思禀性!添正,他早已胜券在握,却迟迟不下这杀招,也就表明他有心承让,不忍令你输这一局!”
“不错!”他蹙眉叹道,“只是,不知他这是诚心谦让,还是故意留下一手,必要时才出这杀招?”
“你呀!”笑靥俏媚的女子伸手抚平他眉端褶皱,语声似真似幻,“在官场染了这么重的心机,总爱揣测旁人心思,怕别人都像昔日吟风院那一个,害了你不成?”
提到吟风院,他便阴沉着脸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绝不容许有人胆敢伤害我的女儿!”
“依我看,这个女婿眼神清亮,绝非心怀鬼胎之人!何况,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也管不尽小辈们的事,何不放开心结,活得轻松些?”
耳边的婉声柔语,令他心情舒畅许多,伸手欲揽过娇妻的腰肢,谁知却揽了个空,回过神来细看,身边哪有半个人影?
素月……她早已离他而去了,他却总觉她的气息依然萦绕在他身边……
武侯府的院落,按身份贵贱划分:东厢屋檐置有木质嘲风兽的是仆人、丫鬟居住的院落;置有铜质嘲风兽的则是侍卫、护院居住的院落;栖凤院与潜龟院皆有玉质嘲风兽,是小姐与姑爷的居所;银质灵兽所在的院落,为侯爷几位夫人所有;置有金质嘲风兽的卧龙院,自然是武侯爷居住的院落。
此刻,置有铜质嘲风兽的几个院落内,除去正在当班的护院和守门的侍卫,其余的人都在挪开盆栽的空旷院子里勤奋练功。
武天骄拽着相公走进其中一座院落,对院中十来个打着赤膊、身板结实的护院吩咐道:“你们都听好喽!从今日起,姑爷就要与你们一同练功!”话落,却发现护院们的表情有些奇怪,一个个都憋着笑看着她身后,转身一看,喝!自家相公正蹑手蹑脚沿墙根准备偷溜。
“死、书、呆!”
一记河东狮吼,当相公的不分东西南北,拔腿就逃。当娘子的则恨铁不成钢,挥起长鞭紧追不放,誓要将这书呆拎到手心来痛宰乱剥,狠狠将他“脱胎换骨”,由一根土里头的虫变成云里头的龙!
新姑爷撒开脚丫子绕着曲廊飞也似的逃,小姐高举鞭子,脚下如同踩了风火轮,风风火火地追!府内丫鬟、仆役、侍卫、护院全都跌着下巴,看傻了眼。
喜来宝左弯右绕,冲入一座院落,突然消失踪影。
武天骄追进院子里,找了半天,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她举起鞭子刷刷刷乱抽一通,冲到院子外头,大喊大叫:“书呆子!你给我出来!出——来——”
喜来宝此时已靠在一座屋脊上,舒舒服服晒太阳,打盹。
这一天,看似平静地度过了。
翌日凌晨。
侯府的大管家神清气爽地起了床,精神饱满、干劲十足地走出房门,准备先去厨房看看早膳准备得如何,再到账房那里看看需购进的日常物品还有哪些,再再……“哎呀哇——”一只脚刚迈出房门,大管家就栽了个跟头,站起来一看,喝!房门口几时多了一个大坑?该不会又是小姐捣腾出来的?
丁烛满心无奈地将翘起的两撇小胡子硬是给压了下去,继续往前走……
“哇呀呀——”这一脚踩到两块板砖上,板砖底下突然竖起两根木桩,把他整个人顶了上去,一脑门磕到长廊的顶部,眼前金花朵朵,身子左一晃右一摆,好不容易站稳了,再往底下一看,魂儿险些出了窍——木桩底下赫然竖着一把把明晃晃的刀刃,刀尖朝上,他要是站不稳摔下来,身上铁定会被捅出几个血窟窿!这情形可把大管家吓得扯直了嗓子大喊救命。
护院们闻声赶来,绕过设在曲廊当中的几道机关、陷阱,站到管家面前,全都一言不发,仰着头看他。
丁烛颤巍巍地站在木桩上,低头看到护院手中还拎着铁锹、锄头,他气急败坏地问:“你们这是在瞎折腾个啥?”
一名护院答:“是小姐吩咐咱们在府内布置些机关、陷阱,好让新姑爷在乱逃乱窜的时候,也能练出些本领来!”
另一名护院指指管家脚下两根木桩,“这个陷阱原本是给姑爷蹲马步的,没想到,丁爷先给用上了!”
为了防止脑门再磕到长廊顶部,丁烛果然是蹲在木桩上,只蹲了片刻,两脚就发酸,累得直冒汗,“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底下的刀收回去,扶我下来!”
护院们犯难地摊开两手,摇一摇头,“丁爷,这些刀子连着底下一块铁板,木桩压不回去,刀子也就收不回去,只得委屈您在上面多待一会,三个时辰一过,木桩会一点一点沉回板砖底下。”
这机关设置得够巧妙,只是害苦了大管家,再滑溜的泥鳅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蹲在木桩上,任两条腿抖得跟羊角疯狂发似的。
好不容易熬过三个时辰,两脚一落地,膝盖还是直不起来,走几步,横看竖看,他都跟螃蟹成了哥俩好!膝盖一弯,两脚大开,沿墙根横着走,就怕一不小心再栽到陷阱里去。
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摸到卧龙院,他抬头一看,喝!前前后后啥时冒出这么多只螃蟹?左瞄瞄,右瞧瞧,丫鬟、仆人无一幸免,全被府内冷不丁冒出的机关陷阱害得够呛,一个个鼻青脸肿,瘸腿折胳膊,互相搀扶着,沿墙根横着走一圈,摸进卧龙院,站到武侯爷面前哭诉一番。
看看被自家宝贝折磨得惨兮兮的家丁,武侯爷再也坐不住了,窝着一肚子火欲往栖凤院。
这位主子刚走出卧龙院,一脚就踩到陷阱上,两根木桩往上一顶,他急忙气沉丹田,两脚一跺,硬是将木桩压回板砖下,又躲过几支冷箭、一只迎面砸来的沙袋,跃过十来个大坑,有惊无险地进入栖凤院,一眼就瞧见自家宝贝正坐在门槛上,手里拿把斧头,咬着牙往一块磨石上拼命磨那斧头。
他走过去,一拍女儿的肩,她立刻蹦了起来,没瞧清来的是谁,就举起斧头,地动山摇一声吼,把个亲爹也吓得连退三步,忙道:“骄儿,是我!”
“爹?”看清来的人是亲爹,她扁扁嘴,一副受尽委屈泫然欲泣的样儿。
武侯爷看到女儿的脸,大惊失色,“宝贝,你的脸怎、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眶黑了一圈,额头肿了一个大包,好端端一副花容月貌给折腾成这副德行,可叫他这当爹的心痛哟,捧着女儿的脸,拔尖了嗓门喝问:“这是谁干的好事?”
院子门口人影一晃,喜来宝只在门口露出个脑袋往里张望。
“死书呆!”
武天骄眼尖地瞄见躲在门外的人,立刻举了斧头,咬牙切齿地杀了出去。
门口人影一闪,喜来宝又逃得了无踪影。
做事向来冲动鲁莽、又察觉不到细微处的武天骄一出门,却中了自个设下的机关陷阱,磕磕碰碰,跌跌撞撞,脸上又添了不少青青紫紫的淤伤。
武侯爷看得直皱眉,飞奔上来,竖掌往她颈后一切,索性敲晕了她,抱回房中,安置在床上,唤来丫鬟,吩咐她们给小姐敷敷脸,又让侍卫撤去府中所有机关陷阱,而后走出栖凤院,看看被搞得满目疮痍、遍地狼藉的院落曲廊,他阴沉着脸,暗忖:看样子,阿骄是铁了心要将那炅二子调教成一介武夫,既然劝不了女儿,他就得想个法子劝劝女婿,让他别再与阿骄唱反调,多顺顺她的意,也免得府内上上下下总是不得安宁!
他回到书房,唤来管家,交代一些事。
丁烛听完侯爷吩咐他办的事,有些为难,“九龙纹隐金盆?侯爷,咱们府上有这宝贝吗?”
武侯爷阴阴笑道:“区区一只金盆,难不倒本侯,他想要,给他就是!”
丁烛转转眼珠,突然开了窍,“小的明白了,小的这就依您的吩咐去办!”言罢,匆匆退了下去。
武侯爷摇铃唤来两名护院,吩咐道:“去把你们的姑爷找来!”
“是!”
二人领命出去找了找,没找到人,问府内其他护院,他们也不知道姑爷躲哪里去了。
怪了,整整一天,喜来宝人又去了哪里?
其实,他就在府中。
这几日,他总是故意惹恼娘子,让她追着他跑,他则趁机在侯府内转来转去,暗中留意九龙纹隐的踪迹。
天色一暗,他又转悠到一座院落。
这座院落的东厢屋檐上摆了一尊银质嘲风兽,东、西厢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夜已深了,此间的主人却不知去了哪里,院子里静悄悄的,他穿过精心修剪的花圃,至正房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房里一张八仙桌,一柄弯弓挂在右侧墙面。正墙挂了一幅画。
画中阳光明媚,一名妩媚俏丽的红衣女子策马奔驰于平野上,蝴蝶衣袖在风中飘扬,女子笑靥盈盈,兰情蕙盼,气质神韵与武天骄有八分相似。
画上题词未描物、未写景,而是直接吐露心声:残云剩雨到蓬莱,她应在梦中相见。题款正是武添正。
想必这画中女子就是武天骄的娘亲。
“到蓬莱”、“应在梦中相见”——莫非,这女子已……
“谁在那里?”
忽来一声冷叱,内宅走出一人。
喜来宝转身一看,门口站着一个模样伶俐的紫衣丫头,左手持灯盏,右手握掸子,深夜还在屋中清洁、打扫。
紫衣丫头举高灯盏,看清屋中站着的正是新姑爷,她慌忙裣衽,“奴婢鹊儿给姑爷请安!”
“鹊儿?”
他记起来了,那日绣球招亲,这紫衣丫头也站在高台上,是阿骄的贴身丫鬟吗?为何半夜还在这院中打扫?
他笑容温和地问道:“这么晚了,你还在忙哪?”
鹊儿点点头,“奴婢今日已休息了一天,晚上醒来再也睡不着,奴婢就按惯例先来素月院打扫一下。”
“素月院?”喜来宝指指墙上那幅画,“画中人是素月院的主人吗?”
鹊儿答:“她是大夫人,是侯爷的元配,小姐的娘亲,也是猎鹰山庄已故庄主上官羽鸿的女儿上官素月!”
“哦?原来是岳母大人,我与娘子成亲时,怎未见到她?”
鹊儿笑容一敛,“大夫人十六年前就已亡故,她是在生小姐时血崩而亡的!侯爷怀念大夫人,因此吩咐奴婢们要日日打扫这素月院,但房内所有东西都需保持原来的模样,不得擅自移动!”
喜来宝闻言恍然:难怪武侯爷会写一句“应在梦中相见”。
他忽又问道:“大夫人?侯爷有几位夫人?”
鹊儿抿嘴一笑,“姑爷请随我来!”
她提上灯笼往外走。
喜来宝跟随她离开素月院,走到对面一座院落。
“这里是飞雪院,侯爷原本是要娶此间主人为正房的,却不知为何只认了她为义妹。”鹊儿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喜来宝入院一看,东厢屋檐的确有一尊嘲风兽,但这抵御祝融的灵兽浑身贴满了符咒,已看不出是不是银质的。
他讶然问:“这尊嘲风兽身上为何要贴符咒?”
“那是镇魂符,免得冤魂出来作怪!”
鹊儿一入这院子,就显得有些紧张,左右张望一番,飞快地走到正房那边,推门进去。
喜来宝紧跟着她进入屋内,忽听屋中传出一个声音:“飞雪,人来啦!飞雪,人来啦!”
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白羽鹦鹉!
鹊儿径直走到鸟笼前,换水,添粮。
他则负手在屋中转悠。
屋子里的东西全都蒙上了一层白布,他掀起墙边一张白布,底下罩着一个绣花棚子,上面还绷着一幅布料,绸缎上绣了半幅牡丹,劈丝匀细,用色秀丽典雅,看得出此间主人不好动,喜欢静坐着熟研女红。
他再掀起几张白布看了看,琴台上的古琴断了一根弦,断弦上凝固了一粒血迹。八仙桌上还搁着一只拧开了盖子的药罐,罐中有些草药,早已受潮发霉。
屋子里的物品似乎是在仓促间被人全部蒙上了白布,这院子的主人也似乎不在人世了,却不像素月院那样打扫得纤尘不染,许多东西被白布盖着,虽未蒙尘,却已腐烂化霉。
带着疑惑,他站到正墙前方,墙上同样挂了一幅画,画中一名缟衣美人,耳戴明珠,足裹素袜,站在蒙蒙飞雪中,清妍纤弱,容颜却有些模糊,似乎被飘飞的雪花所遮掩。
画中人与雪景相融,白茫茫的,连身形都变得白净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蒙蒙细雪中!
这幅画卷上却没有题词,只落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像是飞溅上去的,墙面也有喷射状的斑斑血渍!
猩红的血与洁白的雪,令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惊悚,冥冥中似有不祥的预兆!
他看了一眼,再也不愿去看第二眼,匆匆转移视线,又惊讶地看到鹊儿正用一块白净的布帕仔细擦拭一面菱花镜,她不去打扫这屋子,只在窗台边一遍又一遍地擦拭那面镜子。
他上前问道:“此间主人也已亡故了吗?”
鹊儿点点头,擦净菱花镜,搁回窗台上,镜面朝外,正好对准了东厢屋檐那只贴满符咒的灵兽。
看着丫头这番举动,他更是不解,“此间主人是怎么死的?为何要以符咒来镇魂?”
鹊儿低着头,支支吾吾:“是、是……病、病死的……”
他一皱眉,还想追问下去,她却提起灯盏,紧张兮兮地说:“姑爷,咱们得赶紧离开!”
她匆匆往外走,像是身后有鬼在追着似的飞快跑出飞雪院。
等姑爷也走了出来,她急忙关紧院门,转过身,像要刨除心底一股恶寒似的打个寒颤,长长舒了口气,笑道:“奴婢以往都是白天来这院子,今夜若非遇上姑爷陪奴婢壮胆,奴婢一人是不敢进去的!”
喜来宝笑问:“这院子里莫非有吃人的鬼?”
“不不不!”鹊儿慌忙摆手,自知失言,忙找个理由来搪塞,“是奴婢天生胆小,一人不敢待在这么大的院子里!”怕姑爷再追问下去,她又道,“夜已深了,奴婢先回房了,您也早些回屋歇着吧!”
喜来宝皱眉念道:“元配夫人、义妹……素月、飞雪……如此看来,不是还有一位夫人?”有正房也该有个妾室。
鹊儿匆匆瞥了一眼与飞雪院相临的那座院落,压着嗓子小声说:“还有一座吟风院,但那里是武侯府的禁区,姑爷千万去不得的!”
喜来宝也顺着鹊儿视线所指的方位瞅了一眼,那一座院落的东厢屋檐居然没有放置嘲风兽,屋脊上光秃秃的,他玩笑似的问:“莫非,那座吟风院里也有吃人的鬼?”
鹊儿脸色猝变,嘴唇渐渐发白,颤声道:“您没瞧见吗,府内所有的人走到这边,都要绕一段路,远远避开吟风院。上回,府中一个小丫鬟不小心绕了进去,出来后人就失了魂,呆呆的,像个活死人!姑爷是万金之躯,就听奴婢一句劝,万万不能去那座院子!”
“好,我不去就是了!”
喜来宝果真依言绕过那座院落,径自走远。
鹊儿松了口气,心里越是害怕某个地方,眼睛越是不由自主地要往那里看,等到她惊觉自己又在望着那座吟风院时,身上的衣裳已被冷汗湿透,晚风一吹,她连连打着寒颤,拔腿飞也似的逃远了。
她一走,月牙门处突然闪出一道人影,本已离开了的喜来宝,此刻居然又折返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座院落,小丫头越是不让他去,他越是想去看个究竟。
趁着夜色的掩护,他悄然走向那座吟风院。
院子围墙上罩了层钢丝网,网中遍布淬毒的长针,还挂了许多铃铛。
他绕过围墙,走向正门。
两扇厚重的院门陈旧不堪,门上加了一把锁,像是久已无人开启,铁锁锈迹斑斑。
他从发巾中抽出一根柔韧细长的铁丝探入锁孔内拨了几下,由铁丝传达到指尖的振动,他准确地一拨,咯的一声,锁开了。
落了锁,他轻轻推门。
吱咿——
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