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平静
容惠格格走了，出乎意料的，我们并没有预想中的那样悲伤。她变得坚强，告别时一直笑着，而我却哭得一塌糊涂，不是因为不舍，就是莫名地悲伤，仿佛这一别就再也见不到似的。她给我轻轻把眼泪擦了，温柔地劝我说：“以后总有机会见的，青儿待我的好我一辈子都记在心里，还是那句话，你一定要照顾好我哥哥。”
我咬着嘴唇使劲点头，胤祥没有去送她，也没有单独嘱咐她几句话，只是站在康熙的正宫里，与其他阿哥们在一起听候他们父皇的吩咐，也许此刻正遥遥望着西北方向独自感伤。
仓津带过来的大部队浩浩荡荡地走了，容惠格格的马车轿辇也远了，天地一苍茫，唯有几只大雁哀哀鸣叫低低盘旋，又是一季秋来到，大雁开始南徙，格格看了这景象，会不会落下泪来？她此生是做不了南徙的大雁了。
人这一生真是可笑，明明是一个人独自活在这世上，却总是要找各样的理由为自己的寂寞找出口，孤单单来孤零零去，一个人成长，一个人作决定，一个人独自面对这喜怒哀乐。没来之前想“回到民国看看”的心思全都没有了，我现在倒是只想回到现代了，想的远远比做起来更容易。看来人只能在设身处地地经历过现实的涤荡后才能深切体会到曾经唾手可得的平凡竟是如此可贵。
我明明不属于这时代，看不惯这里的太多事情，忍受不了他的太多女人。却还要强迫自己相信我与他命运相关，我不能离开他，我不能看着他一个人受苦，我不能负了容惠格格的托付……胤祥是个聪明人，他的未来全靠他自己的才智，他并不需要我。我是很喜欢他，可我有时候更讨厌他，讨厌他这种游移不定的态度。因为寂寞无依靠所以我想跟他在一起，因为知晓历史所以我一定会嫁给他。可是，我爱他吗？如果是，那我爱他什么？
我的负面情绪到了极致，疑惑到了顶点，没有宣泄的出口，又恼又怨，就朝树林深处奔去，杀了我或是出现意外被野兽吃了都可以，只是不想面对这一切，杏儿在后面追着我喊：“格格格格，你去哪啊？”
跑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倚着树干软软地坐了下来，泪奔涌而出，有人轻轻走到我面前，缓缓地将我拉起，慢慢地抱住了我，“人活着真累，情绪也总是波澜起伏的，我至今还没成熟到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人没有思想就好了。”我一直喃喃地说着，直到突然惊醒，这怀抱不是胤祥的，抹了把眼泪才终于看清楚，我一把推开了他，愤怒地喊，“你要干什么？要把我逼到怎样万劫不复的地步你才肯罢休？”
他的眼睛也慢慢聚集了怒气，手指着我说：“这句话应该是我来问你，若是不能在一起为什么要我遇见你？若是能遇见你，为什么要在你嫁给别人后才让我看清自己的心？”九阿哥一反常态，不再冷漠无视我，取而代之的是紧紧地注视。
我忽然笑了，笑得恣意，“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他一下子掐住了我的脖子，不相信地咬着牙说：“你这个天下最狠心的人，明明看得见我的情意，却偏偏装作看不见，可怕的人不是我，是你。老十三不会践踏人的心，我也不会，会的人是你，只有你会毫不留情地践踏我的心。”
他一下松了手，我没有了他的支撑再一次坐在地上，虚缓无力地问：“您怎么来了这？”
他眼神阴鸷，又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你不用管，我只问你一句话，跟老十三还是我？”
我哼了一声接着冷笑，“跟您？怎么跟？让十三阿哥休妻吗？到时候一个被休了的十三福晋能进得去九爷府才怪。顺便问一句，您是真的喜欢我还是不服输给十三阿哥的气？”
九阿哥怒极一巴掌打了过来，我的脸像被无数蚯蚓附在上面一样，酸麻充胀。他一字一句说得无力：“臭丫头，我真想杀了你……”
八阿哥突然走了进来，看了看我俩的样子，厉声喝道：“老九，快走。”不等他说话拉着他胳膊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失声痛哭，这下是彻底伤透了他的心，也成功地扰乱了我的心。
胤祥脚步匆忙地往这边走了过来，身旁跟着一脸着急的杏儿，杏儿指着我所在的方位冲胤祥喊了句：“格格？”
胤祥三步并两步地到了我身旁，愣了半天神才轻轻抬手抚在我脸上，像火烧了一般烫得我难受，他低沉了声音问：“谁打的？”我失了神，眼神放空，并不看他。
胤祥双手握着我肩膀，强迫我看着他，脸上不再是温文尔雅的模样，第一次他发怒了，是难以抑制的愤怒而不是生气，他一把抱起了我往林子外面走去，杏儿紧紧跟在我们身后。脸上的指印明晃晃地亮在外面，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难看极了。胤祥心疼地看着我，把我的头埋在他怀里，引起一路的窃窃私语，但他总是维护我，他们只会说夫妻感情好而不是乱猜测十三福晋出了什么事情。
回来后胤祥一步也没离开我，他跟我说康熙明天班师回朝。过不了几天就可以看见暖暖，还说了很多话，敷在脸上的帕子换了一遍又一遍，直至肿痛消失。他一直不问发生了什么事，我却忍不住说了起来：“九阿哥打的。”
他递给我帕子的手一顿，半晌才又如常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追究，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也不在乎我心里有了他？”我的话冲口而出，然后略有些挑衅地挑眉看着他，我八成是疯了，被压迫久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他变了脸色侧转了身子不再看我，苦笑道：“你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他在你心里有我的分量重吗？”
我也平静地告诉他：“没有，差远了。”
他起身，“这不就结了。”说完看了看我的脸，把杏儿叫了进来说，“好好伺候着福晋，我还有些事，她折腾了半天也累了赶紧服侍她歇下吧。”吩咐完就走了。
我的负面情绪终于过去，在伤了他的那一刻。我又使劲给了自己一嘴巴，杏儿半天才反应过来，赶忙拉住我的手道：“格格，您这是干什么？”
胤祥，这一巴掌我替你补上。我确实理不清我对九阿哥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而且，我确实想伤害你，因为我看不惯你连对我发火都不屑的样子，这样只不过证明我在你心里不重要罢了。
路上停停歇歇，胤祥对我的态度还是跟以往一样，好像我从没说过那些话，会不会跟他分开他并不在乎一样。我们真正做到了齐眉举案，相敬如宾，没有了以前的小儿女心态，两个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好几岁，刚刚成亲一年半却像极了经年的夫妻，没有甜言蜜语，也没有争执吵闹，只是平静地交谈，平静地相处，平静地面对任何人。
康熙有一次在路上突然想起了我，闷极无聊让我去给他唱歌。我笑得浅淡，问：“皇阿玛想听什么歌？”
他想了半天说：“以前听老十说的，你们凑巧遇见时唱的歌吧。”
我心里酸酸的，但还是面上微笑，说：“怪羞人的，臣媳给皇阿玛背词可好？”
康熙有些惊讶地问我：“你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老十三，你媳妇病了吗？”
十三阿哥赶忙说：“回皇父的话，没有，只是出来一趟沉静了些。”
康熙也不以为意，笑了笑，“嗯，既然是嫡福晋，稳妥些也是好的，说吧，想给朕背什么词？”
我想了想就说道：“东风破。”
他一愣继而沉思道：“词牌中并没有这‘东风破’。而诗中东风寒、醉东风、沉醉东风、东风齐看力、东风吹酒面、东风第一枝……就是没有东风破。古琵琶曲中倒有这个的，嗯，有点意思。”他再问，“谁写的？”原词是苏轼的，据说宋人佚名也写过，可我只看过一眼背不下来。歌词倒是记住了，只能硬着头皮答：“方文山。”
他沉思了一会，再问：“朕怎么没听过这个人？”
我连忙说：“是个遁世的人，皇阿玛自然不知道的。”
他不再追问，只是道：“胤祥，你媳妇背你给她写着。”
当下笔墨纸砚都准备好了，胤祥走到案前，拿了笔看着我，我缓缓开口：“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我盯着他认真写字的样子出了神，他再抬起头来，我慌得躲闪了目光，便接着背，“我在门后，假装你人还没走……”眼的余光告诉我他也在盯着我，之后敛了眼俯身接着写，“……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犹记得那年我们都还很年幼……枫叶将故事染色结局我看透……荒烟漫草的年头就连分手都很沉默。”
背完康熙道：“拿来给朕看看。”
胤祥给了康熙身边的太监，太监又将纸呈给了康熙。
康熙看了，背了手走了两圈，回头道：“李德全，把字帖送给十三福晋，且做个纪念吧。”
却见那太监连忙应了交给我，“福晋快谢恩吧。”
“谢皇阿玛恩典。”我接了胤祥的字，手里如同握着千万金。
康熙半晌道：“年少的夫妻拌嘴磕绊很正常，没几日便好了。”说完看了我一眼，问，“十三媳妇认为朕的话说得对吗？”
我恭敬回道：“皇阿玛教训得是。”
他知道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再多说就让跪安了。
我却出了一身冷汗，这老爷子真是精明，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胤祥在我左前方，沉默走着，突然转头看着我，我亦抬头看着他。
“是你的心声吗？”他问。
“您说是就是。”我答。
“小时候的事你还记着吗？”
“当然忘不了。”
“现在呢？”
“不愿去想。”
“我给你时间让你考虑清楚到底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只希望那答案别让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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