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顾惜惜惊得退了一大步,只是难以置信地望着她,一时竟开不得口。
“我知道你一定很难接受这件事,大家也都一样。”看到她的震惊目光,绿意苦笑着解释道,“可是,之前很多事情都被青王那边占了先机,好像他们早知道了我们的机密一般———难道你没觉得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吗?以及之前那次,自她去了青王府之后,就一直有些怪怪的,还有意无意地干扰大家的活动,那时我们就更觉得不对劲了。等到后来你失踪,楼中一片混乱,她也便趁乱消失了———诸多证据,由不得我们不信。”
“单凭这些就能判断是小媚她出卖了我们?不可能!”顾惜惜勉强镇定心神,冷静道,“楼中有内贼确实不假,可不会是小媚。她莫名地失踪,为什么不会是也和我一样被劫持呢?至于上次……”
忽然噤声。
想起了她曾经神色古怪地问自己:“若你发现我们楼中……有姐妹背叛了大家,你会怎么做?”忽然间一阵心寒。
绿意见她脸色阴晴不定,知她心中疑虑,点头道:“你说的是没错,然而又该如何解释紫荷会看到她曾出现在青王一侧的原因?另一个不可动摇的事实则是,”看着顾惜惜的眼,她慢慢道:“我们在她的房中,翻出了好些来不及销毁的,她与青王那边的零碎密信!”
合上眼前的这封密函,忽然间,只觉无限疲惫。
证据确凿了,是不是?
可是,为什么会是小媚?
想起她担忧地看着自己道:“很累吧,可怜的惜惜?”俯下身来抱住自己的样子……
小媚,小媚,怎么可能会是你?
蓦地,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肩,身后传来他含笑的声音:“这么快就没事了?”
他边说边坐了下来,微笑道:“本来早想过来看你了,偏那群老头不知趣,又唠唠叨叨了半日。”
顾惜惜深吸了口气,暂时撇去小媚一事的烦闷,站起身来,垂下了眼道:“对不起,都怪我鬼迷心窍,才会给王爷的大计带来诸多麻烦。真的相当抱歉。”
他愣了一愣,扬眉,“那****不是已经说了嘛,这次就算了吧。而且让我想不到的事是,你居然宁可牺牲自己,也并未说出什么———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啊。”
她依然不曾抬头,淡淡道:“没什么可奇怪的。王爷的计划我并不知情,即使想说,也没什么可招供的。”停顿了一会儿,又打起精神问道:“那个……如今朝中形势如何?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他点头,“我正是为了此事来和你商量。”
在她耳边低低道了几句,顾惜惜神色中闪过一丝惊骇,犹豫片刻,终于点头道:“既是你决定的事,你自去做好了。”
潜台词是,无论怎样,她都会站在他的身后。
他自然听得出来,长声而笑,欢喜非常。
只是直到他笑毕,她方才道:“只是有一事,能否请你帮忙?”
见他颔首,低低道:“我想知道小媚现下究竟……是生,是死?”
送走了越王轩,紫荷等人方才再次进房,只见顾惜惜一手支颐,只是怔怔发呆,听到她们进来,却是头也没回,不由小心问:“怎么了?难道……是小王爷又说了什么混账话吗?”
顾惜惜回转头来,眼神中竟是茫然,慢慢摇了摇头,道:“刚才他告诉我,谢靖已经死了。”
紫荷绿意自是已经知道了青王与皇帝的那一协定,闻言同时倒吸了口凉气,不约而同惊道:“死了?”
顾惜惜点点头,神色惘然,“据他说,他是在狱中自刎的……而且,为了避免引起骚乱,此事暂时还被封锁了,所以大家才会都不知情。”
绿意愕然道:“那……青王他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吧?”
紫荷颔首,“只怕接下来又麻烦了。青王他,毕竟依然手握军权呢。”
顾惜惜轻轻一叹,若有所思的样子,却并未接话。
数日之后。深夜。
咕咕……咕咕……
饶是笙歌不断的怀玉楼,此时亦早已一片安静,来寻欢的客人或者离去,或者已经酣然沉睡,只余下了灌木中偶尔传出的鸟叫,也是怯生生叫的一两声,便仿佛也知道了自己的不合时宜,羞愧地停了下来。
猛然间竟听到小径上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那鸟顿时惊得飞起,扑簌簌一声,停在了高处的枝头上。这才稍微安心了些,圆圆地瞪大了眼,好奇地看着这个黑乎乎的身影,一边前后顾盼,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后门走去。眼看快出了后园,终于,她的面上露出了一丝释然的微笑,愈加加快了脚步———就在那一瞬间,忽然周围火烛大亮。
她情不自禁地轻“啊”了一声,退后了一步,在看到火光映衬下众人的脸之后,霎时间更是花容失色。
尽管已经料到了这一结果,顾惜惜的脸色却越加苍白了几分。无言地与她对视半晌,方才沉沉开口道:“没想到当真是你,紫荷。”
紫荷且惊且笑道:“搞什么啊你们,就算要吓我也不必这么兴师动众声势浩大吧?惜惜,你真是越来越爱开玩笑了,什么没想到当真是我,仿佛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不就是出来散散步嘛,呵呵。”
越王轩微笑道:“紫荷姑娘果然是好兴致呵,只可惜,等在门外的车夫却是一早就全招了哪。怎么,紫荷姑娘散步还须径奔青王王府吗?”
紫荷环顾身前身后几名甲兵,再看看顾惜惜的神色,笑意慢慢僵硬,良久,终于点了点头,咬牙道:“好吧,我认栽。只是,能否告诉我,我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破绽,才会让你开始怀疑我的,惜惜?”
顾惜惜移开了眼,淡淡道:“与你说了也不打紧。
“之前小媚不是去了青王府之后就开始变得很奇怪了吗?那是因为你们故意让她对绿意产生怀疑的吧?
“这样我若是不相信小媚,则正中了你们的反间,而如果我决心相信小媚,那么也势必将怀疑绿意…… 也就是说,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怀疑到你紫荷的身上。”
她又冷冷一笑道:“可你想不到吧?正是因为这点,反而让我怀疑是你———更何况,唯一据说看到过小媚与青王在一起的人便是你了,你不觉得,这太奇怪了些吗?”
紫荷神色灰败,恨恨道:“所以,你就故意告知我谢靖的死讯来试探我?”
“不错———若非你也深知谢靖的死活对于青王的重要性,你又怎会甘冒危险也要将此消息告知青王?”顾惜惜冷然道,“只是,我想不明白的是,青王究竟对你允诺了什么,竟能够让你背叛大家,甚至不惜……杀害小媚?”
“什么?”
发出这声惊叫的却并非紫荷,而是此时匆匆赶来的绿意。越王轩代替顾惜惜向她点了点头,低声道:“是的,小媚落到青王手上没几天,就被他杀了。”
绿意愕然捂住了嘴,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顾惜惜踏上了一步,逼问道:“为什么———紫荷?我楼中可曾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竟能狠得下来心来这么对付我们?!”
或许是破罐子破摔吧,紫荷已没了惊惶之色,闻言更是冷笑道:“没有。可是难道你当真不明白吗?现在还装什么傻?
“论长相论才识,我紫荷究竟有何处不如你?凭什么你就是红花我就只能是绿叶?那也就算了,可是为什么就连他,看中的也只是你?”
纤指所向,饶是他越王轩镇定,此时亦不免神情尴尬。
“我努力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而他,甚至都不曾正眼看过我?哈哈,我这又算什么?”
顾惜惜愣住,“紫荷,你竟是因为……喜欢他?”
“呵,于是我告诉自己,既然不能成为他爱的人,那么,就成为他的敌人吧———至少,还能让他恨。”撇过头,紫荷的脸上依然不见悔色,“反正早在作这决定的时候,我就想过会有败露的可能,是自己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何况也已经有了个垫背的……如今既已被你看穿,哼,随便你怎么处置吧。”
越王轩看了顾惜惜一眼,后者轻轻点头,对他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你解决吧。”
他含笑道:“那要手下留情吗?”
顾惜惜没再看紫荷,只是淡淡道:“只怕小媚不会答应。”
他心领神会,微一颔首。紫荷亦不再挣扎,任由殷甲等人将自己带走了。路过愕然的绿意时,略作一停,轻笑了一声,却继续向前走了。
很快,现场只剩下了惘然的顾惜惜与绿意二人了。顾惜惜方才有空将事情草草与绿意说了一遍大概。
其实以绿意的聪慧,亦差不多能猜着了,只是听完之后,默然良久,忽然望向她道:“惜惜,这是你日里与小王爷商量好了的吗?”
顾惜惜点点头,忽然发现绿意眼中掠过隐隐哀伤,猛然醒悟到她这么问的缘由,却已是来不及,只能狼狈解释道:“对不起,绿意,我并不是故意想要对你隐瞒,只是……”
可是,难道你就当真没有对我起丝毫提防之心吗?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你已经宁可相信越王轩,也不愿再相信我们了吧?
移开了目光,绿意的质疑却终究不曾说出口———当真说了,只怕也不过徒增尴尬吧?
云淡风轻地笑笑,打断了她的辩解,依然是温柔的绿意,温柔地叮咛:“嗯,我明白。既然事情已经完结,那你还是早些回去睡了吧?小心别着凉了。”
顾惜惜看着她熟悉的笑容,抿了抿唇,忽然之间心便又乱了。
越王轩那个最简单的法子很快便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了。未几,宫中便传出了皇上偶染风寒的消息,且因年老体弱,竟开始缠绵病榻。原本性子便不算温和,病中更是越发不耐,竟连德妃前去探望都被拒之门外。
数日不朝,朝中文武无不愁云压顶。
此期间暂时亦无她怀玉楼可帮得上忙的地方,因而当数日未见的越王轩出现在顾惜惜面前时,不可讳言,顾惜惜颇为意外。
越王轩的笑容却难得极为灿烂的样子,乍见面,亦不多言,直接便道:“还记得那条咬伤了你的疯狗吗?”
疯狗?
顾惜惜怔了一怔,方才明白他意所指,脸色便是一寒,点点头,道:“怎么?”
“前些日子他改投了老七,结果,呵呵,却没想到被老七来了招弃卒保车,落到了我手上。本来这等人亦无多大价值,不过忽然又想到,倒刚好拿来让你消消气———怎样,这份礼可合你的心意?”
他说得轻松,顾惜惜却又如何不知,这其中定然经过了不少波折计算。原本因为忙于楼中事务,此事已压至心底,此时被他这么一提,当时的憎恨顿时又全都冒了出来。才想说什么,却见他轻轻一击掌,门外顿时出现了一个陌生的汉子,躬了躬腰,却没说话。
顾惜惜疑惑地看向越王轩,后者笑笑道:“那林仲景此时关押在天牢中。这位是吏部的杨参书,你想怎么做尽管吩咐他吧,他会立刻毫不犹豫地帮你执行。”
她方才恍然,看着他良久,结果却依然只能点点头,轻轻道:“谢谢你。”
走进阴湿的地牢,腐臭之气顿时扑鼻而来。那杨吏是个四十多岁的精瘦汉子,疏眉细目,脸色蜡黄,一看便知是个心狠手辣的主。此时微微瞟了一眼身后的这个女子,原以为她至少会皱眉掩鼻,熟料她却依然只是镇定地走着,便似丝毫不曾注意到这边的环境一般,倒微微有了些惊奇之意。
不久便到了关押那林御史的监牢处。他自从被囚之后,自知凶多吉少,日日只是奄奄待毙而已。此时牢门一开,他更是连头都不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只是来人进来许久,却始终一言不发,终于让他忍不住抬起了眼。
红丝鞋,绣罗襦,再往上,是一女子苍白的脸。
四目相对,她先对他嫣然一笑,轻启朱唇:“又见面了,林大人。”
良久之后,对着变得空空的囚室,看着一地狼藉的血污,她依然怔怔地发呆。
是否当真觉得轻松了?
原本以为自己应该会觉得很痛快,却没想到事至此时,竟只剩下满心茫然。
啪!啪!啪!
数声击掌,打破了室内的静寂。他微笑着自外踱入。
“这是你第一次用刑吧?从今以后无论遇上什么事都不妨跟自己说:我连人都杀过了,还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
听到他的声音,她忽然间感觉居然好了许多,勉强打起精神,瞪了他一眼,淡淡道:“是啊是啊,正如某些人,连有些位置都敢篡,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想的?”
“啧啧,口舌如此恶毒,就不怕将来没人敢要吗?不过脸色看上去倒是当真好多了。”
她不言,半晌抬起头来,定定望着他眼,神色竟是罕见的认真,“喂,午夜梦回的时候,想到身边的人竟是这般杀人不眨眼的,你会不会觉得毛骨悚然?”
他愣了一愣,忽然微笑起来。眼前这个努力作出轻描淡写的样子的女子,虽然装得坚强,终究还是有些软弱的吧?
微笑着俯首察看地上的血迹,故意答非所问道:“刚才便听到了声声惨叫,如今再看这里的痕迹,虽然是第一次,却能做得这般狠辣决绝,惜惜,大有个中潜质啊。”
她咬了咬唇,脸色白了几分,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走,只是才行得几步,臂上一紧,却被他一阵大力扯转了回来。
那男子正低头看她,依然是微笑的柔和的眼神,“那你呢?想到枕畔之人日夜谋划的是那般大逆不道之事,可会觉得心惊胆战?”
她亦是怔住,望着他奇特的杂糅了温暖与冰冷的笑,良久,忽然像是缓解过来,又想起了什么,竟慢慢笑出了声,“呵,你知道刚才我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了吗?”不顾他不解的皱眉,连笑带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话?忽然发现倒是很配现在这场景哪———鱼找鱼,虾找虾,乌龟配王八。”
他哑然失笑,“什么词不好用,却用这么俗的?”
“那你说该用什么?”不服气地抬头,她就不信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形容了。
他不假思索,随口道:“蛇鼠一窝/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一丘之貉/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优雅地一气说完,笑着看她,“你看,随便哪个都可以啊。”
“……”沉思。良久,颔首,“你说得不错,这样听上去果然雅致多了。”
数日之后,远在前线的青王便接到了一纸诏书,方知老父已然沉疴不起,当下便快马加鞭匆匆应召回京,至于前线治权,则暂时交与了数月来声望日隆的肖天望。
他不会知道,此时于越王府上的书房中,顾惜惜却正怀疑地问道:“你怎么不怕他起疑心,反而率领大军回来围攻你?”
越王轩微微一笑,道:“他这么做,岂不更加落人口实?反正如今军中亦有了肖天望,本王便能以叛逆之罪名正言顺地解决了他。”
“那……若他果真回来奔丧了呢?你又打算如何处置?”
“任他如何迅速,自前线赶回京城,少说也得十来天。”他胸有成竹道,“这十来天已足够等老头子去了,随便在遗诏上封他个什么高职,架空了他的势力,哼,又何须再顾虑他了?”
考虑得当真周密呢。顾惜惜放下了心,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退了……”
“哎,”他一把拉住了她,笑道,“好几天没见了,你就这么急着走吗?”附身在她的颈窝处,轻轻呵气,含笑道,“好久没和你亲热了,老实说,想念本王了没?”
顾惜惜一边挣扎躲让,一边笑着求饶:“松手松手……我还有事呢,别闹了……”真是,想是大局已定,一下子又露出这色相来了,这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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