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岁月如梭,时光如流,转眼又是三月之后。
不过顾惜惜却忙得没时间作这般感慨。怀玉楼中大小事务本来便琐碎,何况如今又多了为他小王爷卖命一项,日日只堪哀叹连连。且那人性情莫测行事不择手段,顾惜惜冷眼旁观他那狠辣手段,说不清是佩服抑或心惊,只是时时刻刻打点了精神候着,更是疲惫非常。
偏那人却异常深沉,看上去完全是纨绔浪荡子弟的模样,对她,除了正事之外只谈风月。凭着他俊美优雅的外形款款情深的言语,换了道行一般的女子怕早把持不住。饶是她顾惜惜定力过人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亦难免有几次忍不住怦然心动,端的是辛苦非常。
这日见阳光明媚,于是也不坐轿,去王府汇报完毕后便慢慢走着回怀玉楼,一路信目看看周围街景,心头忽然便很迂腐地想到了一句词:偷得浮生半日闲。
只是哪里真的能放开心来?没想多久,心思便兜兜转转又回到四月初一那花魁之赛的事宜上了。说到那花魁大赛,怀玉楼与京中另一家仙韵楼一向竞争最是激烈,往年花魁亦是非此即彼,不知今年她们会力推哪一个,倒要好好斟酌一番了。自家楼中姐妹能拿得出手的几个,虽然都是才艺双全,然则大多都已成名多日,凭着几张熟面孔,想来都不可能赢得众看客的青睐。但若要新人,一来是担心到时怯场,白白落了人笑话;二来嘛,新人总少了几分妩媚的韵致———这东西偏又是调教不得,只能靠慢慢养成,如此一来,这参赛人选,倒真是叫人犯了难啊。
正踌躇间,忽见前方一群人围住了什么,挡在路中。其中几人正是这街道周围的几个浪荡子,成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此刻自然也干不出什么好事来。一瞥之下,果然见那几人围着个陌生的美貌女子,一身素衣,却仍是掩不住那绝世姿容。不由心里怦然大动,身不由己地凑近了围观的人群中,正听到其中一混混道:“美人啊,还在等什么哪?跟着哥哥走吧,包你吃穿住用不愁,哈哈哈———”
翻了个白眼,好生不屑,翻来覆去也就这么几句,忒没创意了。再看那美人,却是忍不住口水长流。
啊啊!想她顾惜惜阅人无数,眼光奇高,可这般美人却没见过几个。难得的是面对这些无赖的调戏,虽然神色微现惊惶,却仍丝毫无损她那自然而然的高贵之气———莫非又是哪家落难佳人?根据一般佳人落难无路可走的套路,那眼前岂不是又一朵青楼奇葩?
耐下心等待片刻,看那几个混混从言辞调戏开始上升到动手动脚,时机成熟,遂挺身而出,大声道:“住手!”
“哟,哪来的小娘,这么大胆,竟敢坏大爷们的兴致?”
“咦,瞧这个小模样也挺标致的嘛,二哥,反正一个也不够兄弟们分,不如就两个全要了吧?”另一个淫笑道。
那女子虽惊慌,却仍对顾惜惜道:“姑娘,多谢你的出手相助,不过万一因此而连累了姑娘,只怕莫愁今后都无法安心了,所以这桩闲事还是请姑娘别管了……”
莫愁?好名字啊好名字,连花名都不必取了,一听就楚楚可怜……两眼放光的顾惜惜此刻又怎可能退却?身现万丈光芒,豪气干云,开口道:“莫愁姑娘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天下人管天下事,今日这事我是管定了!你们几个———”转向那几个无赖,“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人家一个荏弱女子已经孤苦无依至此,你们好意思再做出这等无耻之行,就不怕天怨人怒吗?你们眼中到底还有王法没有?”
“王法?哈哈哈,”一混混猖狂笑道,“王法算什么东西?你能叫得它答应吗?王法?王法?你在哪里啊?”作势四处呼唤道,周围一干闲人趁势哄然大笑。
顾惜惜瞥眼瞧那个唤作莫愁的女子,美人却只是凝着秀眉,在人群之外看来看去,仿佛等着什么的样子———眼见她如此表情,顾惜惜猛然醒悟:不妙!
敢情这美人并非独身?
果然,事实完全证明了她顾惜惜的猜测。下一秒,一群衙役便匆匆冲了过来,众人哗然,尖叫的尖叫,逃跑的逃跑,几个混混自然也早趁这混乱作鸟兽散了,现场乱作一团。
顾惜惜还是第一次见过京中的这些衙役表现得这般紧张,却没怎么愕然,皆因看到了走在衙役边上的,原来是那个白衣青年———青王的妻弟谢靖。虽然那日只是匆匆一瞥未看真切,不过这份清清冷冷的气韵,却是决不会认错的。此时他正执了莫愁之手,淡定的眼神中亦带着微微的担忧,连连低声自责:“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考虑不周,走开了太久,你没什么事吧?”
真真是对赏心悦目的才子佳人啊……顾惜惜一边感慨,一边便想趁众人不曾注意自己而功成身退。
可惜天不从人愿,那莫愁轻摇螓首,对那谢靖道:“我没事,多亏了有这位姑娘相助……”往这边一指,那只手便自谢靖手中不着痕迹地抽了出来。
谢靖的眼神便往顾惜惜这厢看了过来。虽然收得快,她顾惜惜又是何许人,仍是看到了其中一闪而过的黯然。不过眼下哪还有心想此事?
那谢靖正朝自己走来,微微一点头,“在下谢靖,多谢姑娘对家姐的相救之恩,敢问姑娘芳名?”
呃———家姐?
这么说来,岂不就是青王蚩的那位爱妻?
顾惜惜呆了一呆,立即决定走为上策,笑道:“谢公子太客气了,区区小事不值一提。既然公子姐弟已然相遇,那我也就先行告辞了。后会有期。”
虽然恨不得快步便走,却仍是得做出一副泰然自若不慌不忙的样子来。好在那日赴宴时谢靖不曾注意自己,不然与越王轩的关系若是暴露,事情便麻烦了。才走了两步,又听那谢靖在身后忽然道:“姑娘请留步。”
心里咯噔一声,不得不强笑着转身,“咦,谢公子还有何吩咐?”
没想到却是那谢莫愁,微笑着追了上来,“多谢姑娘仗义,不过这次出门匆忙,也没多带什么东西,只好请妹妹收下这个吧,请别嫌弃。”
顾惜惜只觉得她身后那谢靖的目光一片清明,定定锁着自己半晌,只看得自己的一阵阵心虚,忙一低头,那谢莫愁手上托着两颗明珠,光华纤洁,更衬得皓腕如玉。顾惜惜哪还敢与她多做纠缠,略作推辞后便收下离开了。至于这两人之间有什么纠葛,为何谢莫愁以区区一王妃之尊却素衣出现在这儿,这些问题,就先留给越王轩去解答吧。
片刻后,某处僻静的街角中。
“我说你们几个,到底都是怎么混的啊?真是越混越回去了!连那个女子到底是不是落难也看不出来,随随便便就上前调戏,被打了竟还敢向我伸手要钱?结果人没到手,差点连老娘的招牌都跟着你们被砸了!”
其中一个不乐意了,“顾大姐你这句话说得也太不够意思了吧?那小娘自己没说,我们弟兄几个又怎么看得出原来她还有个弟弟就在附近的?”
“就是,谁想得到还是个这么扎手的?”
“这次大家挨揍也挨了,看在过去合作愉快的分上,大姐伤药费好歹还是给些吧?”另几个亦帮腔。
“大不了今后大伙再加紧帮大姐你物色嘛,决不会让仙韵楼那老婆子抢去了。”
“你们这些无赖,唉!”她满腹怨气不甘不愿地抛下一袋钱,“走吧走吧,算我倒霉。”
终于打发完了那些难缠的家伙,顾惜惜叹了口气,继续回怀玉楼过她做牛做马的悲惨生涯去了。
才走到门口,正逢小媚送客出门,看到她,怔了一怔,低声附在她耳边笑道:“怪道你一去半天不回,原来是管自己风流去了啊……哎呀哎呀,眼光还挺不错的,不过,你就不怕被我们的小王爷知道后吃醋吗?”
听到前一句的时候,脸色大变,心里已经升起了不祥的预感,待到听完,顾惜惜更是几乎已没了回头看的勇气。
最终无奈地回头,“……”
果然,站在熙攘人群之中,那个定定看着自己的,不是那谢靖又是谁?
白衣似雪,风采绝俗,此刻只是从容地打量着这雅室中的环境,温和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顾惜惜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对座的这个男子,心中万分郁闷。
难怪连奸诈如那越王轩都会对他颇为顾忌,果然不是好糊弄的主儿。眼看对方实在不像是有开口的意思,无奈,只能率先开口:“明人眼前不说暗话,谢公子,咱们就摊开来说吧。你都看到了?”
他微微点了点头,终于转头看着她,仿佛在等着看她接下去会说出什么话来一般。
顾惜惜挫败地叹了口气,忽然想到,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了吧?换做那奸诈的越王轩,此刻肯定是满满一眼阴险的笑意了,而眼前这个白衣男子,却仍是那么清明的目光,看不透到底有什么想法———真让人心寒。
“那么,谢公子跟随我到了这儿,想来也是为了讨个说法咯?”为着更大秘密的不被发现,先自唾其面再说,“不错,其实我们与那些地痞原先便存在交易关系,这次之所以会冒犯了令姐,完全只是因为那几个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将令姐当作了落难佳人,才会有刚才那场误会。我知道凭着谢公子的身家地位,区区财物赔偿定然入不了您的眼,所以,请谢公子开出条件吧,只要是能够做到的,我定当竭尽全力办到,以求得令姐的宽恕。”
他谢大公子终于开口了,只是问题却是风马牛不相及:“凭我的身家地位?你———知道我是谁?”
顾惜惜心中一紧,暗骂自己竟会露出这粗劣的马脚,忙亡羊补牢,“请恕惜惜自作聪明,我并不认识公子姐弟,但见令姐一出手便是两颗价值不菲的明珠,想来公子也绝非寻常富贵人家了。”
他又是微微点点头,目带赞赏之色,沉吟片刻,“你说你叫惜惜?”
顾惜惜只觉得哭笑不得,愈是想早点打发,这尊神还愈是难打发了,只得乖乖道:“顾惜惜。”
此时门外传来轻轻两声叩击,却是绿意亲自进来添茶了。趁着为顾惜惜添茶的那会儿工夫,以身形遮住了他的视线,以口形一字一句无声问道:“要去通知小王爷吗?”
顾惜惜连忙小心地摇摇头,以眼神示意她们先别急。虽然还不知道这谢靖到底意欲何为,看这样子,却不像是和朝廷之事有关的模样。待到绿意出去后,他才又温和道:“那你……也是这里的姑娘吗?”
顾惜惜淡淡道:“谢公子,这个和刚才那件事无关吧?还是说……谢公子已决意将此事诉诸公堂,因而想先来调查清楚惜惜的底细?”
谢靖也不恼,微笑道:“如果说在下开出的条件,就是请姑娘回答在下的这几个问题呢?”
顾惜惜再次一愣。不是吧?难不成他谢大公子已经发现了怀玉楼的什么秘密?自嘲地笑笑,“谢公子既然这么说,那么惜惜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吧。
“那好,还是先答刚才那问题,你也是这楼里的姑娘吗?”
原本想摇头,心念一转,顾惜惜决定点头。奇怪,她是否有看错?为什么谢靖的眼中貌似依稀有闪过怜惜?
这世道真真是乱了。
“那你为什么会沦落至此?”
撇撇嘴,顾惜惜答得理所当然:“我娘生前就在这儿,我当然也在这儿咯。”
“生前……这么说,令堂已经不在人世了?”
顾惜惜心中嘀咕,还是点点头。
谢靖微笑,“姑娘身上的这块玉佩,可否借在下一观?”
这玉佩亦是她母亲留下之物。奇怪,如今倒更像是对她娘有兴趣的样子……越来越不可思议了……
她顺从地递上玉佩,看那谢靖审视半晌,低低念道:“‘花柳似伊,谨赠夕柳。’”抬头道:“你娘的名字,就是顾夕柳吗?”
饶是顾惜惜打定主意耐心对待,对他这般奇特的跳跃性问话亦是大感忐忑,“敢问谢公子问这些事情,究竟是作何打算啊?”
谢靖微微一笑,将玉佩递还于她,柔声道:“最后一个问题了,这怀玉楼的主人何在?我想见她。”
顾惜惜这次是真的愣住了,半晌,迟疑道:“你……要见她作甚?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一力担当。”
“是吗?包括———你赎身的事宜吗,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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