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芭山湖是个不足二十平方公里的内陆湖,四面环山,与鄱阳湖互不相通。究竟是什么力量把查理的尸体运到了十五公里外的另一个内陆湖里去了,至今也没人知道。号称美国最出色的潜水打捞专家不得不无功而返。事后,各国记者使尽浑身解数想打听出个所以然来,可是,不论是爱德华本人还是其他打捞队员,全部三缄其口,半点口风都没有透露,此事也只能这样不了了之了。”说到这,赵嘹亮耸了耸肩,举起茶缸子一口喝干了里面的水。
听一个悬念迭出的故事,时间往往会变得飞快,窗外的天色很阴郁,太阳似乎还藏在厚实的云朵后面,车厢内的电灯熄灭了,光线昏暗下来,把每个乘客的脸都映得阴惨惨的。
我故意咳嗽了一声,“嘹亮啊,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难道处长跟我有过节,特意把你派来吓唬我?既然鄱阳湖那么凶险,咱就别坐船了,要真是那么邪乎的话,安全起见,咱还是走陆路吧,我想也耽搁不了多久……”
“不行!”一直沉默寡言的何群听我这样提议,居然霍地站起身来,表情异常惊惧地厉声道,“绝对不能走陆路!”
何群的奇怪举动令整个车厢的乘客都颇感奇怪,大都一脸疑惑地看向他,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也把我吓了一跳。他或许也觉得自己的行为和语气有些过分,于是耷拉着脑袋坐回座位,紧张的面容也逐渐缓和了下来。
我朝毛勇敢眨眨眼,意思是在询问:你们这位排长怎么一惊一乍的,平时都这样吗?毛勇敢的理解能力很强,他最小幅度地摇摇头,否定了我的疑惑。
我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十分温和地对何群说:“何群同志,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走陆路?况且当初严处长也没有严格规定过期限。是不是鄱阳湖的岸边住着你的亲人,你想顺便路过那里拜望一下?”
“不是,不是的!”何群有些神经质地摇着头,“军歌同志,你一定要信任我,我们只有登上那条船,行驶在鄱阳湖上,才能得到那些密件……请你务必要相信我!”
“何群同志,你难道知道一些此行的内幕不成?”我颇感好奇。
何群低下头,两只手紧紧地抓住桌沿,看得出他很用力,因为十根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着。过了足足一分钟,何群才缓慢地点点头,“是的,临行前严处长曾对我吐露过一些事情,为了安全地完成任务,现在我还不能全部告诉你,等把密件安全地运回军区,我不说,你也都会明白的。”
“你的意思是说,处长对你强调过我们此行必须要横穿鄱阳湖,是吗?”我这样问,心里却盘算着:为什么处长要把一些隐秘的事项告诉他,对我却只字未提,到底是处长认为我太年轻信不过我,还是这个何群有问题?
“是的。”何群这次没有想很久,就肯定地回答了。
“那处长还跟你说了什么?”我又问。
“没有了。”何群皱着眉,一脸紧张地看向我,“军歌同志,我十六岁就加入了队伍,现在都快四十岁了,做排长也做了十几年,请你不要怀疑我。怎么说呢,只要我们行至鄱阳湖就……”说到这里,何群却极其奇怪地闭口不言了。
“行至鄱阳湖就怎么样了?”我非常着急。
他居然抬脸笑了一下,那笑容难看极了,“黑水滩就在鄱阳湖边上,到了那里,你就能够拿到你想要的东西。至于返回时走陆路还是水路,那就无所谓了。”
这显然又在搪塞我,除非密件在船上,那么走水路还是陆路与运密件没有直接关系,而且令我觉得异样的是,他为什么要说“你”就能拿到密件,而不是“我们”,好像他是个高高在上的局外人。
我暗暗思忖:这个外表古怪的何群话里有话,心中必然隐瞒着不少秘密,看来对于这个人,我要多加防范。
外面的太阳没出来,天光显得更暗了,我看了看手表,中午已过,于是从背包里拿出一些馒头和榨菜分发给众人,“实在是不好意思,都忘记吃饭了,呵呵,大家都饿了吧。”
毛勇敢已然是饿得够呛,接过馒头就往嘴里塞,没吃几口,就噎住了。看着他难受的样子,赵嘹亮主动拿起茶缸子去打开水。他刚走一会儿,我也站起身来,对其余二人笑了笑,说:“我去方便一下,你们慢慢吃。”
我并没有去厕所,而是来到了水房,见赵嘹亮从里面端着水走出来,我一个箭步凑上前去,吓得他差点没把开水溅在我身上。
“干吗啊?吓我一跳!”赵嘹亮的脸上是那种做了坏事被人发现后才会露出的表情。
“嘘——小点声,我有话对你说。”我拉着他朝车厢连接处走过去。
“你又想干吗?”赵嘹亮不满地问。
我朝来的方向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说:“你觉不觉得何群这个人有问题?”
他想了一会儿,两只眼珠在眼眶里快速转动着,“你是说何群长相怪异,还是他的行为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都有,你说他会不会是潜伏在我们之中的特务?”我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不会吧,处长如此精明,怎么会故意给我们安插一个信不过的人?虽然何群刚才的举止的确有些令人生疑,但是……”
“但是什么?”
“你想啊,班长,如果你是特务的话,会这么快就暴露吗?起码也得等密件到手了之后翻脸,电影里的特务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我点点头,赵嘹亮分析得也有道理,难道何群是为了某种特殊目的而故意暴露的?想到这,我又说:“对于这个人我们要多加小心,不可松懈,你明白吗?尤其是密件到手之后。”
“当然,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赵嘹亮拍着胸脯。
“但愿吧!”我叹口气,和他一前一后走回座位。
或许是因为何群的偶然出现,也可能是由于严处长安排的任务草率而暗含诸多不确定的因素,总之,从火车开动的那一时刻起,我心里就隐隐地不安起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领导者,还是个可怜的被利用的角色。
当时的车速实在太慢,在阴天里行车,更显慢得出奇,这或许只是心理作用。
我吃了一个馒头,赵嘹亮让我多喝几口水,水的味道苦苦的。我的身体随着车厢微微摇晃,颠簸得全身每个零件都快散架了,于是趴在桌子上休息,似乎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恍惚之间,我竟做了一个奇诡的梦——
在梦里,我坐在一条小船上,小船很窄,只能坐一个人,我就坐在船里顺水漂流着。
起初的天气应该很好,天空是那种一望无际的蓝。我探头俯视水下,见水质异常清澈,可以清晰地看到水底五彩缤纷的鹅卵石,以及身姿摇曳的深绿色水草。
小船徐徐向前,水面从淡蓝色变成深蓝色,就在此时,远处忽然升出一团浓雾,有如一团云朵掉落在水面之上,迅速地朝小船包围过来。
我开始紧张,想把船划出去,穿破这团迷雾,可找了半天依旧双手空空,因为船上根本就没有船桨。
正在我无比惊慌之际,天色迅速暗了下来,刚才还是碧空如洗,转眼间就变得如同墨染,四周顷刻间已被漫天大雾笼罩,能见度不足一米。
我壮着胆子向水下望去,看在眼中的,却比预想中的更为可怕。
只见船下水波翻滚,竟好似开了锅一般。不多时,就有无数条死鱼翻着白肚皮浮上水面,密密麻麻,不计其数。这些死鱼有大有小,最小的只有小指粗细,我双手抓住船帮,只看得头皮阵阵发麻。
就在此时,突然有两束巨大的光柱从天上直射下来,虽然四周雾气蒙蒙、混沌非常,但那光柱的穿透力极强,顿时把浓重的雾气冲散开来。我借着白光往迷雾深处一看,不觉惊出一身的冷汗,水中有个白蒙蒙的物体,正裹挟着股腥风快速朝小船游移过来,墨汁一样的水面上,被那巨物带动得出现了一长串随现随灭的浪涛。
没等我做出反应,四周水波翻涌之声却瞬间停止,开阔的水面一片寂然,头顶上的两束光柱也同时熄灭了。
我心中打鼓,探出身子挥动双臂以手做桨,胡乱划了一阵,只累得手臂酸麻,可眼前除了雾还是雾,四周也没有任何参照物,哪能辨得清方向。而小船却似在雾中反复兜着圈子,始终没能离开原地。
各种可怕的念头不免在脑中接踵而来,我甚至想到是水底之下的水鬼在作祟,故意把船困住了,那些淹死的冤魂随时都有可能从水下伸出灰白而浮肿的手,掀翻坐船,或者扒着船舷爬上船来……
正苦无脱困之策,忽听雾气之中传来一声毛骨悚然的尖叫,那声音惨厉得难以形容。听那惨叫之声离我并不算远,但迷雾障眼,又看不到远处的情况,着实令人胆战心惊。
我无比紧张,只得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做好了应变的准备。
可就在此时,船身忽然一震,船头竟然触到了陆地边缘。我心中大喜,难不成靠岸了?虽然觉得情况过于巧合,但脚下踏着实地,总比置身于深不可测的开阔水面上要稳妥得多,当即便抬腿弃船登岸。
四周依旧大雾弥漫,难辨方向,我朝一个方向走了几步,顿觉四周腥臭扑鼻,脚下的土地也异常滑腻难行,只得抬手掩住口鼻继续向前摸索。
行走了一段,觉得腿越抬越高,有种上坡的感觉,我犹豫着,但一想到背靠着的是无边的恶水,能做的也只有破釜沉舟勇往直前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似乎已然登上了这小岛的顶端,那里竖着一株枯死的歪脖老树,毫无生气的枝干张牙舞爪,在浓雾之中颇显出几分狰狞。
我走到树旁细观,树干已经空了,表面全是窟窿,于是便抬手按在树干上,想依靠树干休息一会儿,不料手掌刚一触及树的表面,那些孔洞之中就钻出了无数灰白色滑腻腻的多足水虫。
耳畔传来滚滚的闷响,霎时间,那两束如同强力探照灯一样的光柱又从天上直射下来。我仰起脸,这一看之下,却令我全身痉挛,几乎跌倒在土坡之上……
天就如同巨大的锅底,乌云翻滚着压顶而来,令人感到不可名状的窒息,而就在那团黑云之中,似乎藏匿着某种庞然巨物,若隐若现地在乌云里来回游动,而那两束白光,正好似那巨物的一双眼睛。
此刻,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哪里是水,整个天地就如同盘古未开化的混沌之境。
那凄厉的怪叫再次响起,声音之近震耳欲聋。
我环视左右,那棵枯树仿佛扭动了一下,难道那声音是从树洞之中传出来的?正在不知所措,枯树居然在我眼前扭曲变形,还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不多时,枯树竟然变成了一具被水浸泡得发白的尸体。
我仿佛看见那尸体鼓胀的头颅有些面熟,是谁呢?
尸体张开嘴,露出了参差不齐的牙齿。面对如此骇人的场景,我只能朝着一个方向全力地奔跑!
连滚带爬一路翻滚,竟然又来到了水边,看来此地是个四面环水的孤岛。就在惊魂未定之时,天上两束光线似乎故意寻找着我的身影,就如同舞台上那种吸引观众眼球的聚光灯。看来今日九死一生。这样一想,反而镇定许多,抬起头,和那两束白光对视着。眼见着乌云迅速地压将到头顶,一个巨型的怪物在云雾之中任意盘旋,就像一条见首不见尾的鳗鱼。
我昏头涨脑地往回不知跑出多远,在那浓雾之中似乎看见了一座白桥,当下也没时间多想,就朝白桥跑去。上了桥才发觉此桥很怪,没有扶手也没有锁链,桥身滑腻腻的非常难行。没走几步,那桥身突然疯狂地直立起来,恐惧之下,我不得不俯身抓住桥身。不料那桥越抬越高,直至伸进了黑云之中。
此时此刻,我才明白过来,身下抱着的哪里是什么桥,其实是那怪物的身体。我的天,原来云中怪兽的身体原本就和那孤岛相连!这是个什么怪物,难不成是只巨大的鼋精?刚才在云中看见的怪首正是巨鼋的头颅,而此时自己怀中奋力抱着的,乃是巨鼋的脖子!
想到这里,我全身无力,双手一松,身体就顺着鼋精的脖子滑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有双冰冷的手按压我的臂膀,我立即侧头一看,竟看见了刚才那具狰狞的尸体!我和他四目相对,终于认出了那张脸。
那是一张被水泡得变了形的何群的脸,此时,他正伸出那浮肿的双手,掐向我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