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身,发现七根家的门是木头做的而且没有关严,露出了一道窄窄的缝。左右并没有路人,我就朝门凑近了些,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就在我企图从缝隙间窥得点什么时,那扇木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着实吓了我一跳,紧接着,两名身穿制服的公安从他家走了出来。
我赶紧低下头,假装朝前走。公安相互说着话并没有注意我,走出门口站在了路中间。随后,七根老婆也跑出来,身后还跟着她两个儿子。
只听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公安说:“你们先回去吧,我们也得回所里研究一下,然后再进行下一步的调查。”
另一个年轻的公安说:“可是……这件事很难处理啊,你们又不能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所以……毕竟公安也不是万能的,破案也得有证据,你什么都不说,让我们无从查起,你说怎么办?”
“可是七根他既老实又本分,确实没得罪过什么人啊!除了和对面住的水生有点儿不和之外,真的再没有仇人了!”七根老婆很激动。
“难不成尸体自己爬起来走了?或者说,是水生把他的尸体背走了?”年轻的公安反驳她,“可水生的尸体还在停尸房的冰库里,你说,你让我们怎么查!”
他的声音很大,我听得非常清楚,听他的口气仿佛是在说七根的尸体不见了!
还有人偷尸体?我已经走出一段路,一时好奇,不得不绕了个圈子假装走回来。
年纪大些的公安拍了拍年轻公安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大吵大嚷,压低了声音说:“我刚才认真查看了现场,停尸的房间明显有人拖拽的痕迹,你们回去保护好现场,等我们的同事过来,继续调查……”老公安的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我经过他们身边时,后面的话都听不清楚了。
没有办法再走近打听了,因为一个身穿绿色制服的人走在街上本来就显眼,万一被公安觉察出什么,带到派出所问起话来,真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能够澄清自己的身份。
就这样,我绕着招待所走了一大圈,村子依旧安静,也并未发现何群他们三人的身影。设想如果赵嘹亮和毛勇敢真遇到了什么不测,那么自己的处境也极其危险!看来此地怪事连连,不宜久留,还是早早离开为上策。
想着想着,我便回到了招待所。一进门,就看见王老爹正蹲在院子里择菜,他抬起头朝我笑了笑,表情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我没心情搭理他,只是疾步朝自己房间走去,准备收拾行李,立马走人。
当我拉开门时,只觉心中一惊,因为屋里传出了阵阵鼾声。我矫捷地侧身闪进屋里,竟然看见赵嘹亮和毛勇敢都躺在床上,正在安稳地睡着,而何群的床上却依旧空着。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脑子又有些发晕了。
刚才屋里明明只有我一个人,怎么出去这么一会儿,他俩都回来了,而且还打着呼噜?我踮着脚走近赵嘹亮,看着他的口水从嘴角流出,显然不是假寐。
是我刚才睡癔症了,还是因疲劳而出现了幻觉?脑袋一热,我伸出双手就把赵嘹亮拽了起来。
“谁啊?怎么啦?”赵嘹亮的声音很大,把毛勇敢也吵醒了,他迷迷糊糊地说:“咋了,饭好了吗?”我抓着赵嘹亮的领子使劲地晃悠,直到他完全清醒之后,才放开了手。
“你们两个去哪了?何群怎么不见了?”我厉声问道。
“我们,呃……一会儿吃饭时再说,先让我睡会儿!”赵嘹亮用力地拨开我的手。我哪里肯放过他,依旧急切地问:“别睡了,我再问你一句,你俩还有何群夜里去哪了?”赵嘹亮皱着眉瞪着我想要发威,但最终还是折服在我犀利的目光之下,他低下头不吭声,而我却明显地感到他俩一定有什么事情合起伙来故意瞒着我。
放开赵嘹亮,我朝毛勇敢走过去,还没等我坐下,他的脸就瞬间白了,如同鸭子般的嘴唇微微颤抖。看他这个模样,就知道毛勇敢这人的心机不深,比较容易对付。我坐在他床边,当手无意触碰到他的腿时,他全身都紧张得痉挛了一下。
我睁大双眼,一眨不眨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屋里的氛围凝重得令人窒息。
这个方法再次奏效,毛勇敢错开和我的对视,把眼睛看向窗外,然后低下头,吞吞吐吐地说:“半夜里,何排长他病了……我们……嗯……我们送他去了村卫生所。”
“何群病了?”我把手搭在毛勇敢的肩膀上,“你说他病了,还送去了村卫生所,那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勇敢同志,你是不是故意瞒着我什么事情?”
“我什么也不知道,真的!军歌同志,你去问他好了。”毛勇敢求助般地看向对面的赵嘹亮。我顺着他的目光侧过头,二人对望之后,赵嘹亮的眼珠立刻在眼眶里飞快地滚动起来。
我十分了解赵嘹亮这个人,虽然他本质不坏,但小心眼儿可不少。
“哼!”我冷哼一声,“赵同志,你想隐瞒我什么?”
“班长,我们怎么会隐瞒你呢,你太多心了!”赵嘹亮表面上是随意的搭讪,但我能看得出来,他望向毛勇敢的目光里很有内容,似乎二人暗中达成了某种约定。
“这个……其实是这么回事。”赵嘹亮假装咳嗽一下,继续说,“昨天半夜,我起床上厕所,突然看见何排长很痛苦地在床上扭动着,然后我就问他怎么了,他说胃里很难受,于是,我就把毛勇敢叫起来,搀扶着他去了村卫生所。这不刚回来睡了一小会儿,就被你吵醒了!”
我一脸不信任地冷笑着:“可问题是,遇到这种突发事件,你们为什么不通知我?而且昨晚我一点儿动静也没听见!”
“就是啊!”赵嘹亮翻着眼珠,似乎是找到了一个漏洞,“我们喊你来着,可叫了几声你都没听见,不信你问勇敢同志。”
我转过脸,看着毛勇敢,他的脸色好了很多,或许是找到了救星,还附和着点点头,“是啊,你睡得太死了,可能是太累了。”
“我见你睡得太沉,也实在太辛苦,就没有叫醒你。所以,我们俩就把何群送去了卫生所,这就是事情的经过。”赵嘹亮说完最后一句话时,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屋子里安静得出奇,我闷着头思索着:身处异地,要去卫生所必然要先找本地人打听,可早上我询问王老爹时他却一无所知,肯定是另有隐情。
阴谋?还是善意的欺骗?是立刻揭穿他们,还是按兵不动姑且假装相信他们?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我不得不选择后者。
想到这里,我缓慢地站起身来,朝他们挥了挥手,“好了,真是难为你们了,一宿没好好休息,那你们先睡一会儿吧,我问问王老爹饭熟了没有。”
其实,没有贸然揭穿他俩另有原因,我要去所谓的村卫生所看个究竟,看看何群是否真躺在卫生所里。我退出屋子,轻轻把门掩上,回头一看,王老爹那捆油菜还没择完,于是便朝他走过去,“王老爹,屋里的两个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老爹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才说:“我根本没见他俩出去啊!”
“哦,对了,请问您这村里有卫生所吗?”
“有啊,就在村子东面湖水边上,你哪里不舒服了?”
“没,我去开点儿常用的药。对了,您等我回来再开饭,让屋里那两人多睡会儿。”说完,我就迈出院子,朝东走去。
出门没走多远,只听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转头一看,原来是蹬三轮车的陈师傅。
“同志,你这是要去哪啊?住得还习惯吗?”
“哦,还好,我去村卫生所开点胃药。”
“那你上车吧!”陈师傅停了车,招呼我说,“我送你一程,你要是走过去,最快也得二十分钟,村卫生所就在鄱阳湖边上,快上车吧!”盛情难却,我双手一撑,坐上了三轮车。
“哎,你听说了没?昨晚可发生了一件怪事。”陈师傅似乎是在没话找话。
“什么怪事?”我的心揪了一下,第一时间就想起了何群他们,赶紧说,“您快说说。昨晚旅途劳累,我沉沉地睡了一夜。”陈师傅把脸转向我,眉毛还故意地挑动着,似乎是在为自己将要讲述的故事蓄意渲染气氛。
“今天我早起出工,发现村道上围了几个人交头接耳。你也看见了,我们这村子实在是偏僻,一下子这么热闹就必定出了什么大事,于是我停车凑过去。你猜怎么着,居然有人说村里丢了一具尸体!”
“啊!”我不觉惊呼一声,问道,“是七根的尸体吗?”
“你怎么知道?!”陈师傅非常吃惊,居然下意识捏住车闸,停下车,转身看着我。
“我……”虽然我跟这起事件没有任何关系,但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有些发毛,“我也是听路人说的。”
“哦。”陈师傅相信了我,正过身子继续蹬三轮车。
“是谁偷走了七根的尸体?偷尸体是不是也是你们这里的风俗?”
听完我的话,陈师傅呵呵笑了:“瞧你说的,哪个村子有偷尸体的风俗?我们这里的人非常尊重死者,无论这人生前是乐善好施,还是罪大恶极,死了就一了百了,你说对吧!”
我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陈师傅叹了口气继续说:“真是怪事啊,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竟然还有人偷尸体,偷的还是七根的,七根死得那么离奇……”
村卫生所是幢老屋,临水而筑,陈师傅说建这里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这里是附近几个村子的中心。告别了陈师傅,我就推门进了卫生所。
一个中年女大夫正在检查药品,没等我开口,她似乎从我的着装上看出了什么,说道:“他在里屋输液呢,最快也得下午输完。”她果断的话语令我心中疑虑稍减,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撩开了白色门帘,何群果然躺在一张病床上。
他的脸比昨晚更白了,只有微弱的呼吸从口鼻间喷出。病床旁边,竖着一根支架,上面挂着个玻璃瓶子,一根软管像蛇一样从瓶子上耷拉下来,插进了何群的胳膊。
我放下门帘,问大夫:“他的胃病严重吗?”
“胃病?我觉得他可不仅仅只是胃的毛病。”女大夫狐疑地看着我,思索着说,“这个同志的病情很古怪,他的脉搏微弱,体温也很低,似乎是长时间的营养不良导致的。等输完液,你们得让他多吃些好吸收、有营养的流食,比如牛奶、鱼汤之类的……”
“可是,他说他胃疼,是老毛病了。”于是我把何群吃冷水泡饭的事情告诉了她。
女大夫看起来很和善,听完后摇着头说:“不可以,怎么能吃冷水泡饭呢?”她皱起了眉,“他身体很虚弱,要多注意休息。”
“那他还可以长途跋涉吗?”我听得云里雾里。
“我不知道,在我们这种缺医少药的小地方,也只能给他输些葡萄糖药液,最好尽快带他到大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我再次撩起门帘,见何群还在熟睡,心中突然泛起隐隐的痛楚,心想:会不会何群身患不治之症,可为了完成这次运密件的任务,一直在咬牙硬挺?是不是我的神经过于紧张,才搞得草木皆兵,错怪了何群以及赵嘹亮这些同志呢?
我对女大夫尴尬地笑了笑,“就让他好好休息吧,下午我再过来接他。”说完,便走出了村卫生所。
刚才心里着急,并没太注意,原来这里已经可以隐约看见辽阔的鄱阳湖了。第一回见识这么壮观的湖水,真令我心旷神怡。既然上天给我亲近鄱阳湖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于是我加快脚步,朝湖边跑过去。
前行不足十分钟,我便沉醉在这诱人的风景里。
秋天的鄱阳湖,像一幅巨画在眼前尽情铺展开来。湖水汤汤,碧波荡漾,白帆点点,橹声悠悠。湖面尽处,远山连成一抹青黛的曲线,似有还无,含蓄隽永,对于我这没见过世面的人来说,湖水仿佛具有一种神秘的召唤力量,令我心驰神往。湖面风平浪静、水光旖旎,湖面上帆影摇动,在阳光的映照下,像一朵朵盛开的水仙花,使得湖面更显娇美艳丽,充满了诗情画意。
我看到如此美景,心中一下子敞亮不少,回想起赵嘹亮说得那些沉船、鼋精之类的鬼话,简直荒唐得令人发笑。
半个多钟头之后,我回到招待所。
王老爹看见我,说那两个同志还在睡着,他没打扰他们,还问我现在炒不炒菜。我点点头同意了,推开房门去叫他们起来吃饭。
王老爹这次做的饭很充足,我们三人吃得很饱。正在吃饭时,门外走进一个戴着大沿草帽,挎着一背篓新鲜蔬菜的村民,看起来是给王老爹送菜的。他站在门口神神秘秘地招呼王老爹出去,两人站在一个角落里嘀咕了好半天,我虽然竖起了耳朵,但还是没听见什么有用的字句,听到的也只是王老爹不断发出的叹息声。
村民走了,王老爹坐在门槛上卷纸烟,大家都没说话,我只感到心脏莫名地剧烈跳动起来,联想起盗尸的怪事,不由自主就问了一句:“王老爹,村里出什么事了,能说说吗?”
果然不出我意料,还是七根尸体无故失踪的事,只不过传了这么多张嘴,传到了王老爹耳朵里,比之前我听到的那个版本更加离奇——
话说当晚子时刚过,高高的夜空上,一片乌云遮盖了原本清冷的月亮。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虽说是狗吠但更似狼嚎。
一阵阴风打着旋吹开了七根家的一扇木头门,随着一声吱呀怪响,从里面走出了一个男人。
男人身穿黑缎棉衣棉裤,脚下踏着一双崭新的寿字云履,或许是因为一身黑衣的缘故,把他的一张浮肿的脸映衬得更加惨白。
最为恐怖的是,这男人行动非常僵直,似乎连脖子都无法扭动。确切地说,他不是在走,应该称其为跳更加贴切。
奇怪的黑衣男人僵直得就如同架电线的木头杆子,他一蹦一跳地朝东跳,所到之处,狗不敢叫,鸡不能鸣……
就这样一跳一跳地一直朝前蹦,一直朝前蹦……直到他跳进了鄱阳湖里——这个人显然就是七根。
王老爹讲得口唇发白,颜面失色,听得我也觉得浑身凉飕飕的甚是难受。这就叫作人言可畏啊,老百姓的一张嘴真是了得,这件事刚刚发生不久就传得如此诡异,如若继续传播下去,还不知能恐怖到什么程度。
不过这事也的确出奇,即便七根不是诈尸,可又是谁会偷走尸体?
我放下碗筷,陷入沉思。突然,毛勇敢惊呼了一声:“难道……难道夜里我看见的那个人,就是……就是诈了尸的七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