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角色扮演
“哇！”她跳起来捧起它，眼睛晶亮，“这个你没吃过吧？”满满的摆明就纹丝未动！
点头吧点头吧点头吧！
周子殷的视线在她和那碗汤圆身上停留了超过四十秒钟，“没有。”只是尝了尝。
“万岁！”她拿起勺子就开动，嘴里塞得满满。
“喂，你至少应该先热热吧？”
“饿都快饿死了还管这个——你，快点把牛排吃完，不要让我看到它。”嘴角还挂着一丝蛋花的人大声命令。
周子殷笑了起来，“呵呵。”肩头轻轻耸动，渐渐愈演愈烈，最后仰首放声大笑了起来。
微笑的周子殷，非常的温柔，像莲花一样静好。大笑起来的周子殷，有一种放肆的热烈，像什么？晓安一时形容不出，含着一口的汤圆忘了吞，呆呆看着他。
“我说你怎么敢对我发火呢。”他笑着说，“据说人身上有两种欲望是难以克制的，一个是****，一个是食欲。我的室友，是个被食欲支配着的人啊。”
这是嘲笑吧？这是赤裸裸的嘲笑吧？晓安瞪着他，“要你管？！”
“那东西别吃了。”周子殷站了起来，走向电话，“你不觉得糖放得有点多吗？”
咕咚，一口汤圆整个地吞了下去。
什、什么意思？
“你、你吃过？”
那边的人没有回答，正打着电话：“……一客牛排，一份沙拉……嗯，”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下，“全熟。谢谢。”
其实不用问吧？没吃过怎么知道甜不甜？晓安脸上流下两条海带泪，太屈辱了。再怎样她也不要吃别人吃剩的东西啊！尤其是不熟的人，尤其是不熟的异性！拜托请考虑一下她身为“女孩子”的敏感和精神洁癖吧！（咦，我说你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掀桌吧！保镖世家第八代传人！
内心有这样的念头熊熊燃烧，然而，门铃响起。
“您好，这是您要的。”门开处，一个男生手里端着托盘，盖着银色圆盖。白色围裙下面，就是本校的制服。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学校？被愤怒腐蚀着的周晓安的心脏非常轻易地被一种叫做“多愁善感”的情绪侵袭——她为什么要跑到这个地方来？如果在自己的学校的话，这个时候应该在宿舍里幸福地睡着午觉吧？或者跟朋友聊刚看过的小说？或者和谁约好下午放学后一起去机房玩电脑？
怎么会在这里呢？这里跟她原来的生活完全是两个世界！
鼻子忍不住有点酸，眼睛也有点酸……可恶，视线开始模糊，她想哭。
“喂，”托盘被放在她面前，盖子揭开，浓香像一张大网，兜头把她罩住，“那点汤圆不够填你的肚子吧？”昨晚他可是见识过这位室友的饭量呢。
埋在掌心的脑袋迟疑着抬了起来，眼睛里有快要滴下来的雾气，但很快地，一点一点闪出晶光，“这是给我叫的？”
那种神情的变化像是雨后渐变的彩虹，以非常细密又迅捷的速度，横过半边天空。肉眼还没来得及把握它出现时的变化，视线就被它的完美占满。
橙、黄、绿、蓝、紫、红……一层一层地，像是要无止境地变幻下去。
无由地，男生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这些，一个分神，忘了回答，而眼前人已经生动起的脸色，瞬间又黯淡下去。
“……当然。”这是迟来的回答。放下东西，他坐回她的对面。
隔着一张茶几，晓安拿起刀叉的时候稍稍狐疑了一下，“你请客哦？”这里的东西贵得要死，如果要她自己付钱，她宁愿去买泡面。
“当然。”
同样两个字，第二遍说起来周子殷的神情完全不同，他轻轻抿了一口酒，背靠在沙发上，那神情悠然，眼角眉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跃动光彩。
这样子的周子殷看起来像诱惑人类的恶魔，漆黑的长发上如果再长出两只角，就更完美了。
脑子里冒出这种想法的周晓安蓦然意识到她保的“镖”根本不像初见时那样温柔善良单纯体贴，“危险。”潜意识这样告诉她，但当牙齿咬到鲜美的牛排，舌尖触到肉与调料混合的酱汁，所有味蕾的敏感度呈几何势态爆发，她的眼睛发出金光，“潜意识”瞬间被扫到垃圾堆里，“好好吃！比昨天晚上的还好吃！”
“昨晚的只有六成熟。我想那应该不适合你的口味。”
“唉，你……唔唔……怎么知道？”
“一个连刀叉都不会用的人，当然不习惯吃夹生的牛排。”
“呃？”她扬了扬手里的刀，“不是这么用？”
“你用起来像杀猪刀。”他搁下酒杯，拿起刀，示范，“切的时候，这边用叉子固定，不要发出声音。这是礼仪。”
“这不难。”
“上臂不要张开。”
“啊？”
“背挺直，腰不要弯。”
“啊？”
“不要嚼出动静来。”
“啊？！”乡下人周晓安的耐性到了极限，“这种僵尸式就叫礼仪？”她切下一块塞嘴里，“吃……唔唔……吃饭这事，只要‘吃’就好了，搞这么多干什么？”忽然想起，“难怪你们都只吃一点点，光是搞这些东西就累死了，哪有力气吃饭。”
周子殷再一次笑了，不是招牌式的微笑，也不是刚才让她恼怒的大笑，他笑得眉目舒展，眼睛里有一层薄薄的水光，“不过，你倒很适合去代言食品。”
“唔？”
“光是看你吃，就让人觉得很有胃口。”他送了一小口牛排到嘴里，餐巾抹了抹嘴角，“嗯，周晓安，你是个不错的室友。”
“如果你能多请我吃几顿，而且不要像早上那样乱发脾气的话，我也会觉得——”
呃？！
她急忙刹住。牙齿险些咬到叉子。热气腾地冒上了脸，她的脸色应该和面前这份牛排很像。完全没有应付这种尴尬的经验，急智告诉她“快，这个时候赶快换个话题！”但，说什么？说什么说什么？！
“说起这个的话……”
啊啊啊，不要说起这个啊！
“……你不是说要给我修门的吗？”
呃？！
呼。
晓安松了大大大大的一口气，飞速解决掉盘子里的牛排，去看门上的锁，问题不大，只要有工具就可以搞定。话说回来他关心的原来只有这只锁啊，她以为他会为她看到他……的事。
不对！
她现在是男生啊！
男生看男生有什么问题？
“天哪，我居然把这个忘了。”她握着门把手幸福地呢喃，“是的，我要进入角色啊……他生气的其实是我打扰他睡觉吧，根本不是、不是……”
“你在嘀咕什么？”周子殷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没什么！”晓安非常精神地答他，回来把对付那盘沙拉。她还是不太习惯吃生东西啦，不过感觉这酱味道不错，又从冰箱里拿了瓶橙汁，一起干完之后，靠在沙发上舒服地摸了摸肚子，非常完美地诠释着“酒足饭饱”四个字。
如果每天都有这么好吃的牛排该多好啊……啊，不行。这小子如果不去食堂，那就意味着她也不能去食堂。他大可随便叫来吃，她可吃不起，也不可能每天让他请……
晓安认真地思索起来。
下午下课之后，她出去买门锁。五金店对面是个大菜场，看到新鲜的蔬菜真是亲切啊，想当初她在家时每天早上还要给菜园里浇水呢……呃？
于是周子殷吃晚饭的时候，看到室友拎着一袋菜进门。
她先放下东西，哐哐哐修起锁来，然后再拣菜洗菜切菜，边上电饭锅里已经下了米，片刻一起端上来，一盘番茄炒鸡蛋，一盘青菜。本来想买肉，然则太贵了。等下要记得向老头要求增加经费。
“周晓安。”坐在他对面的周子殷忽然开口。
“唔。”
“拿副碗筷来。”
“……呃？”
正埋头大吃的晓安愕然抬头，只见周少爷微笑，“我中午请你，礼尚往来，你是不是要请我？”
“哦。”她很好说话地听从吩咐，忽然省起，“喂，这是一人份的。”
周子殷挑了挑眉，“你一个人能吃这么多？”
“怎样？”
“再去炒一份。”
这次换晓安挑眉，“我就买这么多菜！”
隐隐地，两人视线相交的地方有什么东西作响。
“哧。”周子殷一笑，“用牛排换你的怎样？”
晓安的眼睛亮了，两盘菜摆到周子殷面前，“少爷慢用！”
周子殷挑了根青菜，尝了尝，“颜色看着不错，味道却不怎么样。”虽然这样说，那晚整盘青菜还是被他吃完了。
晓安当然也得到了美味的牛排。
真是一个愉快的晚上。
如果不用收拾餐桌就更愉快了。
周晓安作为“明道学院学生”加“暗中保镖”的生活，就这样正式开始了。跑步的线路换到校外，终点是菜市场，顺便吃早饭。完了之后再去天台练拳，下来冲澡换上制服。周子殷不睡到上课的前一刻绝不起床——当然晓安也不敢再去掀他的被子——这样搞得晓安很无力，她不得不把他的早餐也准备好，才能保证不会迟到，也不会和雇主分开行动。
果然劳碌命即使到了贵族学校也还是劳碌命。
偏偏还有人嫌她不够忙。
“周晓安同学！”
课间，与她隔着五个教室之远的一个男生冲过来，是她最初认识的宋呈林，“下午去踢足球吧！”
“不行我没空。”
“啊，有约会？”
“不，要烧饭。”
“不是吧？”
“唉，”周晓安抱头，“我也希望不是。”
“不管怎么样，周晓安你到足球部来吧！”宋呈林恳切，眼中冒着星光。这些天来总有人孜孜不倦锲而不舍地来找晓安，这是最顽强的一个，“市里的学生足球赛就快开始了，我们学校跟青中的决战已经开到了一赔一百——呃，总之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来——”
开到一赔一百？筹码？晓安狐疑地看着他，“你确定你叫我参加的只是足球赛？”不是什么赌局吧？而且，“告诉我到底筹码是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
鬼，为什么谁都一副她应该知道的样子？
宋呈林立刻翻出一本学生手册（喂，我说，这东西你从哪里拿来的？不会是随身携带的吧？），“看到这个了吗？”
他手指停的地方是三个粗体字：学分点。
晓安眯起眼看了三秒钟，“你以为我不认得这几个字？”
这所学校十分变态，所谓学分点除了考试分数外，还可以通过许多手段获得，其中之一就是通过别人的学生签名。十个签名算一个学分点——比如最开始闻雯帮她送东西时晓安要她在卡片上签下的名字——当时晓安还不知道帮别人签一个名就等于自己少一个学分点，不然早就自己去拿。
“十个学分点算一个筹码。”男生解释，忽然压低声音，“如果这次比赛能赢，球队每个人可以得到五十个筹码。”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晓安摸了摸下巴，“筹码多就可以拿到高学分？慢着，这种学分国家承认吗？我们考大学时用得上吗？”
宋呈林呆了呆。在他回答之前，有人低笑。
“想得真远。”一个温柔的声音这样说，周子殷双手插在裤袋里，走过来，跟晓安一样靠在栏杆上，俯视教学楼前宽阔的广场，“筹码只在明道学院内有效。嗯，这么说吧，只要付得起筹码，在这里就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
“任何事？别告诉我吸毒也行？”
“行。”
“吓？！”
“不过所需要的筹码是十亿。”周子殷眉眼弯弯温柔一笑，“能弄到这个数目的人，如果真要去吸毒，想来也用不着谁批准呢。”
“那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
“唉，随便啦，说白了就是明道学院内部流通的钱！抵消处分、换取各种各样的服务，什么都可以啦。”被晾在一旁的宋呈林插进来。
晓安眼睛一亮，“可以用来买东西吗？”
“现在一个筹码的市价好像是一千块，这东西有价无市啊，谁愿卖——”
话还没能说完，宋呈林的衣领落进晓安手里，“下午你们什么时候练习？”
得到回答后，晓安迅速冲向闻雯所在高一（5）班，径直在人群里找到正和几个女生坐在一起聊天的闻雯，问：“那天找你要我姓名的家伙有几个？”
她手撑着桌面半俯着身，短发微微张扬，长长的腿穿黑色长裤特别好看，领带有点松，放在别人身上也许是“邋遢”，在她身上却是一种说不出来的随意和懒散，看着让人觉得非常舒服，会想起蓝天白云野炊之类的事情。
“哇。”几年女生眼底暗暗冒出心形，“这就是那个新转来的帅哥之一啊！”
那节课晓安迟到了半分钟，最后一节课早退一分钟，宋呈林和他的队友比她还夸张，早就在球场，她被带领到更衣室，换上一套球衣，进入队伍。
她在原来的学校是体育部部长，足球篮球排球网球样样拿手，很快便进入了状态。还能时不时看看在边上周子殷，以确保雇主在视线范围以内。
为了让周子殷待在“安全范围内”，她可是绞尽脑汁准备了三十六条妙计，哪知一条都没用上，只问了一句：“等下到足球场等我吧？”
“好。”
就得到这样完全出乎意料的回答，凭着这些天的相处，她完全可以肯定“这绝对是个不好搞”的人，她一时不太敢相信他这么好说话。
“反正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周少爷微笑着答。
说起来，他也不吃亏吧。从他在足球场边坐下的第一刻起，周围的观众就多了一倍，好些女孩子围在他身边，又是送水又是送点水，甚至还有人在打扇，喂，有没有搞错？
“喂，周晓安！”
“啊，抱歉！”险些失了个球的晓安连忙回神，周子殷的目光从女孩子们的脸上收回来，投到球场上。
他的室友球技不赖呢。身形倒不像练过的，跟周围的队友比起来，身体线条甚至还纤细了点。不过，小腿与手臂的肌肉非常漂亮，匀称妥帖地包裹着修长骨骼，奔跑起来像一只小小的美洲豹，有一种相当内敛且华贵的力量。
看得人心头会轻轻涌动，想和她一起奔跑起来。
他第一次发现运动是这样赏心悦目的事。
显然不止他一个人有这种感觉，球场边，已经围了一大堆女孩子“周晓安”、“周晓安”地叫，声音很快压过了原本拥趸者最多的宋呈林。
“忽然发现叫你过来简直不知是祸是福。”
训练结束后，宋呈林这样说。
“当然是福。”在关上更衣室大门之前，晓安说，“有我在，你那五十个筹码拿定了！”
换好衣服的周晓安向下一个目的地进发，周子殷忽然站住脚，“你要去哪儿？”
这不是回宿舍的路。
“还有一场篮球训练。”
“可是周晓安，已经晚饭时间了。”
周子殷站在夕阳的红晕里，脸上带着笑——真的是笑！只是晓安不知为什么头皮有点发麻。
“可是我说好去试球的啊……”晓安抓了抓头皮，该怎么办？“啊，你可以先去吃。不对，我陪你去吃——也不对，篮球部的人把训练时间都改了呢，我怎么样也不该失信……”
“你有十秒钟。”
“呃？”
“十秒之内，给我做菜去。”周子殷笑得如此温柔，“超出时限，后果自负。”
“呃？”
“还有五秒。”
“喂——我说——”
“真可惜。”男生伸手轻轻抚平她领角，“时间到了。”
他转身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