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铁玉芳心大急,娇叱道:“老毒物,手下留人!”双手齐扬,数十枚透骨神针迳奔欧阳康射去。欧阳康却不闪避,五指劲抓而下,扼住了杨慕非后颈要穴。只听得啵啵啵连声急响,那数十枚透骨金针尽数射入欧阳康后背。欧阳康面容狰狞,仰首大笑道:“杨盟主,咱们黄泉路上作伴罢。”右掌高举,便要往杨慕非天灵盖拍落。杨慕非心知这下必死无疑,左手若有若无地向后捺出,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欧阳康抚着小腹,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原来杨慕非在心灰意冷之际,竟使出了黯然*****掌中的一招“拖泥带水”。
杨慕非呆呆地看着欧阳康的尸身,仍心惊不已。符铁玉微笑道:“杨兄弟,好俊的功夫!”忽地打了个寒颤,“哇”的喷出一口黑血。杨慕非飘身掠前,急急的道:“符夫人,你还好罢?”符铁玉厉声叱道:“别碰我!我身上有剧毒。”杨慕非一怔,道:“符夫人,你可有解毒的法子?朱睛冰蟾,行么?”符铁玉摇头叹道:“没用!天下四大奇毒,本就相生相克。七星海棠克制莽牯朱蛤,莽牯朱蛤克制朱睛冰蟾,朱睛冰蟾克制赤须冰蚕,而赤须冰蚕又克制七星海棠。欧阳康的毒掌,乃是以七星海棠为蛊练就而成,只有赤须冰蚕可解。”杨慕非泪如雨下,咽声道:“不!一定还有法子可解。符夫人,你又在骗我!”
符铁玉苦笑道:“杨兄弟,我没有骗你。”心中却轻轻地叹道:“有是有法子,但我怎忍心让你涉险,为我吸蛊毒哪?”杨慕非怆然说道:“你却才不是说,只要我肯与你圆房,便可解蚀尸毒蛊功之毒么?符夫人,我一定要救你。”右手探出,便去撕她胸前衣衫。符铁玉喝道:“杨兄弟,你只要碰我一下,我立时咬舌自尽。”杨慕非见她神色凛然,说得斩钉截铁,右手中指离她胸脯虽仅有半寸,也只得硬生生收回,泪水扑簌簌直下。符铁玉柔声安慰道:“杨兄弟,对不起!”
杨慕非咽声道:“符姐姐,你不能扔下我一个人。”符铁玉听他忽然改口称自己作“符姐姐”,芳心大喜,幽幽地道:“杨兄弟,我在临死前能听到你叫我一声符姐姐,已是虽死无憾了。”杨慕非泣声道:“符姐姐,我是真心喜欢你的。”符铁玉万万未曾料到,这个对自己一向冷眉冷眼的小冤家,竟会当面说起喜欢自己来,不由得满脸娇羞,心中甚是欢畅。
符铁玉幽幽地道:“杨兄弟,谢谢你!我明白你是想安慰我,但我能在这句甜美的谎言中死去,也远远胜过伤心的活一辈子。杨兄弟,你知道么?这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了。”咳嗽了一声,又道:“杨兄弟,我还有个小小的心愿,希望你能帮我达成。”杨慕非含泪点了点头,道:“符姐姐,你说!”符铁玉道:“你去找琳儿姑娘,向她解释。”杨慕非咽声道:“我答应你。”符铁玉嫣然一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杨兄弟,谢谢你……”她身子缓缓地软跌了下去,嘴角间尽是笑意。杨慕非呆呆地怔了半响,心中悲苦莫可抑制,突然高声嘶喊道:“符姐姐!”声音有若狼嗥,远远地传了出去,四下里回声跌宕。
杨慕非心中悲苦之极,神智竟而昏乱,双手犹如狂风骤雨,一掌掌往舱壁上劈去,掌下木屑四溅。到得后来,花船已是千疮百孔,满舱一片狼籍。杨慕非仰天长笑,几口鲜血喷出,立时晕厥了过去。待到他苏醒过来,已是第二日辰牌时分。杨慕非强忍内心悲痛,将符铁玉安葬在那株大柳树下,劲透右手食指,在树身上刻写了“亡妻符铁玉之墓”七字。站在符铁玉墓前,杨慕非怆然说道:“符姐姐,不论天涯海角,我一定会找到琳儿,达成你未了的心愿。”
回到花船上,杨慕非在衣橱里找到一袭白袍,正是符铁玉假扮他时所穿。他身子瘦弱,穿上却也不显得窄小,袍子上一缕淡淡的幽香潜入鼻端,又不禁黯然神伤。杨慕非见手上尚有些许血迹,便用退思剑凿破江面,取水洗手,却陡然发现,自己两鬓已然苍苍。原来他在极度悲伤之下,竟一夜白了少年头。杨慕非拍手大笑道:“妙极,妙极!”当下洗净了身上血迹,便取路投镇上太白酒家去,叫了两三坛好酒,大醉了一场。店中酒客见他皓首白发,举止癫狂,都暗暗嗤笑不已。
此后,杨慕非走遍大江南北,四处寻访南宫琳下落,但临安普宁寺风声寂寂,终南山重阳宫冷月无声,不知不觉已大半年过去,却仍无南宫琳的影踪。江湖上却传说开来,有一个白衣白发的怪人,到处除奸惩恶,行侠仗义。眼见时近八月十五,杨慕非寻思道:“衣大哥约我中秋月圆之夜,在华山之巅煮酒论剑。眼下时日已近,只得先去华山了。”便改道西行。
这日快到华山脚下,杨慕非赶了半天路,风尘仆仆,很是劳累,便到镇上平安客店打尖。打过尖后,上马又行,不一日便来到华山脚下。杨慕非将白马托付给山下一户农家照顾,便步行上山。行了两三个时辰,已至北丐洪七公、西毒欧阳锋墓前。杨慕非摆下酒水果品,祭奠了两位武学前辈。
站在两人墓前,杨慕非望着坟上那几丛在秋风里瑟瑟发抖的衰草,不禁黯然神伤,心想:“纵是功力神妙如洪七公、欧阳锋者,死后亦只不过拥有黄土一掬。既然如此,生前又何必争个不休哪?”正兀自呆呆发怔,忽听得山下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杨慕非生怕遇到武林中人,引起不必要的纠葛,便闪身躲到树后。不一会儿,眼前黄影闪动,十二名妙龄少女窜上山来。
杨慕非见她们均是一色的二八俏丽佳人,心下暗暗称惊,忖道:“却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的绝色女子?”那十二名黄衫少女分站两边,齐声道:“属下十二解语花恭迎宫主法驾。”声音有若黄莺啭鸣,极是清脆动听。片刻间四名轿夫脚不沾地,抬着一顶暖轿掠上山来,在洪七公、欧阳康墓间停下。那十二名黄衫少女齐声道:“十二解语花参见宫主。”
那轿中人细声细气地道:“飞燕,你可曾看见有人上山?”嗓音尖细,似乎是一个中年女子。飞燕出列禀告道:“回宫主,并无一人上山。”话声甫歇,一条绿影从暖轿中倏地窜出,扇了飞燕一记耳光,复又回到轿中。这几下一气呵成,捷若飞鸟,快似闪电。杨慕非连她是男是女也未看清,不由得自叹轻功远远不及。那轿中人冷冷地道:“飞燕,你可知错?”飞燕跪倒在地,颤声道:“属下不知,还请宫主明示。”
那轿中人厉声喝道:“混账!你没看见墓前摆着的果品么?此处秋风凛冽,万物衰败,而那果品颜色仍如此鲜嫩,显然是有人刚祭上不久。怎会没有人上山呢?”飞燕双肩微颤,拜伏道:“属下失职,罪该万死。请宫主量刑!”那轿中人沉吟道:“念你初犯,姑且割下一根手指头罢。”飞燕大喜,连声拜谢道:“多谢宫主手下留情!”拔出腰间佩剑,斜斜一挥,寒光闪出,左手小指指头滚落轿下。杨慕非暗暗心惊,忖道:“这却是甚么帮派,教规竟如此严厉?”飞燕撕下一片衣襟,包扎好伤口,复又回到原位站好。
那轿中人问道:“玉环,眼下是甚么时间?”玉环回禀道:“酉时一刻。”那轿中人长叹道:“还有半个时辰,天色才黑。我却已是等不及了。令狐樵,你怎么还不来?”忽听山下有人喝道:“尊驾是谁,缘何苦苦相侯老夫?”那轿中人冷冷地道:“令狐樵,你终究还是来了。”此时红日渐渐西沉,斜晖下一人灰巾灰袍,急掠而来,正是北狂令狐樵。
令狐樵微觉讶异,拱手说道:“尊驾认识老夫么?可否下轿一谈?”那轿中人淡淡地道:“令狐樵,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不记得去年十一月初七,你在酆都地狱门干下的勾当么?”令狐樵沉吟道:“原来你是张一氓门下弟子。老夫奉帝师法旨剿灭地狱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轿中人凄然笑道:“好一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令狐樵冷冷地道:“尊驾不必出言相讥。若要报杀师之仇,尽管上前,老夫绝不皱一下眉头。”
那轿中人冷笑道:“请令狐长老不吝赐教!”身形一幌,倏地从暖轿中扑出,右手折扇一叠,迳向令狐樵脸上点去,飘飘衣袂中微挟阵阵幽香。令狐樵见她身法奇快,暗暗称奇,左手金钩在身前轻掠,迳向对方扇柄击去。那轿中人折扇回转,迳点令狐樵左臂“曲池穴”。令狐樵侧身避过,左手金钩霍霍,往对方面门划去。那轿中人折扇斜挥,势挟一股劲风,将令狐樵这一钩荡了开去。两人钩扇相交,均觉对方武功了得,各自跃身退开。
令狐樵“咦”了一声,惊呼道:“慕展元,是你?”那轿中人抿嘴轻笑,道:“令狐长老,你功力大有长进哪!”杨慕非凝眸向慕展元望去,不由得悚然一惊,只见他脸上微匀胭脂,身穿淡绿色绸衫,十枚尖尖的指甲上,搽着粉红的凤仙花汁,分外妩媚妖娆。令狐樵冷笑道:“慕少庄主,你怎么改作女人了?”慕展元娇笑道:“还不是拜你们白云五恶所赐!”令狐樵奇道:“你作不作女人,干我们何事?”
慕展元缓缓地道:“你可知东瀛有一种奇功,唤作悲酥清风掌?”令狐樵颔首说道:“不错!悲酥清风掌阴冷玄寒,变幻百端,乃是东瀛第一神技。据老夫所知,只有我教护法长老东忍春野峻会此奇功。”慕展元尖声长笑道:“令狐樵,你大错特错!在下便会悲酥清风掌。”令狐樵摇头道:“男子绝不可能练成悲酥清风掌。”慕展元道:“那你不妨上前试试!”说着,又是抿嘴一笑,夕阳下风致嫣然。
令狐樵心下极是厌恶,大喝道:“慕少庄主,老夫便领教领教你的高招。”左钩斜掠,右手呼的一掌,往慕展元肩头劈下。慕展元缓缓地收拢折扇,插在腰间,待对方那掌拍到,左袖轻飘飘的拂摆,拍出一掌,正是悲酥清风掌中的一招“广寒舒袖”。令狐樵陡觉身前阴风袭体,连忙侧身避过,金钩倏地回转,自下而上倒划出去。慕展元娇滴滴地道:“令狐樵,再试我一招,弄玉吹箫。”纤指轻抿朱唇,便似按箫低声吹奏,从两排细整的皓齿间,飘出一个精妙的小曲。这小曲情致缠绵,宛似空闺少女软语呻吟,柔靡万端。令狐樵心中一荡,金钩去势不由为之一滞。杨慕非历经诸多劫难后,于男女*****一节,已看得甚淡,听到这*****勾魄的小曲,亦是心如止水。
慕展元细腰款摆,身形一幌,已纵到令狐樵身前,又是一招“广寒舒袖”,往他面门轻轻拂去。令狐樵不及闪避,只得挥掌招架。耳听砰的一响,两人掌风相接,四下里尘土激扬。慕展元身子微微一幌,而令狐樵却踉踉跄跄倒退了四五步,方站稳身形。
令狐樵抚着胸口,怆然大叫道:“不可能!你怎么会学成悲酥清风掌?”慕展元冷冷地道:“原因很简单!我如今已不是男人了。”令狐樵哈哈大笑道:“是春野峻那贱人逼你自宫的?”慕展元脸色木然,淡淡地道:“不过,沉鱼那贱人如今手足筋脉寸断,已是身不如死了。”令狐樵冷笑道:“想不到你心肠如此毒辣!”慕展元恨恨地道:“我为了博取她的芳心,强颜欢笑,甚至不惜自残,以迎合她的癖好。如今,我大权在握,自然非报此仇不可了。令狐樵,你今日也难逃一死!”
令狐樵哼道:“凭区区悲酥清风掌,也未必胜得了老夫。”慕展元娇叱道:“那就试试罢!”纤腰微摆,便似风中残荷,软绵绵地站立不定,正是悲酥清风掌中的一招“贵妃醉酒”。令狐樵飘身纵前,左手金钩迳向慕展元颈项划去。慕展元娇躯款摆,右袖轻轻抖动,便如一条青蛇般拂出,卷向令狐樵左臂。令狐樵大惊,侧身避过,反手撩出一掌。慕展元长袖倏地变向,往左斜斜拂出,缠住了令狐樵右臂。令狐樵吃了一惊,金钩随手划下,嗤的一声轻响,长袖从中断绝。但令狐樵右臂亦是酸麻无比。两人翻翻滚滚的拆了百余招,天色渐黑,一轮明月挂上柳树梢头。
令狐樵眼见对方奇招叠出,愈斗愈是心寒,寻思道:“若再此番缠斗下去,只怕老命休矣。”当下急挥数钩,逼退慕展元,朗声笑道:“慕少庄主,失陪!”转过身来,却待疾掠下山。十二解语花早已拦住去路,娇声叱道:“老匹夫,哪里走?”手腕齐抖,飕飕飕连声轻响,二十四条长袖疾向令狐樵头顶拂到。令狐樵身形一幌,从五条长袖间窜将出去。慕展元娇笑道:“令狐长老,胜负未分,何必急着走哪?”左袖倏地飞起,疾向令狐樵腰身卷去。
令狐樵忽觉身后疾风袭体,一惊之下,立即纵身外跃,双足刚离地三尺,便被那条长袖缠住,扑地跌倒。令狐樵大惊,反手一钩,向下急急划出。慕展元娇滴滴地道:“令狐长老,小心哪!”不待招式用老,长袖倏地回转,绕住了令狐樵腰间,左腕轻轻一抖,令狐樵便身不由主地向欧阳锋墓前石碑上撞去。这一撞之下,脑浆迸裂,自是一命呜呼了。杨慕非见慕展元武功之高,实是生平罕见,不禁暗自心惊。
猛听得慕展元娇声笑道:“尊驾既然来了,何不现身一见?”杨慕非心下一惊,正要从藏身处跃出。忽见崖后林子里黄影微闪,一个人如飞鸟般掠了过来。奔得近了,杨慕非瞧清了那人身形容颜,胸口便似给大铁槌重重一击,剧痛无比。慕展元格格笑道:“南宫妹子,别来无恙!”南宫琳满脸迷惑之色,沉吟道:“这位姐姐,你是……”慕展元抿嘴轻笑,道:“在下解语宫宫主慕展元。”南宫琳惊道:“你真的是慕少庄主?”慕展元点了点头,道:“如假包换。”
南宫琳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慕少庄主,我正有事找你哪。”慕展元道:“南宫妹子,请讲!”南宫琳眼望天边圆月,眉间渐渐袭上一层愁意,叹气道:“真金太子于大半年前,便不幸遇害身亡了。”慕展元“嗯”了一声,并不答话。南宫琳续道:“大胡子所中之毒,乃是白陀山庄的‘天香索命散’,而小西毒欧阳康也于去年离奇死亡。这个仇算是报了。但大胡子临死前,还念念不忘与你的决战。为了帮他完成心愿,小女子自不量力,想代他与你决战一场。”此言一出,众人皆心惊不已。
慕展元微笑道:“南宫妹子,武学切磋可不是儿戏!只要稍有不慎,便有死伤。”南宫琳秀眉一扬,正色道:“慕少庄主,小女子并不是开玩笑。请你不吝赐教!”说着,纤腰微摆,长剑向慕展元腰间“气冲穴”急急刺去。慕展元微感讶异,道:“峨嵋派的‘黑沼灵狐’!南宫妹子,你怎么会使峨嵋剑法?”手腕一抖,长袖疾卷南宫琳剑柄。南宫琳道:“峨嵋派郭襄女侠是我师父。”长剑横掠,嗤的一响,慕展元左袖应声断为两截。原来,南宫琳为了躲避杨慕非,便拜郭襄为师,投入峨嵋派门下。她本来就只是全真教的挂名弟子,改投他门,自然也无可厚非。而方诗音则由她抚养成人,后为峨嵋派的第三代掌门,法名唤作灭绝。
慕展元未经一合,便被她削断衣袖,心下不寒而栗,问道:“南宫妹子,你所使的可是倚天剑?”南宫琳脆生生地答道:“不错!”倚天剑微侧,剑锋上指,向慕展元肩头疾刺,却是全真剑法中的一招“马蹴落花”。慕展元见识了倚天剑的威力,心下大为忌惮,不敢近身强攻。数招之后,他额头便微微见汗,渐呈败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