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众元兵便搜罗出数千本道家经注,大大小小,在祖师殿上堆了几座小山。众道士愤然盯着八思巴等人,右手按在剑鞘上,只等掌教一声令下,便要拔剑冲杀上去。八思巴随手拾起本《老子化胡经》,连声冷笑道:“哼,甚么狗屁老子!本座今日就要你灰飞烟灭。”轻轻一掷,《老子化胡经》跌落油鼎,当即沉下。
南宫琳怒叱道:“老秃驴,住手!”唰的一声,从腰间抽出碧痕剑,使招“探海屠龙”,刺向八思巴腰间。八思巴见到她秀丽的面容,怔了一怔,心道:“这姑娘好生面熟!”手指霍然弹出,铮的一声,击在碧痕剑剑身上。南宫琳拿捏不住,碧痕剑脱手飞出,心中又惊又怕,这一愣间,八思巴右手已然搭上肩头。苗道一低声轻哨,众道士仗剑游走,嗡嗡声经久不绝,又将八思巴等人困在北斗大阵中。苗道一大喝道:“老秃驴,放开琳儿!”
欧阳康连声冷笑,纳手入怀,抓了一小撮毒粉,撒手向众道士阵营中抛去。几个道士尖声惨叫,掩着双目跌滚在地上,其余道士见状骇然,纷纷后撤,北斗大阵不攻自破。众元兵趁此空当,已将大捆大捆的道经推入油鼎。李志常老泪纵横,紧闭两眼,说偈道:“一念无生即自由,心头无物即仙佛。出门一笑无拘碍,云在西湖月在天。”
八思巴疾伸左手二指,拈起《道德经》,冷笑道:“从今日起,世上便再无《道德经》了。”猛听得身后一人高声喝道:“帝师,且慢动手!大汗有口谕到。”八思巴一怔,回过头来,只见一名大元军官飞奔上殿,诧然问道:“张副使,大汗有何口谕?”来人真是京师枢密副使张易。张易朗声道:“大汗下令,不得销毁《道德经》,为难众全真道士!”八思巴奇道:“敢问张副使,大汗因何改变初衷?”张易道:“太子殿下飞马赶回大都,劝服了大汗。”众道士喜形于色,心道:“这位太子殿下,可真是全真教的救命恩人!”
八思巴冷冷道:“算你们这群臭道士运气!”愤然拂袖,向殿外走去。欧阳康等人紧随其后。苗道一追上几步,喝道:“老秃驴,留下琳儿!”剑诀斜引,使招“雁行斜击”,挺身向八思巴后背刺到。八思巴头也不回,右手向外一引,南宫琳身不由己地跌到符铁玉怀里。
八思巴身子微侧,左手已攀上苗道一剑身,长剑滴溜溜跟着转了几转。苗道一大惊,剑锋顺势斜掠,使招“顺水推舟”,刺向八思巴右肋。八思巴反手拍出一掌,击在剑身上。苗道一被那凌厉掌风一带,右臂虎口发热,只得松手放剑,向旁跳开。八思巴左手食、拇二指轻轻一夹,仓啷声响,那只长剑应声断为两截。
八思巴仰天长笑,大踏步向殿外走去,刚奔到门口,忽然一人头下脚上,从大门上倒悬下来。八思巴吃了一惊,急退两三步,定睛打量时,只见这人眉开眼笑,满脸皆是喜意,似乎从不知哀愁系阿鼻甚物。正在惊疑间,殿外黑影幌动,又窜进三个怪人,与前者一样的装扮,玄色披风上都绣着一个大大的血红骷髅头。南宫琳高声叫道:“追魂四使,救我!”俏鬼嘻嘻笑道:“少夫人,你就放心罢!我们追魂四使行走江湖数十年,还从未失过手!”南宫琳啐道:“死老太婆,你尽胡说!”
八思巴见这四人装束怪异,举止疯疯癫癫,心想:“这追魂四使却系甚么来路?本座怎未曾听说中原武林中尚有这等奇人?”抬眼见煞神鬼捧着的那座石碑,略有八九十斤重,上面刻着“独孤求败之墓”六字,笔力劲贯中锋,一笔笔便如银钩铁划,似乎蕴藏着一套惊世骇俗的剑法,心中忖道:“独孤求败这人,似乎也曾听先师提起过,乃千年不遇的武学奇才。他以草木竹石为剑,打遍天下,素无敌手。这大汉捧着他的墓碑形影不离,敢情就是他的后人,武功也定然十分了得。”其实,煞神鬼这座石碑乃是请一个乡村石匠雕就,文笔之中自然谈不上有甚么高深的剑法了。
煞神鬼高声喝道:“老秃驴,你们咋个还不放人,硬是要逼得老子出手啥?”八思巴不知这四人的底细,不敢轻动,回头向欧阳康使了个颜色。欧阳康会意,暗暗将毒气凝到掌上,便待上前。慕展元抢道:“欧阳先生,这四个老鬼还用得着你动手么?在下帮你一并打发了!”折扇一合,点向笑脸鬼小腹“脐下穴”。笑脸鬼身子向右拧出,左手迎风一幌,抓向慕展元折扇。慕展元折扇回转,在笑脸鬼手背上轻轻一敲。
笑脸鬼左腕立时一阵酸麻,心中钦佩不已,忖道:“两三个月不见,展元这兔崽子功力大进了。”右手食、中二指并骈,钳住扇柄,向怀里使力一拉。慕展元收身不定,左手借势探出,使招“电母揽镜”,拍向笑脸鬼胸口。笑脸鬼不敢正撄其锋,腰身急向左拧,右手双指微微一挟,铮的一声,慕展元全身剧震,踉踉跄跄倒退了几步。八思巴大吃一惊,心道:“展元虽武功不济,但尚能与我拆二十招有余,怎地连他三招都过不了?这人功力竟如此深厚!”煞神鬼高声吆喝道:“来,来,来!老秃驴,过来陪老子耍几招。”
长须鬼忽地出声呵斥道:“七弟,不得对帝师无礼!”煞神鬼愤然道:“老大,这老秃驴胆敢挟持少夫人……”八思巴哈哈大笑道:“误会,误会,一场误会!本座哪敢挟持琳儿姑娘哪?符长老,放人!”符铁玉闻言一怔:“大师?”南宫琳猛地推开符铁玉,纵身一跃,扑到煞神鬼面前,娇叱道:“谁是你家少夫人?”右手轻扬,啪的一声脆响,扇了他重重一记耳光。众人俱吃了一惊。煞神鬼吃疼,右手不由一松,八九十斤重的大石碑跌落下来,砸在自己脚背之上,立时有如狼嗥般痛叫出声。
八思巴暗暗冷笑:“好你个慕展元,竟伙同这四个兔崽子戏弄本座!”当下却不揭穿,身形如风,欺身上前,向南宫琳肩头狠狠抓去。俏鬼高声叫道:“少夫人,当心!”使招“横扫千军”,手中单刀向八思巴右手腕疾削。八思巴咦了一声,反手拍出,重重击在刀柄之上,火星四溅。俏鬼右腕酸麻,虎口隐隐作痛,不得不松手跃开,尚未及地,双手齐挥,数十点寒星向八思巴上、下盘堪堪袭到。
八思巴诧然道:“老太婆,你会使夺命神芒?”两只宽大的衣袖鼓风如帆,将暗器尽数揽下,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老太婆,你也尝尝本座的暗器!”衣袖劲摆,飕飕飕连声急响,夺命神芒向俏鬼飙射而至。俏鬼大惊失色,疾向右侧翻身滚出,当当当,那数十点夺命神芒钉在身前草地上。长须鬼厉喝道:“龟儿子,欺人太甚!”铁杖向八思巴腰间呼呼扫到。八思巴一声冷笑,故伎重施,反手抓向铁杖顶端,手掌尚未握紧,忽觉身后风声骤紧,瞥眼一看,煞神鬼和笑脸鬼双双杀到。八思巴正中心意,双足一点,忽地从杖风鞭影里冲天而起,扑向南宫琳,三件兵刃立时撞在了一起,石碑轰然跌落,重重地砸在了追魂三使脚背之上。
南宫琳见八思巴疾伸左臂,向自己肩头按来,慌忙使招“罡风扫叶”,挥剑疾挑他手腕。这一剑刺到半空,南宫琳腰间陡然一麻,已被八思巴点中穴道,全身无力,碧痕剑“当啷”一声掉地。八思巴纵身上前,揽住南宫琳细腰,嘿嘿冷笑道:“小姑娘,你那个相好的哪?”南宫琳小嘴一扁,道:“你不怕大胡子打得你满地找牙么?”八思巴仰天长笑,道:“凭他?”笑声力撼山谷,回音激荡,远远地传送了出去。
猛听得山下传来一阵呜呜的羊角声,其声悠扬高亢,竟然将八思巴的笑声压了下去。八思巴骇然失色,喝道:“不知是何方高人,还请现身一见!”马蹄声渐近,一人一骑沿着山间小道,缓缓地走上山来。那马上骑士身材高大,宽腮阔脸,草笠低压额前,瞧不清面目。南宫琳认得他坐下白马正是绝影,心中一喜,叫道:“大胡子,救我!”
萧靖哈哈大笑,身子冲天跃起,呼的一掌,向八思巴脑门拍下。他离鞍之时,距八思巴尚有二三十丈,但转瞬之间,便已扑到八思巴身前。八思巴只觉胸口气血潮涌,对方掌力中挟有奔雷之声,有若疾风骤雨,势不可当,慌忙将南宫琳向他抛去,急退了七八步。萧靖见南宫琳撞将近来,右掌急向斜下方带出,蓬的一声巨响,一棵合抱巨木立时被拦腰劈断。
萧靖左手疾伸,将南宫琳轻轻揽入怀中,飘身落地。南宫琳紧紧蜷在他怀里,闻到他身上的那股男子气息,心中一荡,不由痴痴地望着他。八思巴对萧靖又是惊怕,又是佩服,冷冷地道:“太子殿下,你的混元霹雳掌大有进步!”萧靖把南宫琳轻轻推开,掀掉头上草笠,哈哈大笑道:“帝师的金刚般若掌,也毫不逊色哪!”张易上前伏身拜倒:“属下京师枢密副使张易参见太子殿下。”萧靖微微一笑,道:“张副使不必拘礼!”南宫琳诧然道:“大胡子,你是蒙古国的太子?”萧靖满脸歉意,轻声道:“琳儿,大哥行走江湖,为避免与中原武林豪杰发生冲突,不得不阴瞒真实身份。还请你谅解!”南宫琳娇笑道:“你把这个老秃驴打趴下,我就原谅你。”
萧靖面有难色,心想:“除了平章政事阿合马外,八思巴最受父皇宠幸。若弄伤了他,恐怕不好向父皇交代。”转念一想:“我曾答应孔前辈,要替他打败八思巴。大丈夫一诺千金,怎可以食言哪?”当即豪气干云,取下腰间羊皮酒袋,拔了塞子,将酒袋高举过顶,仰起头来,“咕嘟咕嘟”,将一袋塞北烈酒喝得涓滴不剩。八思巴心惊不已,忖道:“大漠上四处传说真金太子酒量惊人,却不曾亲眼看见。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萧靖暴喝道:“帝师,恕晚辈无礼!”右手一划,使招“雷奔天宇”,挥掌向八思巴前胸拍去。八思巴力贯右臂,与萧靖对了一掌,砰的一声,两人身侧左右尘土飞扬。八思巴右腕酸麻,全身一震,踉踉跄跄后退了三四步,心想:“这小子的功力怎地如此雄厚!”
萧靖身子晃了晃,紧接着又是数式混元霹雳掌,一招连着一招,前势未消,后劲又到,掌风丝丝相扣,一波又一波地向八思巴袭到。在这有如怒潮狂涌般的掌风中,八思巴气息窒滞,丹田里内力提不上来,见萧靖掌力连环袭到,只得勉力拍掌相迎,一连接了二十余掌,喉口一甜,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脚步踉跄,就如醉酒了似的,向后急退数步,一跤跌倒。南宫琳拍手大笑:“大胡子,你真棒!”
萧靖微微一笑,拱手说道:“帝师,承让!”八思巴在大弟子胆巴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脸色煞白如纸,恨恨地道:“太子殿下,本座输得心服口服。后会有期!”众元兵簇拥着他向山下走去。符铁玉正要从萧靖身边经过,萧靖忽地伸手拦住,道:“符长老,在下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夫人你指教!”符铁玉冷冷地道:“你说罢!”萧靖问道:“贵教孔前教主,究竟系何人所杀?”符铁玉惨然失笑,道:“哼,师父不是死在你手中的么?”萧靖正色道:“孔前教主并不是萧某所伤。”符铁玉冷笑道:“换了是我,也决不会承认做过这种勾当。”说罢,足尖着力,飘身一跃,紧追八思巴等人而去。
长须鬼手捋胡须,道:“真金太子,你那混元霹雳掌硬是巴适得很。追魂四使万分佩服!”其余三鬼齐声道:“老大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南宫琳学着追魂四使的四川口音,调皮地道:“是啥!你们看嘛,那些龟儿子哦,爬得硬实好快嘛!”她这一番话说来,宛如玉珠滚落金盘,极是清脆动听。众人听了,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苗道一抱剑道:“多谢太子殿下护教救命之恩!”萧靖微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在下就此别过,他日有缘,再来终南山厮见。”南宫琳急道:“我跟你一起去!”萧靖抚着她的秀发,柔声道:“琳儿,大哥这次回大都,是有紧急公事要办,日后有空,再来陪你游山玩水。你好自保重!”转身向苗道一等人拱手告别,道:“各位道兄、朋友,告辞!”翻身跨上白马,两腿轻轻一夹,那白马一声长嘶,撒开四蹄,向山下疾驰而去。
南宫琳眼看着萧靖跨上马背,蹄声雷动,渐渐隐没在漫漫黄尘里,悲由心生,忍不住大声哭了出来。煞神鬼心里烦躁,大声嚷道:“罢了,罢了!少夫人,那家伙不让你去大都,老子偏偏送你去。看他奈老子何!”俏鬼迟疑道:“七哥,你这么做合适吗?”煞神鬼右手捧碑,左手挟住南宫琳纤腰,足尖在地面上一点,发力向山下狂奔而去,身后黄尘滚滚。苗道一大声喝道:“那个怪人挟走了琳儿。不要让他的同伴溜了!”众全真道士身形纵跃,倏地散开,数百柄长剑往来激荡,将其余三鬼困在重重剑网中。欲知追魂三使是否能够逃脱全真教的北斗大阵,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