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自出神,忽听得两三声小孩的哭叫,南宫琳吃了一惊:“这鬼地方怎么会有小孩?”眼前突然灰影闪动,一个大汉捷如飞鸟般窜上崖来。这大汉二十余岁年纪,手提长剑,一袭灰色长袍鲜血浸透。南宫琳见他背着一个小女孩,约莫五六岁年纪,眉清目秀,甚是可爱。见了郭襄二人,那大汉不禁呆了一呆,随即冷冷的喝问道:“你们是甚么人?在这里干甚么?”
南宫琳柳眉微蹙,嗔道:“喂,我们在这里犯你甚么事了?”那大汉怒气填胸,右手飕飕两剑,向南宫琳颈下刺去,正是昆仑派两仪剑法中的一招“金针渡劫”。忽见眼前黄影闪动,手中长剑已被人伸指钳住,竟递出不了半分,心中大惊,急忙飘身后退,大喝道:“你是魔教的光明使者么?”郭襄笑而不答,问道:“你可是昆仑派何掌门座下弟子?”
那大汉怒道:“不错!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河南开封府镇远镖局总镖头、昆仑派弟子方克定是也。妖女,你别妄想从我口中套出家师的下落。”他背上的那小女孩闻言一凛,颤声叫道:“爹爹,我怕!”方克定柔声道:“诗音,别怕!爹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说着,将女儿轻轻放下地来。方诗音仰着俏生生的小脸蛋,怯怯的道:“姑姑,你们不要逼迫我爹,好么?我爹是不会出卖太师叔的。”方克定虎目含泪,凛然大喝道:“妖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难为小孩子!”
郭襄笑吟吟的道:“方少侠,你放心!我不会难为你们父女的。请代郭襄向贵派何掌门问好。”方克定一怔,道:“你是峨嵋派掌门郭襄郭女侠?”郭襄微笑道:“如假包换。”方克定大喜道:“郭女侠,在下正有要事相托,请你务必答应。”郭襄连忙道:“方少侠,请讲!”方克定道:“请你代为照顾小女。”郭襄沉吟道:“你女儿不是有你照顾么?”方克定突然屈膝跪下,道:“郭女侠,请你务必答应。”郭襄慌忙还礼,道:“方少侠,快快请起!郭襄答应就是。”
方克定喜不自胜,道:“多谢郭女侠。”他转过身去,紧紧搂着女儿,用胡茬扎了扎她那红扑扑的小脸蛋,轻声说道:“诗音,你要好好听郭姑姑的话。”方诗音点了点头,一字一句的道:“爹爹,诗音很乖。不会惹郭姑姑生气的。”方克定心中大慰,道:“那爹爹就放……”张大了嘴,却说不出话来。方诗音急急的叫道:“爹爹!”她连叫了数声,方克定仍是不答,脸上笑容久久不散。
郭襄吃了一惊,纵身上前,伸手一搭他的脉搏,心脉早已滞停。原来方克定被明教高手追杀,身上多处重伤,适才又疾奔了数百余里,真气已是耗竭殆尽,全靠一丝信念苦苦支撑,才不至于倒下,此时女儿得以托付名师,他大喜之下,竟而气绝身亡。郭襄轻轻叹了口气,两滴泪珠滑跌到手背之上。方诗音抱着父亲的尸身,号啕大哭。南宫琳触动心中悲弦,也忍不住潸然泪下。
猛听得山下清啸声冷冷,一条人影飞身窜到崖上,快逾劲箭,形如鬼魅。这人脸颊清瘦,约莫四十来岁年纪,身穿玄色长袍,正是那曾在四海酒家,假扮老掌柜抢夺倚天剑的明教教主衣明枫。衣明枫冷冷的看着方克定的尸身,长叹了口气,转身便待离去。
忽听得方诗音泣声说道:“郭姑姑,就是这人打伤了爹爹。”郭襄大声叫道:“尊驾请留步!”衣明枫道:“不知夫人有很见教?”郭襄问道:“方少侠可是你打伤的?”衣明枫冷哼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郭襄道:“你追查昆仑派何掌门的下落,可是为了倚天剑?”衣明枫眼中突现异彩,颔首说道:“不错!莫非你知道‘昆仑三圣’何足道藏在哪里?”郭襄摇头道:“我不知道。但倚天剑的下落,我却十分清楚。”衣明枫大喜,急急问道:“倚天剑在哪里?”郭襄一指腰间佩剑,道:“你不认识么?”
衣明枫见那剑鞘平平无奇,冷哼道:“夫人,你敢消遣衣某?”郭襄微觉心惊,寻思道:“原来此人就是明教教主衣明枫。”嘴上却淡淡的道:“尊驾若是不信,尽管上前试试。”衣明枫哈哈大笑道:“恕衣某无暇奉陪。后会有期!”转身向山下掠去。刚奔出两三步,他身形倏地急转,一掌向方诗音脑门拍下。南宫琳见他出手阴险毒辣,不由得万分气恼,娇叱道:“奸贼住手!”拔出方克定腰间长剑,飘身抢上,剑尖直刺他右肩“缺盆穴”,正是全真剑法中的一招“百丈飞瀑”。
衣明枫右手轻轻拂出,引得南宫琳长剑掉转方向,往方诗音颈下刺去,原来他已使出了乾坤大挪移心法。南宫琳骇然大叫道:“诗音,快闪开!”眼见这一剑便要刺到,郭襄抢身而进,抱起方诗音,斜斜掠出了数丈。衣明枫右手疾伸,抓住南宫琳左手,正欲仰首长笑,手臂倏地一酸,立时感到内力向外倾泄,惊骇之际,急忙撒手后退。
衣明枫脸色铁青,诧然道:“嫁衣神功!小姑娘,你跟谢沧客是甚么关系?”南宫琳横剑当胸,冷冷的道:“你害怕了?”衣明枫哈哈大笑道:“笑话!我衣明枫英雄一世,怕过谁来哉?”左手呼的一掌,拍向南宫琳手中长剑。南宫琳怒叱道:“找死!”挥剑斜撩,疾削他手腕。衣明枫招式倏变,反手一勾,已将她手中长剑夺下。郭襄见南宫琳涉险,心下惶急,冷笑道:“尊驾乃是一代武学宗师,尚不至于为了一个后进,失了身份罢?”说着,拔出腰间长剑,缓缓走上前来。
衣明枫仰天长笑道:“妙极,妙极!衣某便领教领教夫人的剑法。”话声甫歇,右腕一抖,长剑疾刺郭襄右肩“缺盆穴”。他不谙剑法,想起适才南宫琳所使的那几式剑招颇为精妙,便依样画葫芦,顺手使了一招“百丈飞瀑”。郭襄左掌斜掠,拍开对方袭来的那剑,右手长剑“嗤”的一声,向衣明枫面门削去。衣明枫只觉寒风拂面,急急回剑挡格,但听得“仓啷”一声脆响,手中长剑便已只剩下半截。他悚然一惊,飘身疾退数步,看着郭襄手中长剑,不禁呆呆出神。郭襄微笑道:“衣教主,承让!”
衣明枫叹气道:“果真是把绝世好剑,名不虚传!衣某他日定当上峨嵋金顶,再向郭掌门讨教一二。”郭襄微感讶异,道:“你已猜到我是谁了?”衣明枫哈哈大笑道:“普天之下,除了郭掌门,谁还有如此淳厚的峨嵋九阳功哪?”说罢,大笑着向山下疾奔而去。但见他衣袂飘风,几个起纵,便已在乱石间隐没。郭襄料知难以追上,抚着方诗音的秀发,柔声说道:“诗音,你放心罢!姑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
方诗音望着父亲的尸身,恨恨的道:“姑姑,我要跟你学武功,为爹爹报仇。”郭襄见她眉目间煞气隐隐,心道:“这孩子杀机好重!”急忙转移话题,道:“诗音,你还有亲人在世么?”方诗音道:“我还有个哥哥住在开封府舅舅家。”南宫琳拍手说道:“郭女侠,那我们马上起程,送诗音去她舅舅家。”方诗音突然小嘴一扁,“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郭襄急急的道:“诗音,你怎么了?”方诗音泣声道:“姑姑,你不要我了。”郭襄微笑道:“傻孩子,姑姑答应过你爹,会好好照顾你的。怎会不要你了哪?”方诗音破涕为笑,道:“谢谢姑姑!”三人葬了方克定,尔后迎着红日,缓缓的走下山去。
巳牌时分,三人到了山下一处市镇。镇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甚是热闹。方诗音嚷道:“姑姑,我饿了。”郭襄道:“也好!我们先去吃饭。”牵着方诗音向路旁太白酒家走去。刚走到店门口,南宫琳不禁一怔,只见杨慕非正坐在一张桌旁用饭。南宫琳低声说道:“郭女侠,我不想见到那人。我们换一家罢!”郭襄虽感讶异,但还是依了南宫琳,改去了对面一家酒楼。
三人拣了一付干净的桌椅坐下,叫了四五个鲜美的小菜。方诗音早已饿坏了,饭菜一送到桌上,便双手齐用,纵情吃喝。南宫琳呆呆的望着对面酒楼,并不动筷。郭襄瞧在眼里,心知其中必有隐情,却也不便动问,沉吟了半晌,正欲开口劝慰。忽见一个黑衣人快步走到杨慕非桌前,附耳说了几句话。
杨慕非突然面现惊异之色,腾的站起身来。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黑衣人拱手作别,转身下楼。杨慕非呆了半晌,匆匆算结了酒钱,紧随那黑衣人身后,投东而去。郭襄轻声说道:“那少年似乎遇上了甚么麻烦!”南宫琳“嗯”了一声,粉首低垂,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