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面地看待权力地位的话,它实质上是给一个人更大的为更多的人贡献聪明才智的机会,让能者和勇者为劳苦大众谋福利送欢乐。权力的诱惑力因而有着双重的色彩,对于贪财好名者,它是赢得富贵和博取虚名的途径,对于有志于匡时救世的人,它则是挥洒汗水和奉献智慧的舞台。
公元一0六七年,宋英宗逝世,神宗继位,诏令王安石为江宁(今南京)知府,很快又召入朝廷任翰林学士。熙宁二年(1069年)升作参知政事。新皇上任,一步一步地把自己往身边拉,这其中的用意不言自明。王安石心底渐渐起了波澜,天子看中了咱的才能,旁人眼里宛然一颗冉冉升起的政治明星,势头凶猛,浑身上下意气风发骚动起来。
不管是封建皇朝还是当今国家领导层,一个地方官员被最高首脑高度关注,接连提携,这其中的暗示,聪明人都不会无视。而处在这种境遇的当事者,一般都会激动不已,会人血沸腾,会跃跃欲试,会恨不得立马披挂上阵表现一番,来回馈主子的赏识信任,报答上级的重托,同时证明自己的非凡与卓越。
宋神宗熙宁初年的王安石,正是这样的一种心态。
王安石真正由地方官进入宋朝廷,是在熙宁元年(1068年)四月,面对神宗赵顼,两人心照不宣,皇帝希望这位名动四方的能臣为国出力、为自己效命,王安石则满怀一腔热血蓄势待发。神宗问:依你之见,治理国家应当首先从哪里着手?王安石胸有成竹:“择术为先”,当然是首先选择最有效的治国方略。神宗接着问:“唐太宗如何?”唐太宗那一套怎么样?王安石要显示自己的见识更高、目光远大,既然深得天子看中,那自然见识须不同凡响,唐太宗太一般了,他对神宗皇帝说:“陛下当法尧、舜,何以太宗哉?”——这话稍有城府的人一听,口气就显大了,但此时此刻,对于这一对气味相投的君臣来说,相互却毫无觉察,反倒似英雄执手,豪气云天。王安石说了,陛下您要学也得学尧舜那样的圣君,李世民不足道;您不要以为尧舜高不可攀,他们治理天下的方法,“至简而不烦,至要而不迂,至易而不难。”其实都很简单明了,简便易行,没什么复杂深奥的。
宋真宗一听大受鼓舞,真是没看错人啦,原本朕不过想做个合格的守成之君,未曾想身边有这样气魄宏大的臣子,目标如此高远,直追尧舜,朕何乐而不为呢!宋神宗立即放下架子,谦虚地对王安石说:爱卿说得使朕都不好意思,朕自顾愚弱不敏,恐怕难以达到你所说的那么英明威武;不过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可悉意辅朕,庶同济此道。”你尽心尽力来辅佐朕,咱们齐心协力朝着那个目标奋斗。
此后王安石就成了皇帝的拐棍,得空神宗就拉着他请教国策。有一天讲学一结束,群臣刚刚退下,皇帝又专门留下王安石,赐王安石坐,推心置腹地说:“有欲与卿从容论议者。”朕想跟你单独消消停停地探讨些事。王安石说陛下请讲。神宗说:唐太宗因为有魏征、刘皇叔因为有诸葛亮,所以他们才建立了不朽的功业,魏征诸葛亮这样的杰出人才,可惜不是哪个朝代想有就有的。王安石这时早已以“帝师”自居,听罢神宗的话,洞悉皇上求才心切,不屑地应道:魏征、诸葛亮算什么能人,“彼二子皆有道者所羞,何足道哉?”这两位都被真正的有识之士所不齿,有什么值得羡慕的,陛下您只要能立志做个明君,杰出人才自会来到您身边。眼下之所以您手中无良臣,主要是因为您选材用人的方法不当,许多人才都被您身边的一帮小人给阻拦埋没,怀抱才略藏身隐去了。
神宗不解,问王安石:哪个朝代没有小人呢?即使尧舜时也有“四凶”嘛。王安石说:尧舜时是有“四凶”,可尧舜能够认清“四凶”的本来面目,假如尧舜不辨贤佞任其胡作非为,忠良之士也就跑光了。
神宗明白了,王安石这是要他明辨是非,保证忠臣贤相放开手脚去干事情,当下对王安石露出赞赏的目光。王安石在皇帝心目中雄才大略的地位就这样得以确立,他自信地以为有了天子的信任支持,大展拳脚的时机到了。
熙宁二年(1069年)二月,宋神宗正式任命王安石为参知政事,着手给王安石提供舞台,以便其展现身手。表演之前,宋神宗再次与王安石进行了一番交谈。皇帝问:大家都还不太了解你,认为你只熟悉经学而不谙俗务。——稍具心思者都品得出皇上此话的用意,是想把王安石再靠实一些。赵顼显然不是个糊涂君主,毕竟大政方针的变革非同儿戏,一则需要谨慎行事,二则别让一个夸夸其谈、纸上谈兵的书生给忽悠了。王安石这时早做好了往前冲的姿势,他已无暇也无心去体味皇上的言外之意,自负的他,这会儿什么问题都不在话下。他颇有些不耐烦地回皇帝:“经术正所以经世务”,经学正是用来处理俗世事务的,因为后世许多熟读经书的人都是些庸才,所以人们才普遍认为经学不能用来处理俗务。神宗听了似乎有些道理。——当然这时的皇上深受被王安石的感染,宁信其有不愿信其无。
丢开了这个话题,皇帝落实具体措施:“然则卿所施设以何先?”那你说说你打算先做些什么?王安石胸有成竹道:“变风俗,立法度,最方今之所急也。”变更习惯做法,建立新的规章,这就是当务之急。
对于一个渴望有所建树的帝王来说,看着臣子那一副慷慨激昂的神情,听着其铿锵有力的声音,宋神宗还能有什么怀疑和不放心的呢?当即诏命,为王安石实施心法的便利,特别成立制置三司条例司这个新的机构,也就是在原有中央行政权力机构之上,专门组建一个部门,由王安石直接领导,目的是确保其新法的顺利实施。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王安石拍马上阵了。——无论是官场还是职场,都通行一句俗语,叫“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仔细体会这句话字面背后的含义,很大程度上代表着原有气氛的沉闷和本地和尚的乐于因循守旧,既如此,外来和尚这个“经”念的注定会有些曲高和寡,隔岸观火者当不在少数,那么对于这位新和尚来说,势必潜藏着相当大的风险。一个成熟的政治家——外来和尚,稳妥起见,首先要做的应当是熟悉环境,设法争取原有僧人的赞同支持,起码,要尽量减少掣肘,进而培育自己的势力,然后还需循序渐进地展开。这,恐怕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一再地受到天子的追捧,王安石头脑热得滚烫,冲锋号一响,他舞起狼牙棒急不可待地奋力向前冲去,他以为这一路必将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圣上与天下子民,你们就静待我凯歌高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