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单看王安石的前半生,你绝不会相信这样一个不大热衷权力的人,会轰轰烈烈地演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戏。
王安石出生于宋真宗天禧五年(公元1021年),江西人,字介甫,晚号半山,小字獾郎,——类似于乡下人的“狗娃”。王安石的父亲王益,一辈子做七品芝麻官,来来去去在州县任上徘徊,家境不算差,供王安石读书还是绰绰有余的。王安石也很好学,记忆力特别强,尤其擅长作文,“其属文动笔如飞,初若不经意,既成,见者皆服其妙。”王安石做文章动笔如飞,感觉很随意,写成后人们阅读后无不赞叹。有个朋友叫曾巩,把王安石的文章拿给既是江西同乡又是文坛泰斗的欧阳修看,欧阳修十分欣赏并广为传播。宋仁宗庆历二年(公元1042年)王安石中进士,授淮南判官(节度使助理)。
按照惯例,在地方任职期满,允许向朝廷呈上文章要求考取馆阁(掌图书、修史的官署)的职位,王安石对此没有兴趣,主动放弃了。被调往鄞县(今宁波鄞州区)做知县,——大有步其老爹后尘、安于现状不求闻达的风格。在鄞县,王安石组织劳力兴修水利,发展农业生产,得到了当地老百姓的交口称赞。因为政绩突出,升任舒州(今属安徽安庆市)通判(州郡副职)。
当时文彦博做宰相,对王安石的淡泊名利务实作风大为赞赏,认为越是这样的人越应该提拔重用,于是向皇帝建议越级提拔王安石,朝廷便下文召他来京参加馆阁职务的考试,王安石却拒绝参加。
后来欧阳修又推荐王安石来朝廷做谏议官,王安石再次以祖母年事已高需要奉养,婉言谢绝了欧阳修的好意。欧阳修爱才心切,连番去书信劝导,最后朝廷尊重王安石个人的选择,同意其留在地方,担任常州知州。直至宋仁宗嘉祐三年(公元1058年),王安石才答应做了三司度支判官,第二年春天正式来到首都开封。
从这些经历看,王安石不慕虚荣、不恋高位,喜欢在地方上踏踏实实做个造福一方的官员,另一面也可以看出,他更愿意做实事,而不大情愿身居高位,仅仅动嘴皮子耍笔杆子去务虚。这个时候,王安石显然是清醒的、很有自知之明的,也是内敛低调的,宁愿耕耘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愿到大江大河去无为地扑腾。
但一进入朝廷,进入权力的中心,王安石再难以平静淡泊自处。王安石的性格,在其位则当谋其政,绝不做尸位素餐的无功受禄者。这期间他给皇帝写了一封万言书,直言不讳地指出当前治国之政的种种弊端,对官制、科举以及奢靡无度的颓败官场习气,进行了一番揭露和痛斥,大胆提出改革政治、加强边防,特别是明确主张应“收天下之财,以供天下之费”。可惜,王安石毕竟当时人微言轻,并没有引起朝廷及皇帝的重视。
王安石当然会有些失望,面对习惯于因循守旧死水一潭的朝廷,他感到心灰意冷。期间,朝廷多次委任他担任馆阁的职务,他都一一谢绝。他的这种异乎寻常的举动,在人人争相攀高的封建官场,令人刮目。朝廷还曾打算安排他到一些名利优厚的位置上去任职,联系到王安石正直高洁不同流俗的品德,生怕他坚辞不就。皇帝想了许久,最终任命他入集贤院(掌刊缉校理经籍),同修起居注(记录天子言行)。这种清闲的差事,显然是把王安石先养起来。以他的一贯作风当然不愿意去干,“辞之累日”,推辞了好多天。“閤门吏赍敕就付之,拒不受;吏随而拜之,则避于厕;吏置敕于案而去,又追还之。”朝廷官员带着委任状亲自送到他家里,王安石拒不接受;官员随即要下拜他,王安石竟躲到厕所里去;无奈只好把委任状放在他家的书案上,一走了之,王安石抓起委任状追出来送还给人家。为了这一个任命,王安石先后上章辞谢了八九次,最后勉强接受了同修起居注的任命,——这个大约是不好坚决不干,否则会真地惹恼皇帝。担任知制诰,替天子起草诏书文告,同时纠察在京刑狱。
或者是王安石清高自许得有些过了,加上看不惯迂腐沉闷的朝廷办事风格,也或者是王安石另有自己的想法——这一点从后面他变法之积极踊跃来看是可以肯定的,王安石表现得很不适应朝廷和天子,言语上多有冒犯,仁宗嘉祐八年(公元1063年),——这时王安石已经年逾不惑了,王安石以母亲有病为由,辞官回江宁(南京)奉亲守丧。
在宋英宗在位的六七年时间里,“终英宗世,召不起”,朝廷曾多次征召王安石,直到英宗一朝结束,他都不肯起复进京任职。
公元一0六七年,英宗逝,宋神宗赵顼继位。赵顼问鼎江山,很有些抱负,决意要在自己手中,改变宋王朝积贫积弱的局面,开创一代太平盛世。因此急于找到与自己情投意合的能臣干将。赵顼还在做太子时,他身边有个秘书叫韩维,二人经常会谈及军国大事,韩维表现得颇有见地,赵顼一表扬韩维,韩维就说:这不是我的看法,这是我朋友王安石说的。赵顼因此对王安石有了一个深刻的印象。“甫即位,命知江宁府”,赵顼一当上皇帝,立即任命王安石为江宁知府,几个月后便把王安石召入朝廷,任翰林学士兼侍讲(陪天子读经史,释疑义)。
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年)四月,王安石终于重返朝廷,而这一回与此前完全不同,是王安石满怀自信,自觉自愿兴冲冲到来的。天子亲自点名,以匡救宋室的王佐之才呼唤之,王安石确认这一次可以以他的意志和主张行事了,因此精神面貌宛若换了一个人,不再谦逊畏缩,他高昂着头大步迈进朝廷。就这样,一个原本并不贪恋权势的人,一份天真的政治理想和一副虚无缥缈的宏伟蓝图,就让他忘乎所以、不顾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