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班子里,角色定位很重要,你是打算做炮筒子还是准备当和事佬,需要慎重作出选择。当然这跟一个人的个性有关,跟身边人际关系环境有关,跟职责分工有关,最为关键的是跟一把手的喜好有关。遇到刚愎自用、喜欢专权的上司,最佳选择是做个听众、看客,充当个“集体领导”的票数;遇到随和民主些的,也得不时主动说两句,决不能老是一副蠢相当闷葫芦,——总事不关己要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魏征根据自身的履历条件和工作分工,打算做唐王朝内阁的炮筒子。但他心里实在是有些不踏实,他清楚在这个圈子里做个急先锋式的人物,带有赌博的性质,风险可能会大于收益。特别是在“王者居宸极之至尊,奉上天之宝命”的情况下,天子手握神授的生杀大权,挑他们的刺,先贤将其形象地谓之“逆鳞”,龙鳞是随便敢伸手去刮的吗?那是要抱着“赴鼎镬、冒白刃”的壮士断腕之心才能做到的事情。
魏征思考了许久,最终决定在刀刃上行走。但他又不愿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开玩笑,还想在刀刃上走出人生的精彩来,于是他先行做了一些必要的试探,摸一摸主子的脾性。
唐贞观元年(公元627年),李世民把父皇李渊撵下台,登基做了太宗皇帝。即位之初,战火刚刚停息,政权尚未稳固,李世民常常挂在嘴边的话便是:隋王朝短命的根子在哪里?近臣房玄龄、封德彝等人分析来分析去,指出原因在于****、或在于执法不严。李世民认为都没有说到点子上,他自己总结隋王朝败就败在杨坚杨广父子俩都独断专行;“选天下之才,为天下之务,委任责成,各尽其用,庶几于理也。”广泛选拔天下有识之士,各司其职,才尽其用,天子带着臣子们一块干,这才是治理天下的正道。太宗表示他十分愿意“君臣上下,各尽至公,共相切磋,以成治道”。很愿意与臣下商量着办事。
魏征任职谏议大夫,职责就是给皇帝和国家大政方针提意见的,听了太宗皇帝的这一番表白,为之振奋,看来这位天子是一个开明虚心的君主,绝非那些拿“民主集中制”作装点的假圣明。但话是好听,天子真情愿听批评吗?魏征还是不太放心,朝令夕改、翻云覆雨的帝王比比皆是,有必要进一步沟通,与天子作深入的交流,达成一定的共识才行。
贞观二年(公元628年),太宗皇帝与群臣讨论如何才能成为一个“明君”,魏征借这个机会将自己的见解做了一次充分地表达。他在李世民面前讲:“君所以明,兼听也;所以暗,偏信也。”君主善于听取各种不同的意见,就通晓明断,偏听偏信一家之言,就会陷于糊涂无知。魏征接着举例说明:唐尧、虞舜之所以成为千古称道的圣主,就是因为他们“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广泛接触,多看、多听,从善如流;而秦始皇、杨广这类昏君,眼里只有奸佞小人,闭目塞听,他们的政令当然是脱离实际的,亡国是其必然的结局。
唐太宗频频点头,认为魏征讲得很有道理。
自己的见解得到皇帝的初步认可,魏征接着就要婉转地告诉皇帝,他就想做那个让皇帝明了天下是非曲直的“谏臣”,同时要皇帝不能轻易怀疑他的一片赤诚。——这个铺垫极其重要,必须给上司这样的认知:在下的耿直敢言是出于公心诚意,是完全为事业着想,绝非喜好挑刺、为表现自己而刻意找茬。不建立起这个相互信任的前提基础,很容易引起主子的怀疑和厌恶,很可能将你归之于牢骚满腹者之列,一旦有了这种先入为主的不良印象,你再好的建议他都无心去听,更谈不上接受采纳。
有人告魏征包庇自家亲戚违法,唐太宗派御史温彦博去调查了解,温落实了一圈,没这回事,如实向皇帝做了汇报。李世民听完还是认为恐怕魏征言行上有些不检点,否则人家怎么会偏偏告发他呢?于是让温彦博去提醒魏征,今后处理家庭亲朋的事多留心注意,不要惹人非议。魏征听了温彦博转述皇帝的忠告,感觉到皇帝的这种猜忌心理对自己日后的直言劝谏,是极其严重的潜在危机,天子总对你疑神疑鬼的,还怎么能接受你的不同想法呢?他急忙面奏太宗:“臣闻君臣同心,是谓一体。岂有置至公、事形迹?若上下共由兹路,邦之兴丧未可知也。”臣听说君臣心心相印,才能够成为无懈可击的一个整体,哪有抛开公正而捕风捉影相互猜疑的?君臣间如果这样互不信任,国家兴亡可就难以预料了。太宗明白了魏征急匆匆赶来解释的一片苦心,给了魏征一个明确的表态:你是生怕朕怀疑你,去吧,朕绝对相信你会出于维护皇权利益和江山稳定才建言献策。魏征心里踏实了不少,他一边叩头谢恩,一边借机抛出了自己的一片心迹:“愿陛下俾臣为良臣,毋俾臣为忠臣。”希望陛下让我做个良臣而不要仅仅做个忠臣。——魏征这是在进一步夯实他与天子的信任基础,为自己今后顺利扮演犯言直谏的“刺头”扫清一切障碍。
太宗一时不解,问:“忠、良异乎?”“忠臣”和“良臣”有区别吗?魏征说不一样啊陛下,“忠臣”只是怀着忠诚,宁愿杀身受戮,结果是置天子于残暴不义之地,自己得了个“忠义”的虚名;“良臣”是自身得美名,圣上显英名,子孙万代享富贵,皆大欢喜。李世民听了深以为然,连连称赞:说得好!
以上是君臣相互摸底的过程,角色及其与各自命运的关联程度不同,决定了魏征更显主动一些。魏征是一面镜子,但也要皇帝乐意照才行,如若对方不喜欢揽镜自照,甚至非常忌讳看到自己脸上的麻子,你这面镜子频频对着他脸,就有可能被愤怒摔碎的危险。为了不致因直言罹祸,魏征想尽办法把自己装扮成一个真诚而富有职业操守的手术大夫,面对病人,他首先表明我将竭尽全力为你疗疾去病,其次提醒病人治疗过程难免会有些疼痛不适,第三不管出现什么情况,请您始终相信我唯一的出发点就是为你的健康考虑。
魏征选择这样一条随时都有风险的从政之路,当然有其爽直个性的原因,但客观因素也不容忽视。魏征在李世民做了皇帝之后才得以入侍,且是以太宗的仇雠转身过来的,与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一路陪伴李世民走来的功臣无法相比,选择一个特殊的角色来扮演,独辟蹊径,在他看来,一方面更容易成就功名,另一方面方便自我保护。贞观初年的魏征已年逾不惑,若跟着太宗身边的有功之臣按常规去打拼,恐怕永远只能做个默默无闻的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