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苦笑,“我买酒,别人喝了,这个买卖亏大了。”
天上星说:“我没有你这么悲观,不是有句话嘛,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李政同志,世界是圆的,山不转水还转呢。”
六
陈家鹄刚跨进家门,就觉出了异样,母亲、惠子,还有妹妹家燕,全都在庭院里坐着,却像被什么东西吓住了一样,噤若寒蝉。家燕迎上来,小声说:“哥,你去哪里了,来了位大人物。”陈家鹄皱着眉头问:“什么人?在哪里?”家燕伸手指指客厅。
客厅的门像被家燕的手指开的,陆所长收缩着身子走出来,面带笑容,举止拘谨,像有人押着他。陈家鹄不以为然,哼着鼻子冷笑道:“大人物,原来是你啊,怎么又来了,你以为这是你家吗?想来就来,又想来铐我走是不是?那你应该带一支队伍来!”
陆所长笑吟吟地说:“我是陪杜先生来的。”
客厅门大开,杜先生果然从里面款款走出来,还有陈家鹄父亲、母亲和大哥家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杜先生瞟了陈家鹄一眼,问他父亲:“这就是你家老二?”
陈父点头称是,“正是犬子。”然后对陈家鹄喊道,“家鹄,你去哪里了,快过来向杜先生问好。”陈家鹄立在原地不动,父亲眉毛一扬厉声喝道,“过来,别没规矩。”
杜先生淡淡一笑,“不必了,认识了,我们走吧。”回身招呼陈父和陈母,“陈兄、嫂子,一块儿去。还有你,”指着家燕,“也可以去。”家燕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频频点头应允,好像有枪押着她,把她修理得一下子懂规矩,知沧桑了。陈家鹄看看大家,问:“去哪里?”杜先生看都不看他,径直往外走,“去了你就知道了。”
去的地方是国防部军人俱乐部,今后家鸿将在这里上班,当放映员。这是杜先生下午即兴送给陈家的一份厚礼。所谓即兴,就是说他下午拜访陈家的本意不是来送礼,而是请他们(当然主要是陈家鹄)来这里看一部片子。由于陈家鹄外出,杜先生在陈家耽搁下来,闲谈中陆所长存心提起家鸿失业在家,请杜先生关照,后者便做了个顺水人情。
看的片子是一部日寇在南京实施大屠杀的纪录片。胶片不停走动,枪决,砍头,活埋,奸淫,抢劫,轰炸,放火……银幕上硝烟弥漫,刺刀闪闪,堆尸如山,血流成河……地狱般的阴森恐怖,惨无人道的血腥屠杀,惨不忍睹,让人痛心疾首。
影片放完,灯光亮起,可放映室里依然鬼气森森,仿佛刚才银幕上的噩梦降临在此。陈家鹄和他父母、兄妹惊魂不定地陷在座椅里,难以从刚才那场惨绝人寰的噩梦中缓过来。
杜先生率先立起身,踱到陈家鹄面前,平静、温和、冷冷地说:“听说你是在南京长大的,这就是你的故乡被日寇践踏的真实记录,如果你觉得心痛,就跟陆所长走。如果没感觉就算了,你走吧,但别待在中国,去你的美国、法国、英国,随你,天高任鸟飞。”
陈家鹄望着空荡荡的银幕,久久没有动弹。旁边的母亲眼里早已经噙满了泪水,转头望着他,泪花闪闪地说:“家鹄,你就答应杜先生吧,你都看到了,日本鬼子禽兽不如呀!你不晓得,你大哥的眼睛就是被鬼子炸瞎的,还有你大嫂……小侄儿……都是被鬼子炸死的……”
“石大哥的爸也是被鬼子炸死的。”家燕说。
“我们是碍于惠子的面子不敢跟你说实话。”家鸿说。
“家鹄,你就听妈的话,去吧。”母亲已经泣不成声。
“家鹄,”父亲最后站起来,长长地舒一口气,意味着他有更多的话要说,“如果你还是我的儿子,就听我一句话,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不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不管出于家恨还是国仇,你都跟陆所长走。国难当头,没有最好的选择,只有服从抗战的需要,我老了,如果……”
陈家鹄没有让父亲再说下去,他答应走,“但我有个条件。”对杜先生说。
“说吧。”杜先生双手抱胸,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陈家鹄请杜先生和陆所长走到一边,才说:“我妻子是个日本人。”
杜先生说:“这叫什么条件。”
陈家鹄说:“你们必须绝对信任她。”
杜先生问:“你信任她吗?”
陈家鹄答:“我绝对信任她,为了我,她已经跟家人决裂了,她把一生都交给我了,我要对她负责。我也可以对你们负责,她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希望你们相信我,答应我,不要对她有任何怀疑。”